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晚风暮雨
国庆期间最火的电影当属周润发和郭富城主演的《无双》，该片在票房和口碑上，都位列第一，豆瓣上的评分，也高达8.1分，电影以伪钞为主题，讲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伪钞制造大案，其实，自从北宋王朝最早发行纸币伊始，造假与打假就从未停止过，在巨大利益的诱惑之下，总会有人前赴后继以身冒险。
除了纸币，市场上流通的铜币、铁币等各种钱币，也同样有人私铸和伪造，两宋三百余年，发生过很多次钱币造假案件，影响较大的有王元吉私铸钱币案、蒋辉伪造会子案、马宜称提官会案、王景彝诸子盗铸案（冤案）等等，其中，有一桩堪称规模最大的私铸案，不仅将当朝宰相和抗击西夏的名将全家卷入，更是牵连数千人，无数人被刑讯至死，这就是历史上著名的“章綖私铸案”，也称“苏州钱狱案”。
“章綖私铸案”其实是一桩冤案，由“六贼”之一的蔡京一手炮制，目的在于打击政敌和报复异己者！
一、发行“当十钱”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艺术家皇帝宋徽宗说起：
徽宗即位后，有志于收复高太皇太后“垂帘”时期归还给西夏的土地，但出兵西夏需要财政支持，而当时北宋王朝国库空虚，不足以支撑朝廷用兵，于是，徽宗支持蔡京进行茶、盐、酒、教育、救助、货币等一系列改革，希望通过这些改革来充盈国库。
蔡京的改革中，除了教育、救助等是惠民工程之外，其他的基本上都是与民争利，通过盘剥农民和商人，使朝廷迅速获得巨额盈利，国库充实后的宋徽宗，接连出兵，收复河潢，重创西夏，取得对外战争的胜利，但也开始了“丰亨豫大”的奢侈享受和醉生梦死的生活。。
蔡京的货币改革中最重要的一项是发行“当十钱”，所谓“当十钱”即以一当十，一枚当十钱可抵普通的十枚小平钱，是一种不足值货币，在当时，三枚小平钱即可铸一枚当十钱。
当十钱的大量发行，造成了货币贬值，物价飞涨，“自行当十以来，国之所铸者一，民之铸者十，钱之利一倍，物之贵两倍（1）”，人们并不信任这种不足值的钱币，很多人把小平钱储藏起来，造成了交易的不便，出现了“小平钱益少，市易濡滞（2）”。
当十钱还引起了严重的私铸现象，朝廷明令禁止，甚至祭出死刑，但收效甚微：
“……然坏小钱三，辄可为一大泉，利既不赀，私铸如云，论罪至死。虽命官決杖，（黥）配，然不能禁。（3）”
“自此盗铸遍天下，不可禁。物价踊贵，商贾不行，冒禁而破家身死者众。（4）”
私铸当十钱可获得巨额利润，甚至很多地方官员也参与其中或者是纵容私铸，“访闻东南诸路盗铸当十钱，率以船筏于江海内鼓铸，当职官全不究心，纵奸容恶。（5）”一批打击私铸不利的官员遭到处罚：龙图阁待制、苏州知州蹇序辰被贬为提举洞霄宫，两浙路转运使孙虞丁、判官胡璞、提点刑狱马玿等并放罢。（6）
朝廷一些有见识的官员，如右相赵挺之（赵明诚父亲）、御史沈畸等，了解到发行当十钱引发的诸多问题后，纷纷上书请求废除当十钱。
崇宁五年（公元1106年）正月，“彗出西方，其长竟天”，宋徽宗大惊，急忙“避殿损膳”，并下诏令臣僚直言朝廷阙失，中书侍郎刘逵趁机连上书皇帝，请求打碎矗立在端礼门外的“党人碑”，废黜蔡京所行的全部改革措施。
宋徽宗醉心于艺术，但并不是个糊涂蛋，对专权日甚的蔡京早已不满，就利用这次天象异常的机会，罢免了蔡京，这也是蔡京第一次罢相。
二、刘逵和章家的关系
中书侍郎刘逵“无他才能，初以附蔡京故躐（liè）进（7）”，本来是蔡京的党羽，这次却利用异常天象，赶走了对己有提携之恩蔡京，出手果断狠辣，绝不拖泥带水！
刘逵得意忘形，竟然也走上蔡京专权的老路，打压排挤右相赵挺之，甚至一度出现“国柄逵主之”的局面。
刘逵的妻子是名将章楶（jié）的女儿，章楶是北宋抗击西夏的一位大英雄，“楶在泾原四年，凡创州一、城砦九，荐拔偏脾，不间厮役，至于夏降人折可适、李忠杰、朱智用，咸受其驭。夏自平夏之败，不复能军，屡请命乞和，哲宗亦为之寝兵。楶立边功，为西方最。（8）”
章楶与变法派重要人物、宋哲宗时期的宰相章惇同族，按照辈分计算，两人应该为族兄弟，关系应该很不错，章惇和蔡京虽然同为变法派，但政见不一，再加上在拥立新君时反对端王赵佶（宋徽宗）继任，得罪了皇帝，竟然也被蔡京打入以司马光、文彦博等保守派为主体的“元祐党籍”。
章楶有七个儿子，分别为章縡、章综、章綡、章绾、章綖、章縯、章缜，其中，章縡和章楶兄弟二人先后开罪于蔡京：
章縡担任淮南东路提点刑狱、权知扬州兼提举茶盐事时，蔡京发行当十钱，当地百姓和商人对这种不足值钱币心存疑虑，不愿使用，章縡“饰市易务致百货，以小钱收之；且檄仓吏粜米，以大钱予之，尽十日止，民心遂安。”好不容易稳定来了民心，可惜好景不长，“新钞法行，旧钞尽废，一时商贾束手，或自杀。縡得诉者所持旧钞，为钱以千计者三十万，上疏言钞法误民，请如约以示大信（9）”，上书的结果，却是“上怒，罢縡，降两官。”
章縡为民请命的举动，既得罪了宋徽宗，又得罪了执政的蔡京。
章綡任户部员外郎时，正赶上刘逵取代蔡京，章綡对刘逵“一反蔡京所为”“多赞之”，引起了蔡京的记恨！
这么算下来，刘逵、章家与蔡京的新仇旧怨还真不少！
三、蔡京复仇
蔡京对刘逵背叛和挤走自己之事，耿耿于怀，伺机报复，先利用朝堂上的众多党羽，弹劾刘逵：“……陛下立教养升贡之法，而逵乃腹非窃议，稽留旬浃，不即奉行。陛下息邪说以正人心，而逵取为元祐学术者。陛下疾朋党以示好恶，而逵进系党人之子者。陛下罪诋诬以尊宗庙，而逵擢上书邪等者。陛下勤继述以昭先烈，而逵用改更熙丰法令。…… （10）”
宋徽宗对中书侍郎刘逵早已心生不满，当初遭罢免蔡京是因为专权，可刘逵执政后竟然与蔡京如出一辙，而且刘逵又没有蔡京理财之能，废除蔡京旧政后，朝廷失去了盈利的能力，这样下去的话，恐怕很快就要重回一穷二白的时代，这是宋徽宗无法容忍的，所以，罢免刘逵已经没有悬念，只是缺少一个时机。
这个时机很快就来了，章楶之子签判西安州章綖，当时居住在苏州，有人发现章家有“私铸钱数巨罂12”，据说是章綖和郁宝所铸，这种传言真假难辨，但蔡京确认为这是报复刘逵的好机会：章綖借助亲戚刘逵的权势，私自铸造，以谋取暴利。
蔡京唆使伶人在徽宗面前吹风，当时，朝廷铸了九个鼎，碰巧赶上浙江洪灾，伶人对御作俳：“今岁东南大水，乞遣彤鼎往振苏州”，或作鼎神联合附奏云：“不愿前去，恐一例铸作当十钱。（11）”徽宗起了疑心，派人前往苏州调查此事。
蔡京党羽余深、石公弼趁机弹劾刘逵包庇妻兄章綖私铸“当十钱”之事，徽宗将刘逵贬黜，出知亳州。
不久，蔡京党羽郑居中、刘正夫等人又陆续上奏：“今所建立，皆学校、礼乐，以文致太平，居养、安济等法，以厚下恤民，何所逆天而致谴怒？（12）”徽宗深以为然，重新启用蔡京，拜为左仆射，这是蔡京第二次拜相。
赶走刘逵，只是蔡京复仇的第一步，蔡京还要狠狠的报复获咎于己的章家，“遂兴制狱，倾章氏（13）”。
朝廷先后派出三批官员彻查此案，最早派去的是蔡京的党羽李孝寿、张茂直，这两个家伙，秉承蔡京扩大株连的指示，将很多同姓和无辜之人牵扯进来，被捕入狱者达数千家，严刑拷打至死者甚众。
这样的结果，蔡京“犹以为缓（14）”，非常不满意，又派殿中侍御史沈畸和监察御史萧服去审理此案。沈畸和萧服到达苏州后，并没有继续扩大此案，而是把“无佐证者”700余人无罪释放，蔡京大怒，将沈畸贬为监信州酒税，萧服羁管处州。
第三批审理此案的是新任苏州知州孙杰、发运副使吴择仁，这一次，“綖刺面配沙门岛，追毁出身以来文字，除名勒停，籍入其家。窜縡台州，综秀州，綡温州，绾睦州，縯永州，茇处州，荩均州，官司降罢除名者十馀人，时论冤之。（15）”
“章綖私铸案”不仅把北宋名将章楶的七个儿子，两个孙子一网打尽，还把中书侍郎刘逵和十余名官员全部牵连进去，与刘逵关系不错的礼部侍郎刘正夫出使辽国归来后，也因此案被蔡京党羽弹劾，贬官两级，出知河南府。
从牵连人数和死亡人数来看，此案无疑是两宋三百年最大的“私铸案”。
四、冤案平反
蔡京炮制的“章綖私铸案”，并没有确凿的证据，当时人们普遍认为是冤案。
大观三年（公元1109年），蔡京第二次罢相，第二年，张商英拜尚书右仆射（右相）后，重新审理此案，章氏子孙全部平反昭雪。“移綖常州，綡复朝奉郎、通判秀州。顷之，綖改授内殿崇班，綡秘书省校书郎，迁仓部员外郎，出提点两浙刑狱，以龙图阁直学士知越州。（16）”刘逵也起复知杭州，加资政殿学士。
章綖对此案一直耿耿于怀，重新入朝为官后，有人劝他用药水把脸上刺字去掉，章綖说：“面已文矣，终不齿与缙绅，止欲注其下，曰：太师错。（17）”
蔡京利用此案打击异己、株连甚广，单凭这一点，位列“六贼”之一，绝对实至名归，但此案多少也有一点的积极意义，就是对当时泛滥的私铸钱币现象起到了一定的震慑作用。
注释：
（1）周行己·《浮沚集》卷1
（2）《宋史》卷180
（3）陆游·《家世旧闻》
（4）朱翌·《猗觉寮杂记》
（5）《皇宋通鉴长编纪事本末》
（6）同上
（7）《宋史》卷351
（8）《宋史》卷328
（9）同上
（10）《宋宰辅编年录补注·卷11》
（11）朱彧·《萍州可谈》
（12）《宋史》卷14
（13）《宋史》卷328
（14）《宋史》卷348
（15）《宋史》卷328
（16）同上
（17）曾慥·《高斋漫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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