昨儿有些失眠,今儿起得又早,可到午饭以后,却没有往日那样困意难耐。
究其原因,想必是上午时分与小群一旧识前辈多聊了几句,而那几句里,恰巧让我想起了奶奶。
此前辈是家叔好友,喜爱舞文弄墨,奶奶过世的那年(十八年前),曾发文字于小城报纸,对祖母以示悼念。今日也再次直言——我家奶奶是位知书达理、慈爱晚辈的令他尊敬的人。
想来,奶奶要是亲耳听到这样的评论,也会自谦一番——哪里哪里,只要不骂我这个老太婆昏庸无道即可。
“昏庸”这样的词,多来形容君王,奶奶生前常说——“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不可一日无主”,所以,她,就是我们家的主,我们家的君,又为何不能用君王之词呐?
这些年,我几乎很少用文字回忆奶奶,除了她的美食手艺偶尔回味。
奶奶跟她的同龄人相比,确实算得上“知书达理”。
曾经她用“祖母与奶奶”这样的称谓有什么不一样来考我,不记得七八岁的自己怎么回答她的,但是她会灌输给我一些她的观念——“过去,在大户人家的老母亲,都有令人尊敬的地位,红楼梦里的贾母、杨门女将的佘老太君,她们的儿孙都是恭恭敬敬称呼母亲大人、祖母大人,你看戏文里是不是都这样子的?”
懂礼识字的我的奶奶,还真是一方镇上大户人家最小的小姐,想象不出她小时候是不是如戏文里一样风光。
但是她没裹小脚,想必大户也是个开明人家,教育出的几个舅爷爷,后来所知,都是写得一手好字,头脑精明能干,据说有一位小舅爷在上海,因为会日文,抗战时期曾被迫做翻译(后又因此自缢身亡)。
不过,也因为这样的大户人家身份,奶奶在后来的特殊时期,背上的成分就是——地主富农。
这个身份问题的后遗症,就是她的孩子不能参军,她的田地要少分……
当然,这些历史已经成为历史了。
总听别人称奶奶“智多星”,与一般的老太不一样。可能那些智慧,多是在我不知道的困难年代显露出来的,也是,一大家子八九口人,靠着爷爷那点儿工资,怕是没有她的智慧,活不下去的。
从记事以来,只觉得我家奶奶就是位普普通通的老人家,不会下地干活儿,会偶尔抽烟,会打麻将,会有许多人愿意与她聊天,会有许多人乐意听她说话。
那些聊天可不是张家长李家短,现在看来,她可能是当时“人民调解员”志愿者,要评理的事情才会找她,蛮重大的家庭矛盾才会找她。
不说别人家的事,就我眼见着的她的这些五六七八个子女,经她手处理过的大大小小的矛盾,就够说两天的了。
要是放现在,谁愿意把自家事儿诉一老奶奶,又有谁还乐意听一不相干的老太太讲道理?想来那时候的乡人也和奶奶一样,脑子里有长幼尊卑之序、讲究朴素的伦理道德。
要说家里咱爷爷严厉,那奶奶就是唱白脸的,谁要是没有规规矩矩朝请晚安、做本本分分的孩子,怕是想吃奶奶好吃的,得排队自动自觉靠后站。
时下都流行谈家风,咱们家没有写在纸上挂在墙上的家风书贴,在我们的印象里,奶奶的话就是家规,奶奶立的规矩就是家规。
当叛逆期反“封建家长”思想在我脑子里萌芽的时候,我对奶奶是有意见的。
我尖锐的问过她,为什么把小姑妈嫁到那么深远的乡下?又为什么把四叔送在了她做工的上海,而后又生下五叔还给了最多的关爱?
这两个问题,其实是奶奶心头最痛的刺。
现在的我,平心静气的站在她当时的角度想,也许做出的举动还是远远没有她智慧。
家庭成分与没有文化,小姑妈的生活轨迹,在当时看来也许就是最好的安排;特殊时期与计划生育的不完善,四叔五叔的命运也许就是老天注定的结果……
她的解释,在每晚坐在她床沿儿留个耳朵,听她讲家国历史的我的心里,慢慢明白了。
我家的奶奶,从来都没有以柔弱见世,而是以勇敢、智谋著称,那些挑她心刺的举动,她自然不会计较。
所以,我这个“上官婉儿”,脑子里埋着许多家里其他人不知道的故事……
奶奶过世几年后,一个熟悉我家环境的阿姨感慨,老太太走了之后,咱们家大有“树倒猕猴散”的感觉。
是,这也是我为什么不愿意忆起有奶奶在的时光。这样的光景对比,差距之大,令人心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