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 钢城旧事儿之枪爷

上一章:【职人】08 24米

下了24米,我就和大刚商量:“老曹进去可有段时间了!明天休班,咱们一块去看看他吧!六沟监狱有我个战友,应该没问题。”

大刚扔着钒铁又没搭理我。等忙完了,才气喘吁吁地说:“行啊,到时候给他买两条好烟,再带只烧鸡。省得那帮好基友欺负他。快50的人,再玩坏了可就惨啦。”

我真不知道大刚是盼着他好,还是盼着他好。反正臭工人嘛,说话也臭。

下班以后,我和大刚又路过废钢池,看见厂长和各个科室的一帮老板,还在那里拣废钢。

大刚赶紧躲进工口钢柱内把烟戳灭,再现身时就发表预言:“今天可不像拍戏,我看钢厂是真够呛了!”

我虚眼望去,二九的冷风从大门口呼呼地灌进来,吹得废钢池附近的地面起了一层又一层的尘土。那帮老板们有的正在劳作,有的在一边缩着脖颈子,抽着烟,冻的直跺脚。

“哎!那不是王建军和许国锋吗!还有三号炉那哥几个也在!”

大刚眼尖,顺手指出一个方向。

我一看还真是!就说:“要不咱们也过去吧。”

“呸!”大刚狠歹歹地吐了口吐沫,“他们工资里都带着系数,比咱们开得多。”

我知道他也就是嘴硬,就搭个台阶说:“都走到这儿了,让他们看见不合适吧?大不了以后再下班,咱俩留个心眼,走北边小门,眼不见,心不烦。你说...”

我话还没说完呢,大刚就按上衣领铁扣,大步流星地走往那边走,边走,还边挥起手臂大喊:“同志们,我来了!”

靠!这逼装的!也真是没谁了!我恐遭人后,一溜小跑也跟着过去。

冒着刺骨的寒风,又在废钢池子苦战两个小时,那给我冻的,大鼻涕流进嘴里都不知道了!还是看见大刚翘起舌头把人中一边的鼻涕舔进嘴里,我才吧唧着嘴品味出来。

“呸!”我吐出嘴里的咸汤,又抹了把脸上的鼻涕汤,对大刚搓着手说:“这小天气!贼拉尿性!搞的我都想家了!”话一说完,我就想起刘芳那张冷冰冰的脸,又感觉这话有点打脸。

大刚放下手中的活,捂着脸巴子,小碎步跺着脚,绕着我直跑圈,“也不是就你冷,我现在,把裤衩子脱下来,套脑瓜子上的心都有了。”

我原地转圈,盯着他项上的鼻青脸肿,估摸一阵。“就你这大脑瓜子,和彪姐那大裤衩子应该配套。”

大刚颠簸中踹了我一脚,踹完继续颠儿,“听你这么一说,老子就闻见骚味了,你......”

“你俩干嘛呢?快过来帮忙!”不远处,小矬子许国锋拖着一捆和废钢缠在一起的盘螺,冲我俩大喊,生怕别人不知道我俩正在课外活动似的。

“哼!武大这货,屁大个小官,见人呆着他就难受。”大刚嘴上嘀咕着,人屁颠屁颠地就跑过去了。到了近前,他又说:“许哥,挺住,我去拿大剪。”

我没跟着过去,等手恢复些知觉,就掏出手机看时间,一看都11点了!再放眼四周,有些老家伙早就干不动了,躲在既能不被佟兴国发现,又能避风的地儿,一根接着一根地抽烟,再看向废钢池子这边没完没了的活,皆做愁苦状直摇头。

“他奶奶的!工资都开的差不多,给谁玩命呢!”大老韩在我身边骂了一嘴,顺手往撮子里扔进一块废钢,自己就摸出根烟,凑过去了。

话糙理不糙,我一想也是这么回事。可一看废钢池子那边还有几个人埋头干着,又觉得于心不忍,就溜达着回去,接着干。

一阵刺骨的寒风刮进来,无孔不入地钻进我们的棉衣里,瞬间就把干活时捂出的汗吹凉了,大家不约而同打了一阵激灵,就像被机枪突哧了一遍。佟兴国像个年迈的老人,捂着腰,艰难地在废钢堆里撑直身体,发觉人少了一半,就爬上废钢之巅,掐着腰大喊:“同志们辛苦了啊!尤其是你们这些在一线岗位工作又是刚下夜班的,你们今天是第二个大夜吧?”

王建军赶紧点头:“是啊!领导,反正明天我们也是休班,您要是累了,就会办公室喝点水,暖和暖和!我们再多干会儿,回家睡觉还香呢!”

“对对对!几位领导要是累了,就回去歇会儿,我们一定把挖潜工作做好,请领导放心!”许国锋抹了一把小黑脸,随声附和着也玩上了高姿态。

我和大刚还有几个炉前的工友,背过脸去,相互交换了几个眼色,就把他俩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个遍。

就听佟兴国说:“不用了,现在的形式,就是个持久战,大家要做好思想准备,这工作太多也不能一曝十寒。行了,都回去好好休息吧。”他话一说完,见我们都没动弹,估计是看出大家都不好意思走了。就嘿嘿一笑,先一步上了平台。

眼见他和几个科室的干部走没影儿。我们这才纷纷扔掉被废钢刮烂的手套,相继离开。

“妈的!他那么大个厂长,还舍不得请一顿中午饭啊!”三号路二助手老郎骂骂咧咧的,路上看见什么,就踢什么,走的那叫一个不痛快。他算是看透了佟兴国一毛不拔的铁鸡性格。

大刚发了一圈烟,回身附和道:“恶人还得恶人治,要是老枪在就好了,这帮当官的就是欺软怕硬。”

一号炉大老韩,摘掉安全帽,挠着抱窝,做出蒙昧状,“我书读的少,你们谁能告诉我一曝十寒是啥意思呀?”

“我懂!”大刚举起手,一副三好学生的表情,一看就是小学上的不错!然后就在路上开始普及歪理邪说:“话说当年孟姜女和一个叫范喜良的男人结婚。小两口刚过了一天夫妻生活。那男的就被抓走修长城去了。一去就是十个月音信全无。后来孟姜女就做了几件衣服,到长城找她爷们。可是人家告诉她范喜良上个月偶感风寒,没得到及时医治,就嗝屁了!孟姜女当时那心啊拔凉拔凉的,就如那寒潭的水一般啊!”

“所以后世人管那些夫妻之间生活不和谐的就叫一曝十寒!还有,在工作、学习上偶尔奋发图强,长期不思进取的,也叫一曝十寒!懂了吧!”

他这话刚一说完,我们赶紧离他远远儿的,都假装跟他不熟。就说我们都是大老粗吧,上学那会儿光弹玻璃球,抽冰嘎了。可好歹我们也是中国人呀。谁都知道孟姜女跟一曝十寒根本扯不上半毛钱关系。

大老韩虽然没文化,但也不傻,一看这形势。脚下就慢了半拍,很自然地和大刚拉开了距离。大刚左右逢不了源。最后含恨瞪我一眼,就先行一步了。

到了澡堂子,我就和大刚边洗澡边闲聊:“哎!你那会儿说的老枪,是不是原来轧钢拣钢筋头子的,就是男扮女装跑女工澡堂,看人家洗澡,后来被几个正洗澡的老娘们追出来按地上的那个?

大刚刷着牙,“嗯嗯”地,含糊着说:“是啊,那个几个老娘们可够狠的!把他下面毛都给拔了!活脱一只白条鸡!不过,倒也局气,人家没告总厂,没报警就不错了!”

闻言,我菊门一紧。鉴于他一曝十寒的邪译,对这话十有八九是不能信。但对钢厂老娘们之狠辣,我也是早有耳闻,在社会上那都是出了名的,据说撒起泼来,能和城管有一拼!不过这除草的手段还真是让人不寒而栗。可我又想不明白老枪那么龌龊的人,大刚那会儿提他干嘛?

大刚横着眼睛看我一眼,将察言观色的功法随意施展一成出来,秒懂我心中所想后,又怕我一会失了兴致,无辜丧失一次吹牛的机会,就赶紧吐掉漱口水,说:“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炼钢的老工人,谁不知道他呀。当年,佟兴国在一炼准备工段当段长,老枪是热修上件工。他那会儿上的14#钢包,天车起吊,还没到连铸就漏了。钢水在天上洒开了,落到地上就是一趟火线。那会儿CD跨南北门都开着,地上有不少纸壳箱子和木排子包装的耐材,那过堂风一吹,我嘞个去~!简直就是一片火海!

大刚的脸仿佛沐浴在火光中那样兴奋,手舞足蹈地说着。到后来,还特意张开双臂,放出惊悚加迷茫的眼神,仿佛自己正置身于一片火海!看那架势,要不是嫌澡堂子水多,地理位置不占优。恨不能立刻掏出打火机,还原一下当时的现场。

在他的感召下,我兴致大增,赶紧追问:“然后呢?不会是老枪把他给揍了吧?”

“比那解气,杀人诛心你知道吧。”大刚收起象征眼前是一片火海的姿势,说着话递给我一片搓澡巾,背过身,又撅起大白屁股,“瑞子,帮我搓搓。这事儿,我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

我一听曾有屌丝“逆袭”现任厂长,就为图个心里痛快,也就不计较被人当下人使唤了。赶紧套上搓澡巾,抹肩头拢二背,开始卖力搓,顺便催更。“快说,快说。”

大刚就吹牛的时候痛快。只见,在我这个业余搓澡工的攻势下,他保持住老汉推车的架势,对着锈迹斑斑水管道,就开始眉飞色舞地书接上回:“话说后来一合计,直接加间接损失就有50多万,老佟那个气呀!直接就抹了老枪三个月的奖金加工资。老枪一看三个月一分钱没有,也就不上班了,天天就跟个跟屁虫似的,跟着老佟走。老佟去哪,他去哪,手上也不空着,左手一块磨刀石,右手一把大菜刀。只要佟兴国一看他,他立马就开始刷刷地磨叨。那小声音!听得佟兴国脊梁骨都直起鸡屁疙瘩呀!后来老佟就报案了。可是人家110说啦:拉屎放屁他们不管,别人磨刀他们也管不了。老佟后来也就豁出去了,干脆把他当空气。谁承想老枪还有更狠的!瑞子,你先别搓了,赶紧给我拿根烟儿。”

我一听最后一句,这火也拱起来了!正听着兴起呢!眼看就要高潮了,他又想趁机蹭一根,这不是趁火打劫嘛!当时就照他大白屁股踹了一脚,“快说吧你,要是一口气说不完,就甭指着抽。”

“唉!”大刚一扑棱脑袋,精神头立时下去一半。我一看他这状态,不抽上两口那效果肯定是要缩水,连搓澡巾都没顾上摘,就赶紧给他拿了一根。

看着我渴望眼神,大刚深吸一口,再吐出时目光变得深邃而悠远,状态也在此际回归。

“那会儿,老佟还没离婚呢,正是老婆孩子热炕头的时候。老枪可不管这个,一天下班就跟着老佟回家了。他媳妇还问这是谁啊?老佟说是单位的同事。老枪也不说话,往沙发一坐就开始刷刷地磨刀。听得老佟媳妇做饭都把手切了,孩子也没心思学习了。到了吃饭的时候。老枪把菜刀往后腰一别,自己拿了副筷子,第一个上桌,还从怀里摸出一瓶二锅头,吧嗒一口酒,吧唧一口菜,吃完就又开始磨刀。这下,就算老佟能忍,老佟媳妇也不干了。晚上,那枕边风都把他给吹落枕了!”

“最后,老佟终于妥协了。由于处理决定已经向上汇报给了总厂,所以下奖金工资的时候就没有老枪的那份,所以他自己掏腰包,给了老枪8000块现金,这才算了事。最牛的还是后来,老枪吃准了他欺软怕硬的弱点,在单位稍有不顺就去他家磨刀。那给老佟愁的呀,大把大把地脱发呀。再后来,也不知道是谢顶能使人聪慧,还是真给逼出高智商来了。老佟四下动用了一些关系,愣是把他调轧钢去了!都说现在一线的想换到舒服地方难,当年也不容易。老枪一分钱没花就调走了。就冲这点,我这辈子,墙都不服,就服他。”

我嘞个去!这也行!大刚这一段说下来,在我脑海里形成投影,一想到老佟全家看着枪爷磨刀时腿肚子直转筋的情景,就像DJ舞曲Walking in the sun一样给力!听的我热血沸腾的!再回头一看,周围已经站满了赤裸裸的听众!

大刚调转屁股也是一愣,就好像突然中了冷枪的人,对着一众裸男神情倏然一滞,跟我高调吹牛时神采飞扬的那份自信,刹时荡然无存。过5秒适应期,他装出一幅虚心求教加腼腆的样子,挠着头皮说:“额……都过了好些年了,有些事我也记不太清了,要是有说的不对的,或者需要补充的地方,还望老工友们及时指正。”

其中一人双挑大拇指说:“哥们,屈才了奥!你呀,就靠这张嘴,到哪都能吃上一口热乎饭,明儿,可别在钢厂混了。”

大刚嘿嘿一笑,看着大家散去,就问我:“瑞子,搓完了吗?”

我点点头,看着他脊梁骨上有些地方都搓破皮了,没办法,都怪他说的太带感了。听得我有劲没处使,就隔着搓澡巾全用到他后背上了。

出了厂房们,大刚对着蓝天白云长长打了个哈欠,“瑞子,我眼皮直打架,反正明天要去看老曹。要不欠条的事儿,也等明天再说吧。”

我说:“行。”

大刚家就住厂区左近,我和他分道扬镳,就坐公交回家了。正好下车再走50米就是工行。我摸出银行卡,到里面查了一下,还真有20000块钱!看来大刚还真能造出螺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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