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三一早,我和林雨芯并排坐在学校5号楼205教室第二排中间的座位上,低头写着今天要发的文章。我看了眼手机左上角的时间,嗯,现在是七点四十五,离上课还有十五分钟,足够我把这篇文章写完,再同时发到今日头条,企鹅号,白家号和上了。我思忖着,下意识地加快了打字速度,手指在手机键盘上来回敲击着。
"喂,胡思睿,陶晓滢来了。"林雨芯用胳膊捅捅我,"我的天,她怎么像个时尚博主!"
我依旧低着头,不明白林雨芯为什么这样大惊小怪。此前,在刚开始军训时,我就在校园网上看过女魔头的个人介绍,也看过她的照片。她留着一头红色短发,内扣的蘑菇头烫得整整齐齐,眉眼狭长,鼻梁却高挺犹如欧美人,一对红唇薄如蝉翼,长着标准的圆脸,身材却十分瘦削。她只比我妈小四岁,看起来却像是三十出头。平心而论,我觉得她还真像《Vogue》前主编安娜 温图尔——《穿prada的女魔头》的现实原型。
不过,我实在对她的打扮外表,简历和私生活缺乏兴趣。她穿什么衣服,学历多高,拿多少万的项目,孩子多大,老公是小白脸还是有钱人,又和我有一毛钱关系?毕竟,世上哪个正常人会留意自己不喜欢的人?
只是,还没等我反应过来,女魔头就已经站到讲台上,脱掉今年流行的焦糖色外套,露出花边繁复的白色针织衬裙。下一秒,她就把目光投向了我,闪电般犀利的眼神直指我的手机。我有些心虚地放下手机,却实在有些纳闷——现在又没上课,至于这么看着我吗?
"好了,同学们,我们现在开始上课。嗯,现在还没到上课时间,不过,以后的上课时间,都以我为标准。"女魔头撑着讲台,似笑非笑地说。"我每次七点四十五进教室,所以,麻烦以后早点来,否则我就算你们迟到了。"她扯起嘴角,看起来却像是在冷笑。“迟到的后果,你们应该清楚吧。三次迟到算一次旷课,旷课三分之一不能参加期末考试,不过,”她话风一转,“在我这里,迟到就等于旷课,迟到一次扣三分之一的平时成绩,扣完为止。当然了,如果谁敢旷课,期末就直接来补考吧。”
她的声音不大,语速不快,却显得掷地有声,让全班为之寂静。我悻悻地朝林雨芯使了个眼色,只觉得手心冒汗。"还有,以后,不准让我看到任何人拿着任何吃的进教室,我见了直接扔垃圾桶,一次扣百分之五的平时成绩,不信你们可以试试。"女魔头把头发夹到耳后,继续发号施令。"至于手机——"她顿了顿,像是在试探我们的反应。"我现在手里已经有十几部手机了,如果有谁想把手机交给我保管,让我看到个人隐私,顺便被我扣掉一半的平时成绩,也可以在我面前玩手机。还有,你们要是想在我的课上睡觉,麻烦在五秒以内完成,因为我环视教室一圈的时间是五秒。要是晚上没睡够,麻烦回宿舍睡,大不了明年来重修。"
"我知道,肯定有人觉得我过分。"她走下讲台,离我只有不到一尺的距离。“你们的学长背地里都叫我女魔头,还说我是个没事找事的老女人。我也真是奇怪了,我今年才四十三岁,我女儿才上初二,怎么就成了老女人?”她继续往前走。“你们知道我为什么这么要求你们吗?你们现在和C大,F大,还有全上海其他985211的学校,已经差了不止一个档次。要是你们以为上了大学就好混日子,等到四年以后,你们和人家的差距只会越来越大。这真不是我吓唬你们,你们可以去问问,F大的本科生毕业第一年挣多少,我们学校的学生挣多少。”
“所以,我要求你们写一篇文章——《我为什么考进X大》,字数三千字。当然了,没选我做导师的同学可以不用交。”女魔头重新走回讲台,“你们要是还意识不到自己的问题,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考到X大,没考进C大,F大,不知道自己是笨还是懒,那我也拿你们没办法。我每天一堆事,自己女儿都没空管,才不想把时间浪费在不求上进的人身上。”
“哦,对了,各位女生,我也请你们注意了,以后上课别给我涂口红。”女魔头瞟了我一眼,像是想起了什么。“对,我说的是所有口红,所有!你们别以为,自己涂个斩男色,用支红樱桃,画个日系妆,我就看不出来了。有一次,我女儿问同学借了支脏粉色的口红,趁我出差涂了三天,我回来以后直接给她没收了,买了根新的让她还回去。所以,别想着跟我玩猫和老鼠的把戏,尤其别给我涂什么MAC的正红,你把嘴唇搞成那样,连老婆不化妆的男老师都看得出来。”
我盯着女魔头嘴上豆沙色的口红,暗暗骂了句脏话。这女人大概脑子有病吧?我上课涂不涂口红关她P事?我今天确实涂了MAC的正红,不过我既没教唆她女儿也没用她工资,轮得到她来讽刺我?她要求学生和女儿别涂口红,自己反倒是用着那不知道是不是ysl407的黑管,说得过去吗?她哪里是女魔头,女魔头好歹不玩双标呢!
“老师,我问个问题。”下课后,我壮着胆子走到女魔头身边,“上你的课涂口红,扣不扣平时成绩?”
“你说呢,小姑娘。你涂口红又不花我的钱,又不影响你听课,我因为这个扣你平时成绩,不是在期末考评的时候跟自己过不去?”女魔头饶有兴致地看着我。“不过,你知道市面上有多少劣质口红,里面全是重金属吗?你把这种口红吃进去,简直就是慢性自杀!你要是像我一样月入十万,专挑大牌的口红,我当然不会拦你。问题是,你现在还是学生,能不能也为你爸妈想想?他们的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
月,入,十,万。我竟一时怔住了。我实在想不到,女魔头居然这么有钱,也真难怪她拽得要死,果然是有钱任性!其实,身为985和211的知名教授,我爸妈也是名副其实的高收入精英,俩人的年收入至少有一百万。可女魔头身在二本学校,一个人居然能抵我爸妈两人的收入,还是让我有些意外。不过,我依旧很不服气,我爸妈不缺钱,愿意给我买口红,她至于管那么宽吗?!
“老师,我爸妈买得起,也愿意给我买大牌的口红,你有什么问题吗?”我斗胆试探了一句,只觉得自己在送死。
“哦,是吗?他们是多有钱?拿外企的global pay,还是自己开公司,一人年薪几百万,比我还有钱?”女魔头仿佛来了兴致。“小姑娘,你知道吗,我女儿现在买盒粉饼都得找她爸爸要钱,我除了Channel的A货大衣,Gucci的高仿背包,不会给她买任何名牌,尤其是化妆品。我根本不是买不起,就是想让她知道,想买好东西麻烦自己挣钱,靠爸妈,靠男人,靠不劳而获,算哪门子的本事?”
我靠,这女人的逻辑还真是感人!因为她女儿还是学生,不能挣钱,所以就活该穿得比她差,用得比她差?!她确定自己不是恃强凌弱的资本家?她这么对自己女儿也就算了,还想这么要求学生?!谁做她女儿真是倒了八辈子霉!哦,不,就这种不可理喻的女人,怎么会有人和她生孩子?八成是图她的钱吧!
然而,我终究只能像时尚女魔头的小助理一样,把真话埋在心里,毕恭毕敬地丢下一句“哦,我知道了。”,再匆匆和女魔头道别,灰溜溜地跑出了5号楼。
“喂,胡思睿,你怎么才下来啊?和女魔头畅谈人生呢?”林雨芯一把挽住我的胳膊,忍不住调侃说。“之前还说不想选她做导师,你是有多口是心非?”
“算了吧,谁跟她谈人生啊。”我没好气地说,“刚才,我问女魔头,上她的课涂口红扣不扣平时成绩,她说不扣,顺便还告诉我,她月入十万,自己用Armani,MAC,Channel,却连几十块粉饼都不给女儿买。因为她觉得,她女儿没赚钱,就没资格花她这个变态老妈的钱,想买好东西只能靠自己。你说,她是不是太欺负人了?还有,我们学校确实不是一本,不过她干嘛在课上这么贬低我们,说我们不是懒就是笨?”
“胡思睿,这也不能怪她。”林雨芯似乎看不见女魔头的任何不是。“女魔头的老公是F大经济学教授,带的学生都是人精,有的一毕业就被国际大投行抢着要,要是再去国外名校读个硕士博士,回来年薪至少二三十万。她估计也是听多了这种段子,当然看不上我们了。”
“她老公,是F大经济学教授?”我偏过头,瞪着林雨芯。“那他应该挣得不比女魔头少,怎么会看上她?”
“你开什么玩笑呢。"林雨芯忙不迭地解释说。“她老公研究的方向是公共政策,主攻贫困和收入分配不均,手里基本都是研究所和NGO的项目,挣的钱还不够女魔头交税。不过,也是多亏了这个能干的老婆,他老公才能搞这种不挣钱的研究,做自己喜欢的事;要不然,像他这个年纪的中产男人,孩子都是碎钞机,不拿投行券商的项目,一家人喝西北风啊!”
“你怎么这么了解她。”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又是梁琦茗告诉你的?”
“不然呢?”林雨芯眯着眼看我,仿佛我是个智障。“琦茗是女魔头的得意门生,女魔头几乎什么都跟她讲。琦茗还告诉我,女魔头的女儿几乎和女魔头长得一模一样,一看就是亲生的。她女儿上的国际学校可以花光她老公的年薪,关键是,她女儿一点也不听她的话,把女魔头气的半死。不过,这也不能怪她女儿,女魔头那么忙,没多少时间管孩子,又不会笼络人,她女儿又在叛逆期,跟她打起来都不奇怪。”
“我觉得她女儿挺悲催的。”我竟和林雨芯聊起了女魔头的隐私。“她管我们的那一套肯定也会用在自己女儿头上,而且只会更厉害。”
“其实女魔头也蛮难过的,她管得住学生,管不了自己的女儿。”林雨芯感慨道。“不过,她要是真的管了孩子,就不可能这么厉害了;她女儿从小都是爸爸和老人带得多,她整天忙着上课接项目,还要带学生,在C刊上发文章。有时候事情太多,干脆就住在学校里。琦茗说,她女儿小时候甚至不肯喊她妈妈,后来她想花时间陪孩子,女儿也不领情。”
“你和我说这些干嘛?”我只感觉有些离谱。“林雨芯,你八卦谁不好,非要八卦这个女人!”
“我就是想告诉你,女魔头对工作很投入,其实她也付出了很多。”林雨芯认真地说,“要不是真心喜欢这份工作,她也犯不着和我们死磕。”
“不过,你不觉得她确实很变态?”我依旧无法接受林雨芯的观点。“她女儿不喜欢她也很正常。我觉得,她要是天天陪着孩子,她女儿只会更讨厌她吧!”
“变态也是相对的。”林雨芯意味深长地说,“她的变态用在学术上,当然是非常牛的。不过,你能不能适应她,就是你的问题了。不信你可以想想,有几个事业成功的人,对自己和别人不严格?再说了,有谁的性格很完美?”
好吧,我可爱的闺蜜林雨芯,就是到了下辈子,恐怕也不会承认,女魔头就是个苛刻的疯子。当然,我不是想诋毁她,女魔头工作努力,能力出众,事业有成,还有个支持她的家庭,这些都让我很羡慕。不过,在很多时候,事业成功和受人欢迎完全是两码事。也许我们会被别人事业的成功蒙蔽了双眼,认为他们有光环加身,惹人讨厌也不是错。可对我来说,我宁可远观女魔头的光环,也不想和她产生交集。直到现在,我还是没法想通,生活怎么会把我们两人扯上关系,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棋逢对手吧。有时候,命运还真是爱开玩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