茅盾和木心怎么讲《荷马史诗》?

前言

茅盾讲述《荷马史诗》的文章叫《〈伊利亚特〉和〈奥赛罗〉》，是他写于1934年的文艺杂谈，发表于当年的《中学生》第四十七、四十八期，是为当时的中学生普及世界文学经典而作。木心讲说《荷马史诗》，见于他的《文学回忆录•希腊史诗》，讲授时间是1989年3月6日，听众主要是一些旅居美国的中国艺术家。乍一看，木心的听众规格略高一筹。殊不知陈丹青回忆说，木心刚开始教他们时，曾惊讶道，原来你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丨另一个旁证是，木心开讲前提问：在座谁读过《伊利亚 特》？《奥德赛》？”大陆来的艺术家没有一个读过。可见，木心讲授《荷马史诗》，也是有文学启蒙的意味在其中。就让我们一起来看看两位文学大家是怎么讲《荷马史诗》的。

一、关于荷马其人

茅盾说：荷马“是一个盲子，大约生在纪元前八百五十年左右。也许你已经知道这话是世界上第一个历史家，所谓‘历史之父'希腊人希罗多德（Herodotus)说的”，紧接着介绍荷马的身世：

“这位伟大的‘盲诗人’荷马当年是讨饭的丨不错，据说他是‘讨饭’的，他挟了七弦琴，流浪在热闹的市集里，唱一曲歌，换一顿饭。他是哪里人，不知道；虽然后来有希腊的七个大城市都说是他的家乡，都抢夺这位大诗人去认同乡，可是他到底是哪里人，始终弄不明白。”弄不明白也是事出有因。 茅盾解释道，自十八世纪末叶，荷马是否真正存在，俨然成了问题。西方学者的研究成果层出不穷， 令人目不暇接。但茅盾对此胸有成竹，凭借他对外国文学穷本朔源式的研究和资深文学批评家的功力，对这个问题作了简洁明了的介绍：

据说希腊姓氏中没有“ Hom ’ eros”（就是英文写成的Homer)这一姓，而“ Homeros”—字，在希腊语中，有“做押头的人”的意义。古代希腊的风俗，凡“做押头的人”就是一种 “贱民”，其子孙不得为战士，只能以“卖唱”（所谓“行吟”即是）为业。然则所谓“荷马”者，不是私姓，而是公名了。又古代希腊风俗，凡“卖唱”者大都是盲子，所以“荷马”是盲子的传说大概由此而来。

既然荷马是否确有其人都受到质疑，那么《伊利亚特》和《奥德赛》的著作权也就有了新的解释。 茅盾言：据那些新说，则此两大杰作并非成于一个时代或一人之手，这是同一主题下许多古代歌曲 (自然都是无名氏的作品）之集合……据蒲勒（S.Butler)的研究，则《奥德赛》的作者是一个女子（蒲 勒以为这伟大的名著至少那‘初稿，是出于一人之手的），并且这位作者也不是希腊本土人，并且蒲勒又以为《奥德赛》的‘产生’至少后于《伊利亚特》一百年，即在纪元前十一世纪。尽管是与中学生谈世界文学名著，茅盾的语气十分亲和、讲解也力求通俗易懂，但他文化探源式的研究思路还是 清晰可见。

木心的《希腊史诗》是他《世界文学史》课程的一部分，木心对待讲课的态度极为郑重，他直言要让听课的学生“听完后，在世界文学门内，不在门外。”所以木心一踏进希腊文学之门，就打通中西、横贯古今：古代希腊人称荷马是诗人，诗人就是荷马。中国人称孔丘为‘子'开口‘子曰' ‘孔’也不称。欧洲人称新旧约为‘书'诗人、子、书，是最高尊称。”木心接着侃侃而论：荷马位置这么高，有缘由的。西方人说，如果没有荷马，此后不会有但丁、维吉尔 (Virgil)、弥尔顿(John Milton)。……试想，如果荷马瞎了，一时恼火，跳海死，既谈不上 壮烈牺牲，也没留下诗。……古代有游吟诗人、行吟诗人。可能不识字，能唱，能弹，唱的都是历史故事。……荷马，多胡子，瞎。一村一村游唱。当时游吟诗人多极了，荷马最优秀，其他诗人被历史淘汰了。

看似闲谈、聊天的背后有着开放的视野和纯艺术的眼光，《文学回忆录》天马行空般的气势已初见端倪，所谓“文学本无史。木心走过，留下一片片芬芳。”可以说，茅盾思维缜密而言必有据，木心文心灵动且自由洒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