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情】新狂人日记(42)

四十二

        我终于体会到什么叫做忙了。每天都不断的有人来找我,不管我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他们有事没事就会跟我拉拉关系、套套亲热,有好几次我都推说有事了,他们依旧不识眼色的赖着不走,拖到中午或者下班就硬拉着我去吃饭。

  这种饭局我当然是不会去赶的。不管他们有着什么目的,最起码的原则我还是要把持的。

  设计图纸征询村民意见的工作已经开始了。李大宝不让向庄村的村干部配合我们,我就安排了袁戈跟呼延道自己去进户征询。困难当然是有的。有很多村民我们根本就找不到他们住的地方。还好袁戈在向庄村认识了一些人,打问之下倒也基本都能找得到。

  这天中午吃过饭,赵吉跟着我进了办公室,不由分说的将窗帘拉住,门反锁好,很无赖的躺上了我的单人床。

  我苦笑。这个赵吉,今天又有什么重要情况要给我汇报呢?

  他也不理我,自顾摸出了一支烟给自己点上,很随意的将烟灰弹在了床边。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有意的要给我讲故事,他就那样躺在床上喃喃地说了起来。

  我是在安子县县城里长大的,算是老城里人了。父亲是老牌高中生,人很耿直,有学识又写得一手好字,在老县城里有着很高的威望。母亲没有文化,在那个时候的县办企业皮麻社做工,很能吃苦,又会持家。

  我有四个哥哥一个妹妹。大哥在我五岁的时候就被外地来的招工的招走了,一直就在外地的油企上班。二哥技校毕业后被安置在了市办企业上班,后来企业倒闭,他就一直待业在家。三哥是厨师,但因为他手艺一般,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家待着的。四哥是最让家里人操心的一个。刚高中毕业他就自己跑出去闯荡了。出去一年半,回来的时候连衣服鞋子什么的都没有了。后来他说,他是走了三百多里路走回来的。最小的妹妹在我中专毕业之后就远嫁到了农村,家里的日子过的也很是清苦。我的四个嫂嫂一个妹夫都没有固定工作,生活都过的不如意。

  我父亲最早是县轻工业局的文书,因为有能力,被局领导安排到县办企业当了个厂长。但就因为这个厂长,父亲的人事关系被全部下放到了厂里,跟县财政彻底的脱离了关系。

  我曾经问过父亲,他那个时候为什么会同意到企业去呢?父亲就告诉我说,他十六岁就入了党,对党的感情不是我们所能理解得了的。党无论要他做什么,他都会无条件的服从。就这样,父亲的厂子在县上的直接干预下,先后经过了三次大的改制,并不断的被扩编,职工人数急速地增长着。到了一九八七年,因为厂子债台高筑,连工人工资都发不开了,才不得不宣布倒闭。而那之后的父亲便彻底的没有了工资,我们这一大家子人就靠着大哥的接济跟父亲养的一些猪、羊勉强生活着。

  我小时候受过的苦你是不会想到的。我一直到中专毕业都没有穿过新衣服,身上穿的基本都是亲戚朋友接济给我家的一些旧衣服。吃饭一直都是点着人数分着吃的。而我上中专时候的学费,大多都是父亲跑出去跟人借的。后来实在借不下了,父亲就跑出去打短工。有好几次,我回来看见父亲苍老的模样,心疼的直掉眼泪。我一米七五的个子,中专毕业的时候只有九十七斤重。父亲为我受这样的苦,我每花一分钱都心如刀割啊。

  这样的日子一直到了一九九九年,家里的三个哥哥都成家了,而我也从中专毕业,被分配到了县农机站工作。从那时候起,家里的境况才有了一些好转。但也仅仅只是好转而已。

  二零零一年,父亲原先的厂子在倒闭了十四年之后,被县建设银行起诉到了法院,要求父亲的厂子偿还欠他们的三十一万元贷款。父亲被法院传票传到法庭之后,对法院拿出来的所谓的欠款证据根本就无法认同。首先,民事诉讼的时效是两年时间,两年中,权利人没有要求自己权利的,将被认定为超过诉讼时效,权利人的权利将不再受到法律的保护。其次,那份欠款证据盖的是县政府的印章,厂里当时就根本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情,现在拿出来,先不说这份欠款证据的真伪,只看欠款条据上的印章,建设银行应该去找县政府要钱去啊,怎么找他们这个已经倒闭了十四年的县办企业要呢?

  说实话,父亲在那个厂子里苦心经营了六年多,对那个厂子还是有很深的感情的。在法院质辩的时候,父亲据理力争,到最后甚至指着审判员的鼻子骂道,你们这些拿了人家好处的贪官,明摆着的事实不调查,硬要欺负一个老百姓自己办起来的工厂,摸摸你们的良心,你们这样做对得起我们厂里的两百多号工人吗?

  就因为这句话,父亲当场就被戴上了手铐送到了看守所,行政拘留了七天时间。

  看守所出来之后父亲就一病不起。但他仍然每天都看些法律方面的书,并不断的请教认识的一些政法系统的人,为自己的厂子不断申冤。看着父亲拖着带病的身体写下的一叠又一叠的申诉状,我真的是恨自己没有本事啊。如果我那时候有关系有人,还要父亲受这些罪?

  一个半月之后,法院的判决书正式下达。他们依法将位于城郊的原占地十五亩三的厂址“公开”拍卖了。拍卖价刚好是三十一万元,全部用于追还“拖欠”安子县建设银行的贷款。父亲捧着判决书,老泪纵横。他的心血、他的曾经的事业,就这样被别人不明不白的拿走了。

  判决书下来后的第二天,市农机局的领导来县上检查工作,我早上六点就被单位叫去了。那天我一直心慌的厉害,后悔为什么自己临走的时候不去看看父亲。那时候尽管手机已经开始流行,但我哪里有钱买手机呢?就这样,我失魂落魄的陪着市上的人一直工作到了下午的五点多。等我回到家里看见院子里张扬着的白纸条跟一片悲凉的哭喊声,我眼前一黑便晕了过去。

  我没有见上父亲最后一面父亲就走了,是急性心肌梗死走的。这是我一辈子的遗憾啊。

  看着依旧躺在床上泪流满面的赵吉,我的心也跟着沉沉的痛了起来。是啊,一个社会如果没有法制,又或者说有些掌权者不去遵法依法,将会给老百姓带来多大的苦难啊!

  赵吉坐起身来,抹了一把眼泪看着我说:我跟你说这些,不是要你同情我。我是想告诉你,现在做很多事情,都不是靠某一个人的想法就可以想当然的去很公平很公正的做好的。你跟李大宝发生矛盾的事情我知道了,希望你多用用脑子,别做了工作最后还被人给坑了。

  我很认真的点点头,说,这些我知道的。我不会傻到让他拿住我什么把柄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好,从现在起,我也把你当朋友了。你知道,我的朋友本就不多。

  赵吉对我一笑,眼光看向了窗外:知道就好。我父亲去世后,一个他曾经的部下到我们家里来将父亲的申诉材料都拿走了。这个人那时候替市人大的一个副主任开车,很有些社会关系。半年之后,县法院改判,将厂子又还给了工人,但我父亲却看不到了。

  是啊,社会上有很多的不平事不是你跟我就能改变得了的。我们只有努力的工作,去争取更大的权力,为老百姓办更多的事情。

  我说完,将刚倒好的一杯水递到了赵吉的面前。我知道,他给我讲自己的故事,是要我明白,如果你想办成一件好事,就要多去考虑考虑事情之外的东西。比如说李大宝的关系网。

  当然了,对于这件事情我还是有些底气的。我其实已经想好了对策,如果万一再有什么变化,到时候说不定就得靠父亲的关系了。

  呵呵,给老百姓办事,父亲一定是愿意的。

你可能感兴趣的:(【言情】新狂人日记(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