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火连年，民不聊生。
难民遍地，易子而食。
战士暴尸荒野，将军尸悬城头。
1.
“神医，边疆遥远，本王听闻父皇日渐康复，故三天三夜策马归来，恕未沐浴更衣后再来拜会。实是心中过于担忧，不知您对父皇的病可有把握？”说话之人丰神俊朗，额头宽阔，棱角分明，看似瘦削实则肌肉紧实，从露出袖口的双手上就足以看出此人的蓄力。他靴底磨损，衣服下摆还带着尘土，虽眼神锐利，但从青色的眼袋能够看出已很长一段时间没睡过好觉。
此时，我正站在老师的身后，而我的老师正是面前太子口中的“神医”。
这里是皇宫中的一处偏殿，面积不大，但和太医院就是隔壁，皇上已经亲口下旨，命身边太监总管亲自去太医院宣旨，太医院中的所有草药，我们都可以随意使用。
这也难怪，皇上身染重疾三月有余，御医换了一批又一批，可是没有任何好转，最后不得已公布于民间，我们这才得以为皇上分忧。
“把握不敢说，但思路还是有一些的。”老师的话向来不多，能含糊绝不明确，能简洁绝不详细。
“这里是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望神医为了天下苍生，定当竭尽全力。”太子示意下人递过来一只小匣子，老师假意推脱几句，我也就上前恭敬不如从命地接过来。
太子走后，我打开匣子，一叠大额银票，一叠金叶子，一个蚕丝混银丝编织的软甲，还有一块出城令牌。加在一起，不过一只袖子就能塞下，我只能说，他是个聪明人，至少比他的对手三太子，要聪明的多。
2.
我这人，平日里就爱听酒楼茶馆里说书先生的新段子，或者是青楼里那些妈妈们的闲言碎语。世间的真相，基本就是这两个来路。
前些年还只是只言片语，最近这些日子，随着老皇上的病重，新段子那是层出不穷。我就说说今天我新听的这个段子。
“话说呀，那太子爷真真是一英明神武之人，刀枪棍棒使的那是一个惊天动地，学富五车才高八斗。可偏偏，那三太子乃是皇后所出，皇后随便在皇上枕边吹吹风，再用上自己在床笫之间的媚术功夫，老皇上又怎能不再多想上一想？
太子风头正劲，莫不是要逼宫不成？！三太子虽略显平庸，但忠厚耿直，知那皇帝老儿想要长生不老的药丸，当真是下功夫在民间搜寻能人，听闻皇上的病已经好上八九成了……”
英明神武？这词用的当真不错。太子爷确实配得上。
至于说“忠厚老实”嘛，我又想起了刚进皇宫不久，三太子亲自上门的情景。
彼时，我们还只是民间的庸医，靠开一些偏方为生，糊口之外，还够我喝茶吃酒听听段子。
告示贴出之后，我们虽非名门正派，但因从未医死人，也算得到一个机会。那些名门之后纷纷摇头，我们这才得以靠近皇上的身边。
从皇上的脉象来看，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长生丹药吃的有点多，要么就是有人给他下毒了，而且是慢性长期的毒。
不得已，我们给皇上清肠又吃了些清肺排毒的方子。估计也有些大夫能看得出来，但能够像我老师这般，真的敢如此医治皇上的，恐怕只有他一个了。
五日里，皇上老儿下旨要凌迟我老师三十余次，幸好病情好转，不然估计我老师的头不知已经落地多少次。
正是在这个时候，三太子亲自驾到。
他皮肤白皙，锦衣玉袍，一身孔雀蓝的合体长袍，外套烟灰色长衫，细看之下，所有花纹竟都是用金丝线细密缝制而成。
“神医真乃华佗在世，本王特来感谢。”三太子拍拍手，后面的侍从流水般端来几只大箱子，一一打开，都是些奇珍异宝，小孩头般大的夜明珠，南海的红色珊瑚，西域进贡的裘皮，北海的黑色珍珠……
“父皇在位三十二年，为国辛劳，苦其心志，劳其筋骨。本王愿为父皇分忧，还望神医成全。”
老师当真推辞了一番，可三太子坚持将箱子留下，我们只好作罢。索性联系当铺换了好价钱，又托御医帮忙去黑市带了些太医院没有的药材回来。
只是，这“愿为父皇分忧”是怎么个意思呢？
3.
皇上能够起身的第十天，皇后亲自驾到。雍容华贵，声势浩大，架子十足。
具体细节我懒得去讲，至少从礼物上来看，比三太子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方便携带的多不说，也更实用，比如商户令牌、当铺抵押契约，暗器。
“幸亏神医前来，皇上才能龙体康复，这区区谢礼，与皇命比起来，不足挂齿。神医若是还有任何需要，尽可以随时差人来找哀家，哀家定当尽心竭力。小顺子，你就留在神医这里吧，任神医差遣，一定要寸步不离，护神医周全。”
事后，我甚至懒得去看那小顺子，不过差遣起来还真是好用。比如给我挖坑种药，比如找来几个机灵的丫头一起给我们扒蟹肉。
人生在世，享受二字，院子里种上几棵养眼的花，比如罂粟、曼陀罗、夹竹桃，好用又好看。吃虾吃蟹这种事，最烦的就是自己动手，划个口子是小事，慢吞吞真是太影响心情了，就是要大口大口地吃，才过瘾才爽快。
那小顺子还真是忠心耿耿，每日必站在院外忠心守护，寸步不离，若是我们有任何要求，他马上会安排他人去办，每天晚上也会对另一个小太监耳语几句，估摸着是在汇报今日工作。
我站在院子里踢踢腿打打拳，无聊的紧。可是这几日，甚至连苏子的小龙虾，阳澄湖的大闸蟹，我都吃够了，实在没想出什么新花样。
老师在室内看守丹炉，火候、时间都是极为重要的。
我掐指算着日子，估计那天应该就快来了。
4.
没过两日，太监总管亲自前来，请我们去了上书房。
皇上排毒之后，气色已经好上许多。想必他已经派人调查过我们师徒二人是否和太子、三太子、皇后有所关联。若是真查出什么，也不会现在只吃我们提供的药，不吃御医的药。
皇上唠叨了几句，我听的胸闷气短，心生烦躁，细闻之下才惊觉，屋里的香薰之中竟然掺杂些少见的成份，看来也并不全是太医院的问题。
退下之后，我远远看到我们二人身后的那个尾巴，估摸着这种重要事物，应该不需要等到晚上，就会传到皇后的宫殿了。
风平浪静几个月，我们没有去主动提过香薰的问题，也没人来找我们的事。
我无聊的时候，翻了翻太子、三太子、皇后赏的那些物件，看来出城、保命、补给都不成问题了。
我们炼出的丹药，每个月会送给皇上两颗，都是太监总管亲自过来拿的，我闻着他身上的味道，那香薰的味道没了，估计对方也有所收敛。
又过了几个月，门口的小顺子又叫来了他的伙伴小圆子，两个人一个守住前门，一个守住后院。我知道，这是有事要发生了。
果不其然，第五天，整个皇宫被围住，听隔壁的小御医说，皇上病重，三太子为防有人加害皇上，所以重兵把手。太子正骑快马从边疆赶回。
又过了三日，院外有刀剑与铠甲摩擦的声音，貌似在调兵遣将。我把一应物件都整理收拾好，坐在屋檐下翘着二郎腿看天象。
当晚，破城，刀剑相向。
三太子与太子所代表的势力，终于彻底展示在众人眼前。
据说，皇宫内外的金色已经完全被红色掩盖，就连护城河都已经被尸体填满。没人有时间收尸，因为所有还能够战斗的人，都被用来战斗。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最后一场你死我活的战斗，即便在这里投降，等着你的，很有可能也还是死路一条。
小顺子和小圆子的离开，我知道，这代表着最后的决斗。
5.
我手中捏着那枚小小的褐色药丸，随意丢在口中，只觉得好笑。
是因我活了太多年，所以才有这般的智慧，还是世人在急功近利面前都过于愚蠢？亦或者，都是宁可相信陌生人，也不愿相信与自己血缘想通之人？
皇宫破败，众人鸟兽散，女仆和官员或许还被重视，我这种蝼蚁当然不在被重点关注的范围之内。
我的那位老师？自然被留下了，不管是谁坐上了那个金色的宝座，斩杀毒死先皇杀手，这都是一个绝妙的理由。
只可惜，我又得再物色一位人选了。可不是随便一位荒野村夫的长相气质都能够胜任“神医”的，只难为我几百岁的高龄，又得从头调教一位“老师”。哎，我还得再假装威胁他，让他一切听我指挥了。不然，我怎么才能有机会有能力再炼一枚长生丹药？
武侠江湖
琅琊令第二十五期：长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