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夜凶铃

宿舍楼下终日嘈杂的篮球场归于平寂,亮如白昼的学生公寓在路灯熄灭后一片昏暗。知了还在不知疲倦拖长声调“吱——吱——”地噪叫着,偶尔从远处传来一两声狗吠。透过落地窗,对面宿舍只剩下零零星星的几点冷寂的灯光。

长沙从来只有两个季节----冬季和夏季,现在是酷热的夏日,我、真真、爱爱早已上床休息,却久久不能入睡。真真的床帐飘飘扬扬随风乱舞,爱爱如铁板上的鱿鱼一般,不停地翻来覆去,时不时还重叹一声,我不断变换着床头床尾两个风扇的位置,企图寻找一个能让我半夜不被热醒的扇风角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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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怜怜还舒坦地坐在宽大柔软的嫩绿色转椅上,电脑屏幕调到能够达到的最暗。如果我们不是被长沙的热气焖得心浮气躁,是能够听到她的消音键盘发出的细细的快速的“噼噼啪啪”敲字声的。

突然,“咔嗒”门开的声音,我们三人都支愣着耳朵,待怜怜轻快的脚步声再也听不见了,一齐将脑袋探出床沿,六目相对,眼神中满是八卦和好奇。

“怜怜干嘛去了,这么晚了都?”爱爱将我们心中的疑问提了出来。

我和真真对视一眼,发现对方表情都很茫然,便齐齐摇了摇头。

“她不会不回来了吧?”爱爱轻蹙起眉头,又问道。

“不会,她鞋都没换,拖着个拖鞋下去的。”真真以她敏锐的观察力解答了爱爱的疑问。

“……长沙这鬼天气,是想把人给烤熟呀。”诅咒了几句,宿舍又恢复了安静,只有不停翻身席子粘着皮肤的“呲呲”声和风扇转动的“呼呼”声。

“咔嗒”,没过多久,怜怜便回来了,轻手轻脚地开门关门。不一会儿,传过来“呲呲哸哸”开塑料袋的声音。随之,香辣气味在整个宿舍漫延迂回,萦绕在我们鼻端,久久徘徊不去。

细碎的咀嚼声小心翼翼地响起,我们抑制着自己翻身的冲动,任身下的凉席灼烧着皮肤。

“怜怜,你在吃什么呀?”几分钟过后,爱爱终于忍不住探出身子,问道。

“天马公寓外第二家的绝味鸭脖,香辣味的。”真真踢了踢薄如蝉翼的被套,漫不经心地替怜怜回答道。

怜怜脚尖轻轻一点,椅子带着她转过身来,她抬起头,无辜地扫望着我们,不好意思地说道:“你们要下来一起吃吗?我以为你们都要睡了。”

爱爱用力吸了吸鼻子,摇了摇头,紧盯着怜怜,几次张口欲言又止,下唇咬出一道深深的牙印。最后,她深吸一口气,用力地扯了扯垂着的床帐,轻声问道:“我其实,嗯,其实吧,我就是好奇,嗯,就是想知道你有没有什么情况,哈?”

怜怜嘟嘟嘴,盯了爱爱半晌,眼睛都酸痛了,眨巴了几下,又偏头扫了我和真真一眼,见我们都身子半探到床外好奇地看着她,她又望回爱爱。

“诶诶,就是这么晚了,你这么快就去下面拿了鸭脖上来,肯定不是你自己出去买的吧。”爱爱看怜怜不回答,朝她抬抬下巴,“是不是又有哪个不知名的学长在追你,说出来嘛,我们好奇着呢。”

怜怜小心翼翼地睃了一圈盯着她的六只充满求知欲的眼睛,缩缩脖子,一边把椅子转回去一边弱弱地回答道:“是姚啦!”

“哇——”我们三人齐刷刷地坐起身来,瞪圆了眼睛一齐望向怜怜,浓浓的八卦之火都能燃烧整个天马公寓。

“快快快,说说是什么情况?”真真倾着身子扶着床杆,看那架势,似乎想化身深爱着夏紫薇的福尔康,要跳下去抓住怜怜瘦弱的肩膀摇晃咆哮,“你们是要复合了吗?”

“姚不是在上海么,上海呀,怎么给你买的鸭脖?”伴随着“咝”的一声,爱爱呆看了一眼手中的半截蚊帐,随意扔掉,抢着问道。

“细节不重要,你不要纠结这些细节。”真真朝着爱爱扬扬手,眼睛只死盯着怜怜。怜怜脖子都缩没了,时不时偷偷回望我们一眼,然后飞快地把头偏回去。

“细节很重要,很重要。”我朝真真挥舞着,极力想吸引她的注意力,“上海呀,长沙呀,离了这么远,怎么深更半夜送鸭脖过来的呀。这是多么伟大的爱情的力量呀!”

真真将视线从怜怜身上收回来,半仰着头呈思考者状,半分钟后,重重地点点头,食指摇晃着指着怜怜道:“对对对,快说,细节,细节,所有细节。”

怜怜又偷望我们一眼,看到三双火辣辣的眼睛,只好稍稍转了转椅子。她双肘支在膝盖上,身子往前倾着,两个食指点着下巴,眨了几下明亮的杏仁眼,说道:“就是他找我聊天,我随意地提了句我想吃鸭脖,然后他又和我聊了半天,之后他就突然跟我说叫我下去拿鸭脖。”说完后,怜怜鼓着腮帮子,半仰着头睁圆她的明眸望着我们。

“哦——”爱爱满意地点点头,又提眉望着怜怜问道,“是他叫咱班那个内奸给你送来的?”

怜怜摇摇头:“不是,是另一个,机械院的。”

“天,他是在我们学校发展了多少地下党。”真真一拍竹席,惊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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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爱看了真真一眼,又回头看着怜怜,长呼一口气,肩膀耷拉下来,说道:“但我还是好羡慕怜怜呀,姚对你那么好,半夜三更地还求人帮他给你送吃的。你看他之前除了你,一个湖大的都不认识,现在都遍地是眼线。唉,我怎么没有一个能为我做这么多的男朋友。”

爱爱边说边躺了下去,突然一个鲤鱼打挺,又坐起来,双手忙得不知该往那边挥:“欸,真真,英姐姐,要不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们三个都给自己男朋友打电话送鸭脖,看他们谁肯送过来,谁输了谁请吃饭。”

我和真真歪着头斜看她一会,然后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躺了下去。

“你先给我找个男朋友吧。”我无力地往外挥挥手,翻个身准备梦蝶去了。

“高靖这个时候肯定都睡了。”真真胡乱抓起被子往身上一盖,悠悠地说道。

“诶,欸,别睡嘛,别睡嘛。”爱爱头探到蚊帐外,双手努力乱舞着,“输了不就请吃一顿饭嘛,我们宿舍好久没聚餐了。欸,英姐姐,英姐姐,女追男,隔层纸,你看这多好的机会呀!欸,英姐姐……”

我把风扇调到最高档,没等爱爱说完,便道:“好啊,你只要能叫真真同意打赌,我就同意。”

“真真,不就一个小赌吗,诶,看看咱们谁的男朋友最体贴。”爱爱见我半同意了,立马转过头去劝服真真,“就打个电话嘛,高靖不至于这么小气生你气吧,哈!”

“好。”真真无所谓地挥挥手,“那你们先打吧,我最后一个打。呵,爱爱就是想跟我们秀秀她年哥哥有多好。”

爱爱甜蜜地笑笑,也不否认,抓过手机,拨号后看了一眼屏幕,将手机放到耳边,咬着下唇,耐心地等待着。

“喂,年哥哥,你睡了吗?”没多久,就看到爱爱脸上的笑容荡漾得更甜了,整个宿舍都冒起了粉红泡泡。

“哦,我就是想给你打电话了嘛。”爱爱一只手搁在拱起的膝盖上,一只手揪扯着蚊帐,“嗯,年哥哥,你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我们宿舍的大美女怜怜吗?”

“就是她哦,她的前男友、求复合者,在上海呢,她就随口说了一句她想吃鸭脖。然后那个求复合者哦,就从人人网上搜到一个湖大的机械院的同学,求人家帮忙,去外面买了鸭脖给怜怜送过来。”

“啊,你不要怀疑,你猜的是对的,我就是这个意思。”爱爱“嘿嘿”贼笑一声,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上,“我也想要你去给我买鸭脖嘛,人家想吃嘛。”

“没有,不会关门呢,刚还有人出去买了,你别墨迹了,再墨迹真关门了。”爱爱说着,抬起头飞快地扫了我们三人一眼,“我就是让她们看看我男朋友多好,嘿嘿嘿。”

“嗯,好,那先挂电话了。”

爱爱挂掉电话,得意地对我们挥挥手:“何年去给我买鸭脖了,嘿嘿。”说完她又转而说道:“英姐姐,到你了,你快给灿哥哥打电话。我觉得灿哥哥肯定对你有意思的,我看过他给你发的短信了,那么暧昧。你只要再主动一点点,灿哥哥就是你盘里的菜了。英姐姐,加油!”

我朝她翻个白眼,坐起身来,拿起手机,低头愉快地翻开电话薄,找到那个最近联系比较多的号码,按下了拨号键。

“喂——”几声“嘟嘟”声过后,电话那头传来慵懒的男声。我又听到那边传来其他人迷糊的嘀咕声:“是快两点了呀,我靠,我还多看了好几眼,以为自己看错了呢。”

“嘿嘿,你睡了呀?”我挑了挑眉毛,明知故问道。

“是呀。”陶灿的声音恢复清醒了,“我们宿舍的都睡了,然后又都被你的电话吵醒了。”

“没没没,哈哈哈哈,不吵不吵,一点都不吵。”那边传来嘈杂的起哄声,我连忙将手机拿开了点。

“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睡?”陶灿轻笑着问道。

我瘪瘪嘴,委屈地说道:“因为你拒绝了我的请求,我很伤心,这几天一直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呃,这个,……”那边是长久的沉默。

“呜呜……”我决定直接进入主题,“灿哥哥,我们宿舍有人在吃鸭脖,她的追求者,在上海听说她想吃鸭脖,然后托人给买来的。”

“啊,然后呢?”陶灿声音有点不确定,“你不会是想要我去给你买鸭脖吧?”

“啊——”我一拍大腿,故作惊喜地说道,“对呀,你真是太聪明了。我就是看上了你这机灵劲。”

“……大姐,我明天给你买行不行。”陶灿停顿一会儿,有点无奈道,“现在都这么晚了,公寓出不去了啊!”

“出得去的,刚何年还去了,你赶紧点还能赶上他呢。”他退的一小步极大地鼓励了我,我赶紧催促道。

“明天吧,这么晚了还吃什么东西,你们女生不是最怕发胖了么?大晚上的吃东西容易胖。”陶灿自以为抓住了关键点能令我打消念头,得意地说道。

“不,我就要今晚吃。”我很坚决地说道,“今晚和明天是非常不一样的。”

“……”陶灿沉吟半晌,最后分析出了事情的不简单,犹疑地问道,“何年也给爱爱去买鸭脖啦?”

“嗯哪。”我还没意识到自己说漏了嘴,很干脆地回答道。

“那这是你们宿舍的什么活动?”陶灿语气越来越确定,“不会是你们打什么赌吧?”

“唔……”我咬着下唇,用空闲的食指点点下颌,最后索性承认道,“是啦,爱爱羡慕人家男朋友那么好,于是要我们给各自的男朋友打电话,输了的会很惨的。”

“那我又不是你男朋友。”陶灿敏捷地抓住了逻辑漏洞,迅速地说道。

“呜呜……”我瘪着嘴假哭起来,然后叹道,“难道你没发现我在努力让你变成我男朋友吗?”

“……”又是一阵沉默,移动信号可能被外星人抓走了。

“别闹了,睡觉吧。”就在我绞尽脑汁想怎么打破尴尬的时候,那边传来了陶灿轻脆的声音。

“我很不开心!”我面无表情地说道,“你难道忘了那个月黑风高之夜,我们在岳麓之癫,以天地为证,以日月为媒,结拜为异姓兄妹的事情了吗?你怎么连这么点小小的要求都不能答应我,你让我以后怎么信任你!”

“我们宿舍管很严的,早就已经关门了。”

“我不开心。”我语气很平淡。

“真的,我和何年虽然是一个院的,但我们不是一栋宿舍楼,他们宿舍管的松,但我们这里很严的,我真没骗你。”

“我很伤心!”继续平淡。

“明天吧,明天请你吃饭哈。”

“我很伤心,我不要和你说话了,拜拜。”我平静地挂了电话,将手机扔到一边,对一直听着我讲电话的爱爱说道,“呜呜,我失败了,但是我太伤心了。啊,还要请你们吃饭,我更伤心了。”

“唉……”爱爱长叹一声,想说点什么,又无从安慰起,只好拙劣地转移话题,“真真,该你了,快给高靖打电话。”

“喂——”拨过电话,漫长的等待后,真真终于开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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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哦,你们都睡了呀!”真真突然将声音压得低低的,“不会把你们宿舍的人都吵醒了吧。”

“啊,没事,就是我想吃鸭脖了。”真真打算速战速决。

“嗯,是的,你怎么知道这里面有爱爱的事?”真真惊讶道。

“你不曾发觉,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我们正听着真真的电话呢,爱爱的电话响了。

“何年这么快?”怜怜疑惑地将视线转移到爱爱那里。

“咦,是陶灿。”爱爱拿起手机看了看,然后抬头看了我一眼,按下接听键,“喂,灿哥哥。”

“啊,没有,没有,英姐姐没伤心。”爱爱摇摇头,突然意识到点什么,转变口风道,“不,英姐姐可伤心了,刚才都哭了。”

“真的,真的,没骗你,你别看她每天笑哈哈的,她没你想的那么坚强。”爱爱语气坚定地说道,就差没拍胸脯保证她说的话是真的了。

“哦,好吧。”爱爱失望地挂了电话,然后又抬起头,对我扬扬她手中的手机,笑着鼓励道,“你看,陶灿还挺关心你的吧。英姐姐,加油,精诚所至,金石为开,灿哥哥迟早是你的!”说到后面,她右手还握成了拳头,慷慨激昂起来,我也对她扬着笑脸,表示我会继续努力的。

我们这边说着,真真的电话也结束了,她将手机扔到一边,低垂着眉毛,淡淡地说道:“高靖说明天请我们吃石锅鱼。”

“你不曾发觉,你总是用右手牵着我……喂,好好,我马上下来。”真真话还没说完,爱爱已接起电话,又挂了电话,飞速从床上爬下来,搭个外套,打开门,跑下楼去了。

怜怜抿着嘴,与真真对视着,然后对着真真眨巴几下,指了指爱爱没来得及关上的门,说道:“你看,这就是老夫老妻和热恋小情侣的差别。高靖这才是正常的,也就何年那种没谈过恋爱的毛头小子,一听女朋友有吩咐赶紧屁颠屁颠半夜三更去给买东西。你想想你们刚开始热恋那会儿,比他们还甜蜜吧,那时候我们都快被你甜死了。”

“怜怜,你偏心。”我朝着怜怜委屈道,“你就安慰真真,也不安慰安慰我,我才是真正最该伤心的呢。”

怜怜偏过头认真地盯了我一会儿,严肃地说道:“英姐姐,我实话跟你说哦,你别生气哈,我不太看得懂你和陶灿什么关系,我怎么觉得你们两个都不怎么认真呢。”

我木然地看着怜怜,怜怜停顿了一会儿,又说道:“你看你追吧,追得也嘻嘻哈哈的,一点也不严肃,我感觉就像是在开玩笑一样。他拒绝吧,也拒绝得黏黏糊糊的,一点也不干脆。我可能不太清楚你们之间的事情,不过我觉得,陶灿这人不太靠谱,你还是不要找这种人。”

我们正说着,爱爱轻哼着小调进来了,她朝我们扬扬手里的一大袋子鸭脖,嘴角眉梢都是甜蜜和得意,说道:“何年说他刚才差点出不去,还是和守门的保安说了好一会儿才出去了的。”

说完,她似乎也觉得自己太过得意忘形,于是安静地在自己桌前坐下,按开电脑,插上耳机,驾着二郎腿,点开她最喜欢看的苏有朋版的《倚天屠龙记》,一边看着电视,一边啃着鸭脖,真是一个幸福的孩子呀。于是,我们宿舍弥漫了一晚上的鸭脖味。

第二天,我们又愉快地跟着高靖去吃了石锅鱼,我们真是一群幸福的孩子。

其实,这是一个悲伤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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