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志恒song
1.
你会恨一个人有多久?一个月、数年、还是数十年?亦是用这漫长的一生?
火车穿过长长的隧道,便是铜陵县。车厢里昏暗的灯光映射在楚一一疲惫的脸上,她用右手撑起下颚,眼神迷离的望着窗外,望着窗玻璃倒映下的半张脸孔。
亦明亦暗。
随着火车使出幽长的隧道,那半张脸孔也逐渐的被明亮的景色所取代。
两天前她接到了一个陌生的电话。
她从来都不接陌生人电话的,只是这个陌生号码一直不停的来电,不堪其扰的她还是接了。
电话那头是一个很年轻的声音,他说我是楚七子,姐姐,你回家吧,爸爸生病了,你应该回来见他最后一面的,爸爸一直在等你,姐姐。然后便是楚七子的呜咽声。
楚一一挂了电话,一个人走到公司顶楼的天台上,晌午的阳光有些刺眼,她站在背阴的地方,痴痴的发愣。
有近十年没回家了吗?有这么久了?她已经忘记了自己还有家,还有爸爸,还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弟弟。
这些年她已经习惯了一个人,一个人的流浪,二十八岁这年她决定在大连这座海滨城市定居下来,她说这里有她最爱的大海,一个人的忧伤总能被深沉的海洋所包容的。
就像小时候,妈妈在她睡前讲的童话故事,能够成为海的女儿比成为一个人是来得幸福的,因为它比所有的人类都来得更纯洁,更富有深情。
七岁那年,她曾在深夜里,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刀,她要捅死她的父亲和继母。
父亲的突然起身,让她慌忙的离开,后来她依旧动过这样的念头,只是不再真的付诸行动。因为她清楚的意识到她根本杀不了他们。
后来弟弟的出生使她被送进了寄宿学校,她便离那个家越走越远了。
楚七子的来电,她有些意外,但也有些释然。她思考了一个晚上,还是决定回去见他们一面。有些事情还是要有结果的,不是吗?
第二天,她便坐上了这列从大连开往铜陵县的火车。
现在火车马上就要到铜陵县了,楚一一看着窗外似曾相识的景色和站台,似乎一切都没有怎么变。
车厢里的广播响了:各位旅客,铜陵县已到,请做好下车准备。
楚一一背起双肩包,往列车门走去。
这一站的旅客不是很多,月台上显得有些空旷。她看起来很累,额头冒着细密的汗珠。
在出站口,她看到一个年轻的男孩举着一个大牌子:欢迎楚一一回家。
男孩的个头已经高过楚一一大半个头,他的脸颊有些微红,不知是被这深秋的太阳晒的还是因为见到有十年未见的姐姐而来得兴奋。
走吧,楚七子。楚一一走到男孩的跟前淡淡的说到。
姐姐,是姐姐,我总算把你接到了。楚七子,一边放下手里高举的牌子,另一只手抓着楚一一的左手。
她不知道眼前的男孩哪里来的热情。
年少的时候她从来没有对他亲近过,就连话语一直都是冷冷的,隔着那么多的疏离。
他在医院还是在家?楚一一连一生爸爸都难以叫出口,直接用他称谓到。
我们先回家吧,我带你回家,把行李放下,我们再去医院,我们的家现在离医院很近的,只有一站路,以前我们住的筒子楼都拆迁了,爸爸想要告诉你的,他还要问你喜欢什么颜色的壁纸,只是他还没来得及讲,你就挂电话了。楚七子显得有些难过。
不用了,我们直接去医院,看完他,我就要回去,我只请了一个礼拜的假。楚一一像是去看一个陌生人般,显得很急躁。
楚七子有十八岁了,他已懂得察言观色,他知道姐姐和爸爸一直以来有一个长长的心结打不开,而那个源头便是来源于自己和妈妈。
他记得小时候,姐姐每次一回家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从来都不让任何人靠近。每次他都只能远远的看着姐姐饶过他的身边,走到另一个世界,他想参与,于是拼命的挣脱开妈妈的手,拍着她的房门,可那扇门一直没有打开过。
他知道姐姐喜欢弹吉他,读小学的时候他硬是哭闹着要学吉他。
他就是想有一天告诉楚一一,有一个弟弟并不会分走她的一切,相反她会多一个人来爱她。
2.
医院住院部的走廊显得有些冷清,一股很浓的消毒水味充斥着所有的病房。另第一次踏进病房的楚一一有些不适应。她略微的皱了一下眉。
爸爸,姐姐回来了。楚七子轻声的对着躺在病床上的楚天说着。
病房很安静,只有两张病床,一个穿深蓝工作服的护工在床尾站立着。病房里并没有楚七子母亲的身影。
楚一一,一直站在病房门口,她有些踌躇。
一一,是一一回来了吗?楚天的声音很是虚弱,但不难听出他有些激动。
爸爸,你等一下,我把姐姐拉到你的身边,让你好好瞧瞧。
楚七子用力的拽着一一的手,像是担心她会逃走一般。
当真实的楚天出现在她面前的时候,她还是惊着了。
这哪里还是她印象里的父亲,他脸色泛着青,双颊凹陷,曾经的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也变得灰暗而没有光彩。
那是一种死亡的气息。
一一,爸爸没有多少时日可活了……这么多年了……你还记恨着爸爸?
……
他连说一句话都好吃力。
原谅爸爸吧,对于你……还有你的妈妈,是我这一生……都不能释怀的一个结,是我亲手系了它,现在我希望自己还能有时间将它解开……
楚一一是沉默的,她无从说起,也无从讨伐。在这场多年来的无声抗争里,从来也只有两败俱伤,谁也赢不了谁。
姐姐,楚七子拉着她的衣袖,两只清澈的大眼哀求的望着她。
他的眼睛太像年轻时候父亲的眼睛了,有那么一会她会感觉父亲是以另外一种方式将光阴挽留住了。
现在谈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生活是不需要别人的原谅的,你不要多想了,好好的养病。楚七子还小,他还没读大学,他们都需要你。
楚一一还有一句话是没有说出口的,她也需要爸爸,至少她希望自己能看到他安然的走向晚年。
她克制着眼睛里闪烁的泪花,她的淡淡疏离,让楚天还是没能释怀。他想听一一叫一声爸爸。
可哪有那么容易呢,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还是需要时间啊,只怕他真的挺不过去了。
楚一一,走出病房,长长的舒了一口气。楚七子也跟着她走了出来,男孩的眼睛红红的,看得出来,他和楚天的感情很深。他就站在楚一一的身边,不多问,也不再拉着姐姐的衣角。
楚一一去了医生的办公室,问了楚天的情况,病人已到终末期,已有半个月未进食,营养水现在也停了,静脉已经完全找不到。病人已经撑不了几天,望家属做好心里准备。
听到医生的亲口告知,她才开始决定接受眼前的事实。
楚七子流着眼泪说,妈妈已经去联系亲戚,去准备了。
没想到,真的是最后一面了。
年轻时候的楚天是那么凶狠,那么决绝,到底是没有逃过命运的魔爪,一场疾病就击垮了他所有的依附和自傲。现在的他只能躺在那,等着时间一点一点吞噬掉他身体里所有极速运转的器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