彭海惠


刚进同济大学后,好像是联谊寝室的活动还是什么原因,我们95广告学的一帮人来到了学校旁边的一个普通舞厅。跳舞一直是我的硬伤,各类艺术我都有接触,唯独跳舞怎么都学不好。腿脚就是很僵硬的摆不起来,或许我可以跳一种“木乃伊”舞?我正觉得有点尴尬的时候,有一个疯狂摇摆的小平头成为了舞会的焦点,他的动作有点像迈克尔杰克逊。我以为他是学校附近的小混混,对他的舞技还是有点羡慕,除此以外也没有怎么在意。

后来才知道他是我们95广告这个班的旁听生。所以当我们在上字体设计课或书法课的时候,他也在旁边听。他叫彭海惠,后来知道他是江西吉安人。他戴着眼镜,眼神稍微有点呆滞,接触下来个性还是挺开朗的,笑起来嘴咧得很开,有点像QQ表情里面那个半圆形的大笑。彭海惠的旁听生涯好像没有很长,后来就莫名其妙的不来了。

不过偶尔还是在寝室里面会偶遇到他。大概是聊到音乐的话题,他就变得莫名的兴奋起来。他对欧美流行音乐非常痴迷,后来了解到主要原因是他在努力学习英语。和他接触多了,他的背景也像剥洋葱一样一层层解开了。原来他是我们同济的一名普通锅炉工人。当时我并不明白锅炉工是干嘛的,他就跟我说,需要冒着高温,用煤铲把煤送到锅炉里,工作环境很热,他强调说。

因为交流音乐的原因,我们开始互相借给对方音乐磁带。第一次我去他宿舍的时候,我震惊了。他的宿舍在食堂旁边,属于职工宿舍。那种地方是学校工人居住的,所以环境比较脏乱。他的房间就更乱了,堆的乱七八糟像废墟一样。他还有个室友,是个老头,年纪可不小了,大概也是锅炉工吧。

他有一个书桌,他大概经常坐在那里看书。以他坐的位置为圆心,堆叠的全是书籍,磁带,字典,文具,纸张,收音机。他的对面是个书架,密密麻麻的摆满了书籍,仔细一瞧,什么南怀瑾,龙应台,张爱玲…总之全是品味不俗的经典作品。

于是我永远都无法忘记,在这嘈杂浮躁的社会上,一个每天烧煤炭的锅炉工寝室里,你看到除了乱糟糟的工人生活用品以外,他建立起了一座文艺神殿。如此寂寞,又如此芬芳,一个最底层的人,在黑漆漆的夜里,听着Queen的摇滚,还有陈升,罗大佑,张艾嘉,如饥似渴的汲取文艺的养分,成长为一棵冠盖茂盛的大树。

我随手拿起他桌上的英语字典,这是一本翻得快烂掉的字典,纸张已经垂垂欲落,纸页上的文字也已斑驳。可是,我发现这本英语字典的每一页上都有标记,有划线,密密麻麻的写满了笔记和注释。是的,我看过人学英语,但我从未看过有人这样去背一本这么厚的英语字典。

他跟我说,他很喜欢Queen的专辑《Made in heaven》,这是主唱Freddie Mercury身患艾滋后推出的最后一张专辑,里面有Freddie一如既往亢奋嘹亮的歌声,在衰落如游丝的日子,依然爆发出太阳般的热情。彭海惠也随着音乐一起大声的哼唱。他一起住的老头抗议说,声音能不能轻一点,他要睡觉。不过,彭海惠完全无视他的抗议。他还是唱着他的歌,仿佛是要用歌声撕破环境的黑暗。

对我生命中影响最大的音乐人陈升和罗大佑,正是他介绍给我的。因为他有陈升和罗大佑的大多数专辑。彭海惠还听起了黄舒骏和张洪量,他的音乐品味真的是可以的。

因为彼此分享音乐的关系,我和彭海惠来往比较密切。在我心里,我觉得他比我们班那些只知道学英语和计算机的同学文艺多了。有时候,我觉得并不是你在大学里面学习就是大学生。

彭海惠的家庭条件并不好,也没有条件读书,他很早就进入社会工作了,成为了锅炉工。可是他想学,所以就自己给自己创造条件自学,上了夜大,在同济旁听,背字典,听真正文艺的台湾音乐。他的自学之路一直在蔓延,绝不像很多大学生在毕业后再也不看书了。他才配得上大学生这个称号。

毕业后我和彭海惠还是有联系。2004年的时候,我所在的广告公司的老板招人。于是我把彭海惠介绍给老板。我老板是香港人,他喜欢英语好的人。彭海惠的英语那是顶呱呱,什么生僻的单词都会拼写。加上对薪资要求并不高,他顺利的就进来上班了。

我问彭海惠,要不起个英文名吧。于是他说可以叫他Peter。于是,疯狂的广告业多了一名小文案Peter Peng.他对广告业也很有热情,我实现了他进入广告行业的梦想。Peter跟我说,随便让他干什么都可以,随便怎么写,写多少都行。他只有两个小小的要求。一个是吃饱,一个是睡足。Peter是我在广告业入行那么久以来,遇到的要求最低的人。

我们的合作十分愉快,尽管Peter的文笔普通,但他很努力。不过好景不长,Peter因为父亲身体不适,他辞职回江西了。我们分开后,我只能从他的博客上了解他的情况和心情了。他也一直在写文章,还读起了佛经,MSN上的名字是“稻草人”,后来他找到了他真正热爱的事业NGO.

后来,这位稻草人就彻底融化到祖国的山川日月中去了。他在云南做志愿者,教小学生。他在贵州帮助农民致富。他在四川援助地震。他在西藏,在北京,在江西。在各种需要帮忙的地方帮忙。他抛弃了功利,选择做一个帮助他人的人。我该说什么呢,他的境界和我不同,我喜欢名利,自私,有点小腹黑。而从他越来越清澈的眼神,阳光的笑容可以看出,他真的是无私的。

彭海惠也研究国外的案例,努力思考着如何帮助某些农村的农民富裕起来。他来上海的次数很少,某一次他拿着农民做的工艺品和我探讨,怎么样的商业模式可以帮到农民。

这两年,巨蟹座的彭海惠也拥有了自己的家,他的漂泊人生总算找到了一个港湾。

他们辛劳工作,把青春和爱献给国家。相比而言,我从来都是为自己的。我们走的是完全不同的人生路。我的朋友,愿你珍重,祝你美满。

祝愿他们这样的好人,在垂垂老去的时候,不至于两手空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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