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围城夜话》

建康元年【西元二零二零年】春。

​庚子正月朔日（初一），宜出行会友。是日，夏口闭城三日，瓮城忌人行。大学士钟南山江夏督师，粮秣始缺。江浙沪病笃者始，雍凉鲜闻疫虐，豫州初闻，交州诸如临沧、思茅、勐海等尚未闻也，南诏诸如昆明、丽江、大理等初闻疫发，力微见抑。举国胆寒，道路以目。幽居于家，徒以三餐耳。

​庚子正月戊辰（初二），宜修墙补路。是日，荆北郡治诸如襄阳、江夏、江陵、新野等，被疫者倍增，因疫故，卒始。浙沪骤增，始亚于荆襄。雍凉始闻，扶余不免。南诏尚固，交州疫发，自景洪始，距郡治四十里。扶桑、高卢、花旗诸国始发。举国州郡多封城以待。

​庚子正月己巳（初三），宜动土上梁。是日，荆北诸郡被疫者益千余人，卒者十三，候诊不计。冀州卒一人。浙沪增益不辍，惟屈于夏口。东夷、南蛮、北狄俱被疫，西戎惟吐蕃得免。交州南海郡惟南崖州得免。南诏骤增，逾十人，交州诸郡亦增，景洪三人，病笃者一。粮秣不济，果蔬始缺。

​庚子正月庚午（初四），宜祭祀嫁娶。是日，荆北诸郡被疫者又千余人，卒者倍之，痊者鲜，内城始禁，官道限行，举国效之，乡亭始绝。雍州长安日益十余人，益州汉中郡、西城郡始发，扶余、北平郡始卒一人。交州景洪郡日益患者十人，闭门谢客。

​庚子正月辛未（初五），诸事不宜。是日，首辅李中堂赴荆州，问疾于诸医：“今大疫，诸州郡疫病骤增，若相持不休，人自尽死，奈何？”对曰：“疫者百去七八，卒者又三四，然其被疫者速，惟五日，及于四野，尚不知其故，亦不得其痊法。”言讫，中堂哑然。其所临处，阡陌不通，鸡犬不闻。

​庚子正月壬申（初六），宜定盟丧葬。是日，青州北海郡寿光县遗蔬五千八百石予荆州夏口郡，蔬至而无，初言善济堂阴贾之，济善堂却其言而走。遂有郡治功曹曰：“或因时蔬远涉，不便各施于人，遂以平价贾于市，所得银钱，俱归于州府，以备不时之需。”青州济北郡苍山县欲遗葫蒜五百石，闻其故，乃罢。

庚子正月癸酉（初七），宜移柩立碑。近闻人言，蝙蝠性寒，巨毒，久食，有死而已。余不明其故，求于书。《本草纲目》曰：“蝙蝠，生双翼，存兽脚，非禽非兽，昼伏夜出，性至寒，携疫毒，非食之物也。”余扣书而叹曰：“今夏口被疫，延至华夏，殆非食蝠之过耶？”或有人曰：“近闻有女食蝠，假映画机而成故事，示于人，疫情至此，必为其所祸也。”余因其言，索其故，乃得其女讼曰：“夫食之蝠，果蝠也，其时逾三载，其毒安伏三载而猝发？”窃闻医者言，近疫伏半月即发。其女所言，非虚也。

​庚子正月甲戊（初八），宜祈福开光。初，有路人言：“山有豺，伤人，切勿近。”并诉诸保正。保正曰：“此非谤言否？念汝初犯，不予究其罪。”路人复辩之，保正拘其归县，以妄言处之。越七日，人卒于山者逾七八，皆啖于虎，民始知虎伏于山。诉于官，募人捕之，不得，虎伤人逾甚。或有民曰：“若从路人言，安得今日之患？请赦其罪！”保正曰：“其虽有功于郡县，然其所言有豺，非虎也。故以妄言收监。今虽正其名，不得赦其罪！”诚如斯言，今江夏被疫，初如从八医者言，不以谤言惑众以罪之，安得今日之疫甚？微言大义，非自圣人始，亦自八医始也。

庚子正月乙亥（初九），宜开市沐浴。是日，举国被疫者逾万人，卒者数百，夫其荆州，十占八九。窃闻人言：“夫花旗国，撤侨之疾，甚于诸国。尝闻人言，花旗国谋华久矣，或假以疫而并九州，非难也。今撤侨之速，非其证乎？”余哑然，自忖曰：举国移怨扶桑，而假毁车马以泄私愤；继怨花旗，而以谋华敌视之。然其扶桑、花旗，俱以德报之，闻疫发，或施以财，或遗以物。夫罗刹、北高丽，俱以友居之，猝闻华夏被疫，俱闭国门以谢之，其友之道乎？时亦庚子（1900年），罗刹假八国之利，并华夏百万之土，亦友之道乎？今舍友求敌，此非抱薪救火者欤？

庚子正月丙子（初十），宜入殓交易。初，江夏疫发，不胫而走。病笃及其卒者，日益倍之。人闻其故，甚惧之，闭门谢客以度日。酒肆食驿，门可罗雀。猝闻人言：方剂双黄连，可抑肺疾。是夜，人潮如涌，方剂售罄，因故染疾者，不知其几也。余尝怨曰：时值春节，亲友往来者，人之常情也。然其疫殇之际，闭门谢客，医之所冀也。今以方剂制疫之妄言，而行染疾之险，此何谓也？其愚若此，非彘豕不能为也。

庚子正月丁丑（十一），立春，宜求嗣成服。是日，南海郡潮州府有闻，俱言因疫致患者，日益千余人。初不解，进而得其实，夫其荆州江夏郡，因疫闭城久矣。然有三人，遁走他郡，倍道而行以至南海郡潮州府，夜宿驿馆。入夜，寂寞难耐，寻柳巷以避之。翌日疾发，求于驿馆。坐堂确其实，环走求于衙署。功曹遣役并拘之，录供而得嫖宿之实。唤妓至衙问其罪，乃知恩客数百，延至恩客家人，疑似疫患者，非千余不止也。知府闻言，由是惶惶不可终日。市井闻言，俱哂之。

庚子正月戊寅（十二），宜纳采立券。是日，江夏疫患者，日益三千，卒者数十。花旗国主特赦，其国制药数千，经北洋入华夏，复经直隶转运荆襄，以杜疫患。然有好事者言：“喏，初言西戎诡诈，暗窥华夏久矣，今始知其实。去岁中，敝国承圣恩，行万国大典，诸侯遣使来朝，各献其技以贺之。夫花旗，夸口在先而技陋，实可疑也？苟非行间华夏，以疫毒而使九州有今日之劫否？既成事实，复以解药施之，欲以此行而收九州之心也。其行如此，何其毒耶？”余闻之，窃笑以向，曰：“农夫与蛇，固久远矣。今闻好事者言，方知何谓被害妄想症者也。其花旗国，不以疫患为挟而施利，非图吾国，实悯黔首也。如好事者言，非今日农夫与蛇者何哉？”

​庚子正月己卯（十三），宜开市破土。是日，南诏大理国道劫辎重百石，据为己用。其属益州江州郡。江州郡民闻故，忿甚，力苛之。功曹出榜抚其民，继以书文六百里加急，以告大理国。其王责吏复文曰：“顷奉惠函，谨悉一切。然其辎重，俱因吏役不白，尽付于民。近闻交州有物而涉于敝国，必掠之以付贵郡。”江州郡吏获文，不解。未久，事发，扬州会稽郡偕荆州江陵郡，致书并责于大理，乃知大理所劫之辎重，兼具二郡之实。时值疫患肆虐，闻其故，举国哗然，俱责大理之无道。余闻大理劫资之始末，戏曰：“大理之无道，实也。纵观其始末，自劫道于途，至分付于民，其何速哉？红会闻之，苟无赧颜者乎？”

庚子正月庚辰（十四），宜求嗣理发。是日子时，李文亮卒。文亮者，大夫也，生于辽东，游学立业于荊襄。初，冠状肺疾初露锋芒，江夏郡七人并发热咳之兆，文亮不明其实，求同科会诊不得，或以言语，为衙司所察，以妄言罪，责其八人并签训诫书。未几，疫发，不日被及四海，诸夷不免，乃知文亮诸人非虚言也。文亮以待罪之身，赴江夏救民于水火。越十日，染疾病笃，医治无效，卒于夏口，举国哀之，然京师无视其卒，犹以盛典为念，以贺上元。余忿甚，怒曰：“文亮以仁人之心，行济世之业，至死身负不白之冤，其非文亮之哀而民族之辱否？”

庚子正月辛巳，时值上元（十五），宜祭祀平道。前日闻，花旗国主特赦，广征良药于域内，以施华夏。然其荆州疡医署久欲谋其方，遂以祖方公诸世，人知其私者，强言责之，竟至天下哗然。礼部闻故，辟言曰：“今疫之良方，实花旗之有也。然其疡医署之言，亦非谬矣。疡医署之言，欲纳方之效，非欲逐其利，故人之所哗，非也。”众哑然。余久思其言，言曰：“此非马铃薯之趣事否？”昔明末，马来诸邑遣番使偕宝朝觐，明帝谢礼以马铃薯，番使不屑，曰：“久闻天朝上国，物华天宝，奈何以敝邑之物辱之？”帝曰：“马铃薯，天朝上品也，自古有之，今赐于辱汝，何辱之有？”番使曰：“夫马铃薯，美洲之私也，至哥伦布爵士辟邑美洲，得其种而还。又百余年，因教士所携，遍植于马来。尔来惟数十载耳，何谓天朝之古有？”帝大惭，曰：“方为戏言耳，然朕之言，乃为马铃薯食技之属也，非言其种之有也。”番使亦哑然，乃罢。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