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罐儿

半罐儿此刻倒有些大无畏的气概了。

他大抵又忘记以往被寒冬支配的恐惧了。“真的猛士是敢于直面惨淡人生的……”然而这精神的热度还未到一分钟便退却了,“去他奶奶的猛士!”半罐儿忙对着手哈了口热气,又搓了搓手,他继而觉得筋骨像是在不自主地收缩,终于他还是弓成了一只虾的模样。他又觉得头皮像是被针刺般,脖子似乎短了一截。半罐儿一个激灵,刚仰头,茫茫的雾便直往他鼻子里窜,随即一口痰便卡在了喉咙。他四处张望了下,除了几个老太婆正在公交站台下扯着嗓子叫唤,周围便只剩下一个垃圾冒出头的破桶。半罐儿是在站台上的,看到比自己矮半截的老太婆们,突然觉得神气起来,不自觉的挺了挺弓着的身子,便觉得吐口痰也是无伤大雅的。这口痰在空中画出了一个完美的弧度,落地后竟还招摇的在表面冒了几个泡。这群老太婆目光突然尖锐起来,开始小声的评头论足,半罐儿只觉得她们目光不住地瞟过来,投射出一把把小刀子。半罐儿刚心生愧疚,这时一对中学模样的男女便搂着腰走过来,老太婆们便转变方向开始世风日下没有修养云云了,半罐儿自然也是很不友好的看了看他俩。那对男女倒是不以为意,自顾自的亲昵着。不多会儿,一辆像是醉醺醺未醒般的公交车摇摇晃晃地驶了过来,停下时重重地发出了像是泄气气球的怪音。

半罐儿刚踏上公交车,司机便不怀好意的看了看他,“投币投币!”司机公鸭嗓硬是高亢了起来,他夹着香烟的粗糙的手往那儿一指,半截烟灰便落进了那个投币箱。车厢里有人开始打盹,半罐儿只觉着头上像是被蒙上一层薄膜,反应似乎不是那么灵光。窗外是白茫茫的一片,不时一道黄光闪过,他又看了看司机:微闭着双眼,手指像弹琴般敲击着方向盘,烟灰洒落了一地。“去他奶奶的!”半罐儿刚踮起脚,司机一个急刹车,他又重重地摔回了椅背。

半罐儿是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来参加这次录用考试的。希望越是渺茫,越是会有人愿意来碰碰运气的。想到这里,半罐儿又高兴了起来,自己怎么也是看过几道例题的,不似这帮投机取巧、瞎猫碰死耗子之徒。

他是前一天来到这个考点的,可以说是不远千里而来,半罐儿便暗自又佩服起自己这股冒险精神。然而随即自己便被一只中指带着铁环的手给拦了下来,"你是干什么的!"学校门口的保安趾高气扬的盘问到。

“来参加明天录用考试的。想现在进去熟悉下考场……”半罐儿声音愈来愈没有底气,以至于后面的话他怀疑别人是否听清。那保安自是比他高大许多,满脸横肉,大冬天竟只穿着一件短体恤,脖子底下隐约可见像是老虎的纹身。

走走走!保安大手一挥,将半罐儿推出了好几米远。旁边大概同是应考的人抿着嘴偷笑了起来,又招呼他过去。半罐儿觉得郁闷,思量了下便加入到他们队伍。“这些保安是没血性的,然而会有他们倒霉的时候!”这群人中不知谁说了句。大家大笑起来,半罐儿自然也是深表赞同。不多时,一辆黑得发亮的车缓缓驶了过来,那保安忙点头哈腰的照料着,嘴里也是有说有笑,放行后保安还煞有其事的撅着腰敬了个礼。但那保安随即又恶狠狠的将目光转移了过来,一群人就这样散了。半罐儿只得将笑憋在心里,又想起刚刚那一推,便只剩下义愤填膺了。“去他奶奶的,将来等我考上了,一定要好好收拾收拾他!”但他又觉得这不是自己应有的风度,他叹了一口气,“哎!到底只是保安罢了!”

半罐儿此刻在公交车上开始有些恍惚。他又觉得这次录用考试对自己不甚重要,然而自己却是没考好。他又开始咬牙切齿,这次失利都怪落生,要不是他,自己断然不会如此落魄!

河堤旁又热闹起来了。十几个石桌凳全部被占领,除了坐着的,每张桌子都围着一大圈人。打牌的打麻将的下棋的,尽管大冬天,有的已是汗流浃背脸红脖子粗了,倒也有些心平气和的,兜着两手看着热闹,嘴里啧啧着,不时吞吐些白气。旁边就是一个广场,中心一群老太太正在热火朝天的舞着,背景音乐和商场叫卖声杂糅在一起。偶尔还有刺鼻的烧烤味传来……路过的行人眼里有些迷离,像是被红的绿的光给夺了魂。半罐儿只觉得脑袋嗡嗡的,迈不开步子。这时有人突然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半罐儿一回头,原来是同学校的落生。

“真巧。你也是来这儿考试的?”半罐儿随口问问。他是早知道落生跟自己一个考场的,然而落生平日的洋洋得意很不讨半罐儿喜欢。

“是的哩。”落生放下了一个满满的书包,将身体支撑在栏杆上,点燃了一支烟,揣着另外一只手,他又向栏杆外吐了一口痰。半罐儿不自然的挪了挪身子。落生这时直勾勾的盯着一个过路的女生,将吸了半截的烟扔在地上,使劲用脚尖踩了踩。过了一会儿落生才回过头来,他似乎想起了什么,便问半罐儿,“明天这个考试都要考些什么?几点考?”

“我也不太清楚呢。好像考两门,九点开始吧。”半罐儿刚说完,一群吵闹的中学生便从他眼前跑过。

两人又寒暄了好几分钟,互相恭维一阵。“那个,你找到地方住没?我去了好几家,都是黑店,趁着考试,全他奶奶的涨价了!真是没天理,涨了三倍还要多!”

落生又提了提自己的书包,往半罐儿旁边放了放。

半罐儿提前十多天便订了房间,却也只订到了一个双人间,价格倒是原价。然而他是极不情愿和落生一个房间的,但他考虑到或许可以赚一大笔钱,便说道:“正好,我那儿是个双人间,价格嘛,也还算便宜哩。是平日的两倍,你给我一半就好啦!”

落生表示同意。半罐儿顺道还帮落生提了一会儿书包,却也不重。

到了房间后,落生打开书包,那里面竟算是衣服。“咱们不是只在这待一天吗?”半罐儿有些纳闷。

“习惯习惯。”落生懒懒的说道。随即便鞋也不脱躺在床上。

半罐儿想着落生什么时候会把钱给他,却也不好意思讨要。这间房靠着大马路,时不时车辆路过,吵得人心烦。落生自顾自玩着手机,并不多说什么。半罐儿居然很快便睡着了,他又回到了小时候,那时的自己是很爱出风头的,不懂装懂。大家都说他是半罐儿水,后来半罐儿半罐儿倒也顺口了。这一夜,他醒了好多次,每次都听得落生的呼噜声。他又觉得这被子上像是有什么味儿。半罐儿尝试着推搡落生,落生便停止打呼噜。然而随即落生的呼噜像是极会挑衅,音调竟越来越高。半罐儿后来只得用被子捂住脑袋,艰难的睡了两个钟头。

考试就是次赌博和冒险。对于半罐儿,这次运气欠佳。在路上,两人说起考试,落生说是昨晚半罐儿打呼噜影响到他睡觉,致于没考好。半罐儿气不打一处来,世上还真有恶人先告状的道理?他便也开始控诉落生的打呼噜。两人回到了房间,落生竟然还在喋喋不休的说着半罐儿晚上打呼噜影响到他了。半罐儿像是被吹鼓的气球,鼻孔出的气散发着辣人的气息。他嘭的一声拉上了门,退了房,走了出去。

天是越来越寒了,半罐儿走在街上。“去他奶奶的!”此刻他倒真有几分大无畏的气概了。他又想到落生还没把钱给他,便气得跳了起来。

公交车上的人大抵都已经睡去。半罐儿只瞧着这白茫茫的一片,自己要去哪儿?管他呢!总有一个站要下车的。“去他奶奶的!”他转身便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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