诉衷情
----欧阳修
清晨帘幕卷轻霜
呵手拭梅妆
都缘自有离恨
故作画、远山长
思往事,惜流芳
易成伤
拟歌先敛,欲笑还颦
最断人肠!
1.
冬日,一轮寒薄的太阳斜斜的印在窗台上,纱纸糊的窗上已结了一层层淡淡的霜花,今年的冬天来的可真早。
秦慕儿早已醒来,她其实大约五更就已经醒了,只是懒懒的赖在床不上想起床。看着一点点的曙光从一丝丝、一缕缕,一片片,慢慢的延展成一整院子的满天清光。
昨夜,她又梦见了阿娘与阿爹,还有那个一整天都流着鼻涕的阿弟。
彼时,她还只是个穿着红棉袄,绑个麻花辫的小姑娘。
成天跟在阿娘后面忙上忙下,阿娘在井台洗衣服,她就帮着晒衣服;阿娘忙着淘米煮饭,她就帮着在灶边烧火。
当然阿爹要下田耕种或砍柴挑水,她就没办法了,毕竟,她还只是一个七岁的小姑娘,但看护小弟弟,她倒从来没有马虎过呀。
但是,阿爹,阿娘,妳们,为何还是要将我舍弃呢?
秦慕儿闭了闭眼,一颗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滚了出来。
十年了,以为自己早已遗忘,但每每总是在梦中记起那一幕。
她挥舞着双手,不断拍打着那个抱着自己疾走的人,哭的撕心裂肺,阿娘蹲在路边抱着小弟弟哭得涕泗横流。
阿爹拢着双手,瞪着眼睛看着她,看着她渐渐远去,却始终不曾发一语。
天保十年,庆阳城发大水,一夕间家园尽毁,生灵涂炭。
但是,侥幸活着的人终究还是得活下去,至于要怎么活下去,各人就得绞尽脑汁,各凭本事,各显神通了。
自古女子皆薄命,关键时刻尽遭弃。
「阿爹,阿娘,我并不怨你们,但愿阿沁能够孝敬你们,只愿你们后半生平安康健。」
秦慕儿拭去眼泪,昨晚的惊天动地又悄然隐去。
每个人都有痛苦与不堪,但并不代表你可以每时每刻在人前表现与诉说,那只会使你更廉价,更遭人唾弃。
倚笑十年,秦慕儿是深知这个道理。
2.
「小姐起床了吗?」
伺候她的小丫鬟,襄襄小心翼翼地掀廉进来。
「起了,昨晚睡的可好?」
秦慕儿对她淡淡笑着,襄襄才十二岁,去年被狠心的爹妈卖进天香院,身板羸弱,一双眼睛却亮如点漆,与秦慕儿有三分相似。
半年前襄襄被苏妈妈指派,做她的贴身丫环,用苏妈妈的话说,好生伺候着小姐,多向她学着点,日后才有出息,否则.......
秦慕儿看着她,彷佛看到十年前的自己,如果有可能,她不希望襄襄是第二个自己。
因为没人知道,要尝多少的痛苦与辛酸,要忍多少的血泪与屈辱,才能从一个一无所知的小丫头变成庆阳城的第一名花呢?
这条鸿沟有多大?这段距离有多远?
没人明白,只有她自己最清楚。
「苏妈妈说,今日要画梅花妆,因为有贵客上门。」
「听说是从京城里来的老爷,因为京城里流行梅花妆,所以客人指名让你画梅花妆,这是苏妈妈特别叮嘱我的,小姐可别忘了。」
襄襄有点惶恐,生怕秦慕儿一生气就不画梅花妆,她可是真心希望她安然无恙的。
3.
秦慕儿精心地描绘着梅花妆,五点红蕊,在光洁如玉的额头上绽放,美的惊心动魄。
但如果,她依然还是阿爹阿娘膝下的那个小娘子,每天裁布缝衣,即使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也是好的,要这梅花妆做甚么了?
秦慕儿叹了口气,拿出眉笔,将自己的眉毛描了描,柔媚悠长,就向一道缠绵起伏的山林。
据说,这远山眉是世间的女子因怀人而画,她愣住了,她并没有刻意要画远山眉啊。
罢了,罢了,她丢了眉笔,不想再改。
抱着琴来到大厅上,厅上早已聚集了一班权贵。个个都满脑肠肥,傲慢狂放。
秦慕儿收起了微笑,她这一辈子,做的最多的就是微笑了,开心的时候要笑,不情愿的时候要笑,哭的时候也还是要笑的。
一曲琴音淙淙响起,又如三月的湖水,慢慢地,温柔地弥漫开来,她的眉微微的皱了起来。
即使,生活百般不如意,但还是要继续的,不是吗?
一阵风吹过,梅香馥郁,竹影婆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