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言文字学】| “屋漏”是屋子漏雨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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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经·大雅·抑》:“相在尔室,尚不愧于屋漏。”
不愧屋漏:比喻处事光明正大,即使在无人之处,亦心持端正,无愧与神明。(啊,就是不欺暗室)
其实我知道这个词的时候在读《诗经》之前,反义词可能“知名度”高一点——暗室欺心,也比较好理解一点,在黑暗的屋子里做坏事。那么“屋漏”呢?为什么是“漏”呢?怎么“屋漏”就对应了“暗室”呢?!
“屋漏”在《尔雅》、《毛传》、《郑笺》、《诗集传》中均被释为室内之西北角。
郑玄说:“屋,小帐也。漏,隐也。”孔颖达说:“屋漏者,室内处所之名,可以施小帐而漏隐之处,正谓西北隅也。”与郑玄同属汉代的另一学者孙炎持不同意见,他说:“屋漏者,当室之白日光所漏入。”
但是也有学者直接在明知学界基本已经公认其释为室内西北角的情况下坚持说其义不明。如邢昺:皆无所据。郭璞:其义未详。
据此我心里是偷偷点赞的——即使自己不知道怎么解释,但确信你的解释不科学,所以我就说”皆无所据“而不是瞎凑合。
根据字义实在对应不了词义,无论是套用郑玄还是孙炎的说法都无法解释”屋漏“的构词方式。按照郑玄的说法,“漏”就没有什么价值。表示“小帐很隐蔽”?和词义“房屋的西北角”便对应不起来。而依据孙炎的说法,“屋漏”的释为“(从)屋顶漏下日光(照进房屋的西北处)”。其实我个人脑补的能通顺的也是这种。(另一种脑补的就是,屋漏(雨))。
但是学术上的东西只脑补不求证就很危险的。
如果按照孙炎的解释,“屋漏”是一个表述性质的合成词。词义上很难说得通,这是借代?日光“漏”进房间的【西北角】在古代坐北朝南的房屋朝向似乎要依据先秦的房子构造判断下太阳的位置——这个似乎脑补得过了点。然后看下《国语辞典》的解释”屋漏,原指天窗,古代通于宫室中的阴暗处开设天窗,使日光射入屋内,故称为屋漏“。我没有查到确实的参考资料——单凭主观印象,天窗是开在房间南边高处使阳光照进来的,开在北边是”很难“照进去阳光的。重要的是,表述性合成词先秦时期的古汉语中很少见,且这些为数不多的表述性合成词多为动词而非名词。(程湘清)这个解释语法便有缺失之处。
当从“形”上解释不通的时候,应该想到用“音”联系解释的。
现代汉语方言中一个单音节词在语音和语义两个方面跟另一个双音节形式相对应。如”窟窿“和”孔”。
从形成过程来看,这些双音形式实为重叠的产物,可称之为裂变重叠(程景涛)。裂变重叠的作用是表示“特殊化”意义。形式上的特点是基式音节裂变为两个音节:声母保存在第一个音节里,韵母保存在第二个音节里;至于第一个音节的韵母以及第二个音节的声母则来自重叠过程中形态与语音的相互作用。
鉴于自己水平,还是不来论述这个了,有兴趣可以看最后的论文链接。内容可能比较枯燥,所以就只举一些例子了,大家可以回想一下自己方言中有没有类似的表达。
说回”屋漏“。
多方面的证据表明“屋漏”起源于单音词;“屋漏”只是裂变重叠式两个音节的代表,屋、漏各自固有的意思跟这一双音形式所表示的意思没有关系。
高能预警:下面的内容可能比较枯燥,可以直接翻到最后。
根据《尔雅·释宫》,可知室内四个房角各有其名:“西南隅谓之奥,西北隅谓之屋漏,东北隅谓宦,东南隅谓之窔。”可图示如下:
考察四个房角的名称,一个突出的失衡之处在于单双不一:宦、奥、窔皆为单章节是双音节,,唯独西北角“屋漏”。事物以双音节为名在语言中并不罕见,但问题是在多方索求得名之由却不得其解的情况下,单双不一可以启发我们换一个角度来考察问题——既然另外三名皆为单音节,那么这个照常规难以漏下索解的“屋漏”或许跟单音节形式有某种特定的联系。也就是说,“屋漏”的得名之由或许跟两个字各自的意思没有关系,这两个字不过是两个音节的代表,我们不应该拘执于“屋漏”的形体,而应该在其语音形式是否反映了某种运行的语言机制上多做探索。
从前面第二小节的讨论中己经看到,裂变重叠是单音节裂变为双音节的过程:其基式音节的声母和韵母分别保存在双音节裂变重叠式的两端。准此,既然已经假定“屋漏”是裂变重叠式,那么就可以反向推定其单音节基式了。
当然,着眼于整个裂变过程,整个箭头应该反过来。
现在我们就在这一假设的音变基础上进行讨论,探究这一过程中的音变细节是否符合一般裂变重叠的音变规则。
根据广泛存在于现代方言、中古汉语、上古汉语的裂变重叠实例,可知有三种语音形式上的变化规则是裂变重叠得以确立的关键。这三条规则是:单音节基式的声母和韵母分别保留在双音节形式的两端;双音节形式第二个音节的声母是流音;双音节形式第一个音节的韵母是一个与基式有关联的、简单的形式。以假定的单音节基式与“屋漏”相互对比,可以看到基式的声韵保存在双音节形式的两端,“屋漏”的第二个音节以流音为其声母,这符合三条规则中的前两条。现在讨论第三条规则,即裂变重叠式第一个音节(“屋”)的韵母需是一个与基式有关系的、简单的形式。
(因为内容限制,论文OCR下来很多错误,而且内容比较多,知乎支持有限,所以下面的很多内容就以图片的方式显示了)
以上依据裂变重叠的音变规则从三个方面考察“屋漏”的语音情况,发现规则与事实相合,这说明“屋漏”乃裂变重叠之产物的假设是很有道理的。这是语音方面的证据。除此之外,语义、字形等方面证据同样也支持这一假设。
上古汉语中影母侯韵一等字:
以上依据裂变重叠的音变规则从三个方面考察“屋漏”的语音情况,发现规则与事实相合,这说明“屋漏”乃裂变重叠之产物的假设是很有道理的。这是语音方面的证据。除此之外,语义、字形等方面证据同样也支持这一假设。
根据《说文新证》:区,藏匿。会意,或兼形声。
以上我们从语音关系、实际用例、文字形体几个方面说明“区”字有储藏物品的器皿、地方、区域之类的意思。再从语音上看,如前所述,“区”与假设中的“屋漏”的基式仅有平、去之别,二者应该同源。因此,为“屋漏”所假设的基式也有类似的意思应该距实情不远。了解了这个基式的音义,这一裂变重叠的过程就可以看得清楚了。
这一重叠过程与我们在上古汉语、中古汉语、现代方言中所看到的裂变重叠完全一致。从语音上看,
基式音节按照裂变重叠的规则变成两个音节:基式音节的声母保存在“屋漏”的第一个音节,基式音节的韵母保存在“屋漏”的第二个音节;并且,新的双音节形式的第一个韵母照例与基式韵母密切相关,第二个声母照例是流音。从意义上看,基式的意思是藏物之所,藏物之所可以多种多样,其意思比较一般化。与此相对,裂变重叠式的意思则指室内储藏物品的西北角,意思较为特殊( 笔者在河北乡下生活多年,知该地民房以坐北朝南为主;卧室之内皆临南窗垒砌横贯东西的土炕,存物处唯西北、东北二角。)由一般变特殊,这是典型的裂变重叠过程所产生的意义。语音和语义两个方面的证据全都支持裂变重叠的假设。
本文大部分内容参考《“屋漏”探源》一文,其他参考及相关论文:《从沙河话的“圪”类词看汉语一种形态成分的形成》、《藤县方言单音形容词的变形重叠》
“区“”字形来自《说文新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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