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知山有妖【DKTQ】章二

架空虚构,一切与真人无关

ooc和ooc以及ooc

cp:toshiya x kyo,die x kaoru ,aki x shinya

第二章是小师叔,MAYU的小师叔,全是小师叔——

瞎鸡巴写到后来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_(:з」∠)_小学生作文总之大家随便看看就好了吧【

顺祝各位中秋快乐(比心

章一

章二.

京有个小师叔,叫做心夜。

说是小师叔,其实比他也大不了几岁。据说当年是被放在寺门前,被师祖捡回来的。师父是怎么来的,寺里没人听说过,但看他那一样爱乱捡东西的毛病,一看就是一家人。

京其实是心夜捡回来的。

心夜这个人吧,说不上哪里不好,就只要不是人的东西,他都喜欢。从林间落单的雏鸟幼兽到流浪的猫狗,甚至山间有些道行的狐狸,凡是毛茸茸圆滚滚的活物,他一个也没放过。那时候的薰还是个没什么定力的出家人。坐在殿下打坐时看着满院子的肥狗胖兔子,在心里不知道默默压抑过多少次酒肉穿肠过的欲念。

直到有一天他在毛绒绒的动物堆里看到了一个小孩子,才发觉事情,好像有点大条。

“你难道没觉得这个跟你平常捡回来的那些有什么不一样么?“薰把那孩子从一堆小动物里捞出来,有些气急败坏的冲到自己师弟面前,”你就没看出来这是个人?“

“嗯,现在看出来了。“心夜看着薰拎着那孩子几乎贴上自己的脸,一双圆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看,其实并没有觉得跟自己平日里捡回来的那些小动物有什么不一样。“那师兄我们可以养他么?”

“……我说不行的话你会还回去么?”

“不会。”

其实也不是不会还回去,是没地方还回去了。

心夜在遇到这个孩子时,在那这孩子身边还有一封信,上面写了这孩子的名字与生辰八字,还有无非就是希望好心人收留之类的内容。他蹲在那个孩子旁边,听着他沉睡时发出的呓语,伸手去拿那封信时不小心碰到了那孩子的脸。

那孩子感知到了什么,翻了个身抓住了心夜的手像只小猫一样用脸在上面蹭了好几下。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落下的毛病,心夜的手总是有些冰凉,孩童特有的稚嫩肌肤被初夏太阳晒得有些湿热,软软的贴着他的手,他觉得手心有些烫,烫得心里发痒。

他抬头看了一眼面色阴晴不定的师兄,自顾自伸出手去捏那孩子的脸。嘴上还嘀咕着,没关系我都算过了,这孩子命硬,好养活。

不止京,滴露寺从上到下,没有哪个是命不硬的,就连长在墙角的小蘑菇,都是撒点水就能蓬勃生长。

京也在滴露寺里一个人蓬勃生长了好多年。洗衣做饭打扫洒洗,烧香礼佛一心问道。薰那时常年云游在外,剩下他和满院子小师叔捡回来的小动物,和一个管捡不管养的小师叔。小师叔抱着他捡回来的大黄阿花来福旺财在他身后的院子里一边晒太阳一边看着他,说你没来之前,这些都是我做的。

所以小师叔你当初是为了这个才把我捡回来的么?好几次京都想这样问他,但最终还是没有开过口。

小师叔平常不怎么爱说话,京从小到大也没见过他有什么朋友。问他的时候他说以前是有过一个朋友的,后来怎么样,他没有说。京看着他经年累月的对着满山遍野的小动物,遇到喜欢的带回来养一阵子,等它们呆腻了再放归山野。等过一阵子,又会带新的回来。听师父说自从京来了以后已经好多了,有一年山上闹雪灾,他差点以为整座山的动物都要在寺里过冬了。

小师叔可能不怎么喜欢人类吧,京想。

所以做为小师叔可能唯一喜欢的人类,他对京还是很好的。

京很小的时闹过一场大病,几天几夜的高烧不退。他浑浑噩噩的躺着不知道多久。能听到薰不停的请大夫来给自己看病,每天给自己的喂不知道是什么的汤药。白日里匆匆来去很多人,而那个把他捡回来后就没怎么理过他的心夜,却从来没出现过。

有一天夜里,他突然醒了过来。人烧得久了其实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只是身体不听使唤。他闭着眼只能感受到黑暗仿佛无边无际的向他袭来,却一点也不觉得害怕。他隐约听到有人在说话,像被一层薄雾笼罩起来一样朦朦胧胧的隔着。突然有一只手贴上了他的脸,那层薄雾便慢慢散了,身周的感知也变得逐渐清晰了起来。

那只手几乎每天夜里都来的,触感很熟悉,冰凉而柔软的敷在自己滚烫的脸颊上,他转了转脑袋,却听到那个人几不可闻的叹息声。

他费劲的睁开眼,看见心夜和薰坐在他的床前。

心夜从京头上收回手,听薰在一边说如果再不退烧的话,明天再另请一个大夫。他没有答话,就这样望着自己的手坐着,这种突如其来的静寂持续了仿佛很久,久到京都要以为他们只是自己看到的幻觉。

“我听山下的人说,小孩子如果怕养不大,都要认一个长辈来庇佑平安的。“在他即将又要昏沉睡去时,心夜却突然开了口。“师兄,让他做你的徒弟好不好?”

薰没说话,然后转过脸去看床上的京,刚来时还只会爬,现在都已经快有自己的腰高了,怎么就养不大了呢。他最终点了点头,对着心夜,大概也是对着自己说了一句。

“没关系,你都算过了,这孩子命硬。”

小孩子的记忆像软绵绵的冻豆腐,回想起来总是好像哪都缺那么一点儿,他已经不记得这一段记忆究竟是真的发生过,还是自己的梦境。唯一清晰记得的是那一天醒过来时看见窗外隔着窗户纸投下一片暖金色,虫鸣和鸟叫叽叽喳喳的传进来,他依稀记得病起来的这几日都不是什么好天气,所幸如今又是个艳阳天。

他转过脸,看到薰撑着脸靠在他床前看书,他张开被烧得有些干哑的嘴,低低的说了一句,师父,我饿了。

薰听到他叫自己,一时有些愣了像是没有反应过来。反而窗外哐当的一声响,像是有人离开时仓促的碰倒了什么。

没过多久听到敲门声,薰站起身去开门,端回来一碗阳春面。真的是看起来很普通的一碗面,面像没有泡开一样还有些黏在一起,翠绿的嫩葱点缀在飘着些许油花的清汤上,在蒸腾的热气里微微颤动。薰扶他坐起来,默默的看他吃完。

从那天起他开始叫薰师父,也从那天起再没吃过那样的阳春面。那一刻的场景和那碗面的味道一起深深的刻在他的记忆里,和薰当时的表情一样,都是那么一言难尽。

也不知道是认了长辈,还是本身就命硬的缘故。

那天后京开始慢慢好起来,退了烧,慢慢能从床上下来,慢慢能走能跳,从那以后,好像也再没生过什么大病了。

10岁的时候京正式剃度,心夜在一旁摸着他刚剃完头后光溜溜的脑袋,觉得师门上下所有的虔诚大概都在京一个人身上了。薰在一边看他玩京的脑袋玩起来没个够,看不下去就忍不住插嘴,应该的,当年这条命四舍五入就是菩萨给的。

薰不经常在寺里,跟心夜就不常碰面,但一旦碰上面,就可着劲要跟对方斗嘴。京看着薰和心夜三不着两的吵着架,并不打算劝,甚至并不十分在意。他也不是很在意小师叔摸自己的头,小时候那次大病以后心夜就跟自己亲近起来了。薰不在时心夜还是不大讲话,所以趁薰在时让他们吵一吵很好,吵的寺里都多了几分人气。

可薰大多数时候还是不在的,好在京并不是耐不住寂寞的人。每天早早起床敲钟上香,打扫庭院后,便坐在殿下念他的经,寺里的藏经很多,京有时候算算,大概足足够他念上一辈子。

心夜无心问道,但却很喜欢听京读经。也不在意内容,京读经时他就坐在院子里,有时候喂他的小动物,有时候修习他的术法,更多的时候干脆坐着发呆。

发呆时的小师叔总会比平常更有趣一些,京试过在他发呆时把经书倒着念,试过拿开他手上抱着的小动物,甚至试过偷偷剪他的头发。可心夜的心思总不知道漂浮到哪里,眼神里的一点光居无定所,游离在很远的天际。

有一次京读经读累了,换了一本随手拿的云游记事。寺里除了佛经以外,就数这类杂书最多。他翻了两页抬起头,发现神游天外的心夜不知什么时候回过神来盯着他手上的书看。

“小师叔你要看书么?”京合上手上的书递过去,心夜却摇了摇头。

“早看腻了。”他随手拉起路过的阿黄抱在手里。滴露寺里只要不是佛经,连侧殿里拿来垫桌角的手稿都几乎要被他翻烂了。

心夜从小的理想是浪迹天涯,好男儿总是志在四方。等你长大了,我就要出去闯荡了,他对京说。京不太明白小师叔要去浪迹天涯和自己长不长大有什么关系。但小时候他总是盼着日子快些过的,每年他生辰的时候薰不管去到哪里,都会回来看他。带着糕点和一些好玩的物件。心夜说自己被捡回来时没有被贴条子,所以总是蹭着京的生辰一起过。他们啃着薰带回来的糕点,听他说云游路上的故事,然后在走廊的柱子上用小刀画下那年的身高,每一年京都想着总有一天他的那根线会超过小师叔的。可一年年过去了,那一天还是没有到来。

比起想着快些长大的京,总说要等京长大后就离家出走的心夜却不是很在乎。一个人如果知道将来要走很长的路,就不会嫌以前闲散的日子过的太慢。只不过同样的地方呆久了,同样的人看久了,总是会有些无聊的。

京觉得他们师们不知道是不是有什么祖传的毛病,上到没见过面的师祖,下到也没怎么下过山的小师叔,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总有三百六十天不想好好呆着。他自己暂时还没这个想法,可能是年纪还没到。他还是很喜欢滴露寺,这里的青瓦白墙,草木花鸟,连砖缝间生出的苔藓都没有一处不顺眼。心夜撇了撇嘴去拨弄地上同样顺眼的杂草,说跟你这种打算念一辈子经的和尚聊不来。

这一年中元节时,薰却突然回来了。照理说平常这个时候,薰总是很忙的。但他这时不但回来了,还一头扎进正殿锁上了门。心夜从山上放生小动物回来,听京说完后点了点头。伸出手拎起京就上房揭瓦去了。京说师父锁上门,肯定是有什么不想他们知道的事。心夜说那不是正好,在他目前人生那为数不多的的乐趣里,跟薰作对总是排在第一位的。

心夜带着他跃上正殿屋顶,轻车熟路的掀开几块松动的瓦片。看到薰站在佛像前,面前摆着一个方方正正的盒子。很普通的一个盒子,一般人家用来装人的骨灰的。京偏过头想再看清楚点,却突然听到身边一声巨响,愣了好一会回过头,才发现他的小师叔早就摔到正殿里去了。平常的小师叔最爱的就是在屋顶上看月亮,这正殿的屋顶可能睡得比他自己的床都要多,可那天小师叔看到那个盒子,就突然间栽了下去。

很多年以后京才知道,那个盒子里装着的,就是小师叔曾经的那个朋友。

“最后一程了,还有什么想对他说的么?“

薰听到身后的巨响叹了口气,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自己慌忙躲藏的徒弟,挥了挥手,等京走后,转过身看着被摔的四平八仰,不知道是不是疼得还没回过神来的师弟。

心夜揉了一下被砖瓦砸到的手脚,走到薰的身边。从顶上摔下来当然是很疼的。但跟别的一些东西比起来,这样的疼就变得很微不足道了。

盒子上细碎的雕花,框住一个“明“字。

很多年前心夜觉得自己也像这样被框在个格子里,望着滴露寺这一方小小的天地。趁着人不注意时他经常爬上正殿的屋顶,从这里可以俯览自己长大的整个滴露寺,向上能望见远山翠峰叠嶂,向下能看见上山来的那条小路。

殿前有一颗枫树,刚来那年还很细瘦,如今却已经快要长过屋檐了。树上有窝麻雀,春天里刚孵出了一窝蛋。他看着雏鸟们逐渐羽翼丰满,想着自己什么时候也可以和他们一样一飞冲天。

他其实也并不想走很远,师父常年不在寺里,师兄对自己不赖,但镇日里不知道在忙些什么,也不让他自己随便下山。他一个人在这一座山里看山看水看花看草看月亮,确实还是有些寂寞的。

那天他还是一样坐在正殿的屋顶上,虽是初夏但风还是很凉爽,他在屋脊上打了个盹,醒来时夕阳的余晖已将天色映染。

这一天寺里突然来了很多人。

他望了一眼寺门延伸出去的那一段路,排出好长一队车马。他看见师兄站在院里同为首的妇人说话,觉得自己可能现在还是不要下去比较好。

他就这样趴在屋顶上看人来来往往搬进来许多东西,最后进来一个看起来比他大一些的少年人。那么热的天里还裹着一身厚重的冬衣,坐在轮椅上被人推着。苍白的脸色在几成血色的光影里才勉强显出一丝红润。心夜很少见到与自己年纪相仿的人,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天彻底暗下来前东西总算搬完了,为首的妇人带着那一大队车马下了山。最后剩下那个少年和几个小厮安排进了后院的厢房。他动了动因为保持一个姿势太久有些僵硬的脖子,发现那个少年人不知何时也抬起头来看他。他的脸在暮色里柔软而模糊,整个人的生气都聚在那一双眼睛里。心夜看不清他的脸,却知道对方在笑。

这个少年人是来养病的,不要去打扰他,除此以外薰也没有说更多。他也懒得去问,他师兄不想说的事情,向来也问不出结果。

后院的厢房离他住的地方不近,少年人足不出户,来了半个月他们也没打上过一次照面。但夜里睡不着的时候他总能听到厢房那边传来的咳嗽声,一阵一阵的彻夜不得安宁。他想少年人的病看起来真的很严重啊。

时近中秋,他在后院里采灌木间的浆果。突然听到有人在读书。

“至若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沙鸥翔集,锦鳞游泳;岸芷汀兰,郁郁青青。”是范仲淹的《岳阳楼记》。

他抬起头,看到那个少年人坐在厢房的窗前,见他望过来放下书看着他笑。他的脸色比刚来时要好一点,但即使在这样的阳光下却还是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郁青色。

“这么好看的地方,你去过么?”他丢开手上的浆果过去趴在窗前看他手上的书。

少年人笑着没说话,掀开铺在身上的盖被敲了敲身下的轮椅,我倒是很想去。

心夜有些不好意思,但又不好表现得太明显。说没关系以后总有机会的。

少年人也没有生气,只把书又翻了一页。是啊,以后总有机会的。

从那以后心夜每天都能听到少年人在窗前读书。师兄不在的时候去窗下听,师兄在时。便翻上厢房的屋顶偷偷听。从云游杂记到名家典籍,少年人的声音有些沙哑,口气却又软得不像话。心夜听他读书,觉得听什么都挺好的。

少年人有个好名字,他趴在窗前看他一笔一划写下来,一笔一划都透着期望。他无聊时问少年人,如果有一天你病好了,最想去哪里?

少年人望了眼天说想去大漠吧,我想看看那样辽阔的地方。

心夜点了点头,说等你病好了,我陪你一起去。都是困于寸地的雏鸟,心里有着广阔山河。

中秋过后日子过得有些快了,山间入冬很早,少年人慢慢的连床都起不来了。他不能再跟往日一样天天去听他读书,便爬到屋顶上听厢房里的动静,那扇窗已经很久没有打开,开始连白日里也止不住的咳嗽,夜里经常听到从厢房里传出小厮出来打水的声音。

这天他又在屋顶上呆了很久,直到午夜才跳下来回到房里。结果在推开门时,发现师兄坐在桌前等他。

“你是不是没听我的话,去了厢房?”薰的脸色很差。心夜低着头手指绞着衣服的下摆没敢说话。

“多久了?”薰问

也没多久,也就半年吧。少年人的病就是从这半年开始一日比一日严重起来的。薰叹了口气,说你再这样去找他,他可能就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几日后的一天夜里,厢房里突然传来一阵阵哭声。心夜翻了个身坐起来咬了咬牙还是偷偷跑了出去。他爬上正殿的屋顶看那间厢房里进进出出奔走的人群,少年人的咳嗽伴着呕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出来。那日送他来的妇人也来了,哭红了眼扶着抬少年人的担架往外去,用颤抖的手去捂少年人的嘴,却怎么也堵不住那一团团刺目的红。

心夜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几乎不敢动弹,任夜间的山风把他吹得几乎冻僵。直到身后一只手捂住了他的眼睛,薰在他身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别看了。

那日之后心夜就再也没有见过少年人,当日也没能说一句再见。他听薰说少年人回到家乡治病去了,熬过了冬天,总会慢慢好起来的。春日里少年人给他来了一封信,说身体渐渐有了起色。年中又来了一封,说已经能下床走动。年末还有一封,却是那妇人寄给薰的,说多谢那半年的照顾,代犬子向寺内的小公子问好,身体已好多了,再见时是否就可以相约同游了。

可谁知道再见时,却是这样的场面呢?

“师兄,送他走吧。”

薰看着心夜跪下来,对着那盒子认认真真的磕了三个头。觉得人世间的事情确实不太公平,有的人一生追名逐利仍嫌得到的太少,而有的人倾尽全力也不过是想再看一眼隔年的花开。可这辈子不论长短,浑浑噩噩也好,丰功伟略也罢,最终都要躺在这或大或小的一个盒子里。

钱财名利皆是身外物,留不住的,莫牵挂。能剩下来的,就都在人心里。

其实这么些年了,心夜早就忘了少年人的脸。他只记得少年人看花的眼睛,跟他说真是羡慕一朵花都要比自己活得更有生气。心夜想那少年人下了山,离开他以后,应该是能好好地长大的呀,为什么辛辛苦苦熬了这许多年,却还是没能熬过去呢。

他听着薰在身后弹起引魂调,觉得心里堵得厉害,却不知道该怎么说。

曲毕后薰像那很多年前的屋顶上一样叹了口气,回屋里拿回了一壶酒递给他。

那是心夜第一次喝酒。

其实心夜这辈子很多个第一次都是薰带的,第一次偷爬正殿屋顶,第一次撕了寺里的经书来烤红薯,第一次从寺里偷跑出去,第一次到山里的水潭夜游。

如今他坐在薰第一次带他夜游的水潭边上,带着薰给他的这辈子的第一壶酒。

他把脚泡在潭水里,举起酒壶灌了一口酒,却被狠辣的味道冲得手一抖,一壶酒有一半都洒进了谭里。酒的冲劲一股脑涌了上去,他被呛得眼泪止不住的流,索性躺在谭边的石板上。这夜的天气很好,星月皆印在水面上,连谭面都比平常亮些。有发光的小虫点着水划过去,这样的地方倒是很合适晒月亮。师父曾说林间临水见月之处,都是有灵之地。有道行的妖物,总会选这样的地方,浴水沐月有助修行。

他看着被风吹动的涟漪,眼泪流过以后,心里就没那么难过了。他翻了个身打算起来,却突然怔住了。

水边多了一个人,黑色的长发湿漉漉的披在白玉一样的脸上,浑身被月色映射出银白的荧光。上半身趴在石板边缘上,也不知道看了他多久。

心夜慢慢坐起来,视线顺着那人的身体望见潭水下一条修长的鱼尾。他想自己活了这些年,是做了什么好事才能在这荒山野岭的鬼地方遇到百年不得一见的鲛人。

在心夜想起身逃跑时那鲛人突然抓住他的脚腕,伸出另一只手指了指心夜身边的酒壶。

“你……想要这个?”?他回头看了看,伸出一只手把那壶酒往鲛人那边推了推。鲛人笑起来,放开他的脚腕,双手一撑坐到心夜身边,捧着酒壶几口灌下。然后回过头就这么看着他不知道想什么。等心夜反应过来时已经被鲛人压在石板上,伸出舌头去舔他的脸上的残酒。他僵直着身子,回想了一下自己看过的所有书籍,也想不起有哪一条写着鲛人是会吃人的。

他脑中思绪万千,回过神时发现那鲛人趴在他身上,早就不动了,只有带着酒香的呼吸喷在他颈间。他微微偏过头,把鲛人从自己身上翻下来,看他瘫在石板上,白玉般的身体因为喝了酒的缘故透出微微的红晕,修长的鱼尾有一半沉在潭水里,轻轻的摆动着。

要跑就趁现在吧,他想。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却有些放不下。鲛人虽然不吃人,但是全身上下皆是人人趋之若鹜的宝物。这鲛人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喝了他带来的酒不醒人事,如果出了什么事,这么多年道行毁在他手上,怕是积几辈子德都补不回来吧。

他想了想推开了喝剩下的酒坛也躺了下来,石板并不大,他只能把头枕在对方的胸口上。自从京长大以后,他已经很久没有与人这样亲近过了,他手脚常年很冷,抱着小时候的京时总是觉得有些烫手,可鲛人的身体很凉,触碰到时竟然觉得有些舒服。他听着身后沉稳的心跳声,让意识渐渐沉入水底去了。

薰近来有些憔悴,不是因为太累,只是因为酒消耗得太快。

心夜第一次喝过酒后,便再也没停下来。经常半夜里带着酒出去,第二天带着酒气回来。从一开始的一两壶,到后来的一整坛。京觉得师门的毛病怎么又多了一个,不禁为自己可能也会成为一个酒鬼的未来忧心忡忡了起来。

当然这些都只是在心里想想,是不可能说出来的。酒鬼心夜坐在谭边打了个喷嚏,看着快要把整张脸埋进酒坛的鲛人,问他你觉不觉的有点冷。

鲛人喝光了最后一口酒摇了摇头,丢开酒坛靠在心夜身边陪他一起看月亮。鲛人到过很多地方,只要有水的地方他都能去,他望着星空跟心夜说他从海里一路来到这里的故事,他活了有些年岁,故事怕是要讲上好几年,好在心夜并不着急。

有一次心夜心血来潮问起他的名字,鲛人摇了摇头,那么多年也没人叫过,早就忘了。

“那我给你取个名字吧,以后我就叫你明希好不好?”他抬起头看鲛人的脸,鲛人生得好看,眼睛透亮得像藏着一汪水,他以前也在另一个人身上见过这样明亮的眼睛。除此以外明希和那个人一点也不像,他强健有力充满生气,大概也是那个人最希望得到的吧。

心夜满18那年,终于要出外闯荡了。京觉得这几年日子总过得很快,那个曾经以为还要很久很久的长大以后,突然间就要到了。

临走前几日正逢十五。他偷了薰藏起来的好酒来到潭边,明希却推开酒壶摇了摇头。拉着他的手躺上潭边的石板,说跟你在一起的时候一直在喝酒,现在你快走了,还是清醒点好。

他们看着水下倒映着两个人的影子,好多年都没见过这样圆的满月,在水波间触手可得的样子。明希说以后你去了大漠,怕是很难见到这样的光景了。可惜我修为不够,再修行几年也许就能够陪你一起去了。

心夜没说话,望着头顶的圆月,又回过头看身边的鲛人湿漉漉的眼睛,他突然不想去大漠了。

也不是说不想去了,只是何必这么急呢,人生那么长,晚个几年又何妨。

此后很多年心夜都在想一件事,如果初见那夜自己没有留下。那么现在又会是什么样子呢?所以说人与人之间的缘分都是很奇妙的,世间万物皆有因果,哪有无岁月可回头。


京倒是很希望有岁月可回头的,回到红毛妖怪来的那日,自己一定会亲手把这个麻烦拒之门外。

时隔一年薰的伤好的差不多了,红毛妖怪总以各种理由让他下山去办事,抓药买酒送东西,这个月这次已经是第三回了。

他啃着刚出炉的月饼听店小二给隔壁桌的外地商客讲古,讲的是个门派间同门相争的故事。这门派藏匿山林间,人杰地灵是块宝地,老掌门临终前留下遗书,要立二弟子为新任掌门。大弟子不服气为了抢夺师尊本来留给自己师弟的掌门之位,不惜大开杀戒手刃同门,最终二弟子落败,被逼远走天涯。

京听着店小二滔滔不绝声声入扣,尤其城门决战刀光剑影决胜生死之间,仿佛当日他亲眼所见一般。豪门恩怨还是太可怕了,京想了想自家放浪形骸的师父,和许久没见的小师叔,觉得不成气候也未必是一件坏事。

他拍了拍手上的碎屑,拿起帮薰打的酒往门外走。听见隔壁桌的客人还在问这么厉害的门派到底叫什么呀。

“嗨!这您都不知道啊,”店小二抹布一甩,“一座山上滴露寺啊!“

刚迈出店门的京听到这句话脚底一滑,给薰打的酒哐当一声,一滴都没剩下。

这夜没打到酒京有些心虚,也不想去招惹红毛妖怪。就躲进偏殿的里屋避避风头。这间屋子据说当年是师祖的卧房。他想起白天店小二说的事,很多年前他和小师叔在这里躲着薰玩时曾发现过一个盒子。那时他还不怎么识字,只记得小师叔好像是看完那个盒子里的信以后就开始决定要去浪迹江湖的。

流言当然不可信的,但他突然有些好奇。

他站起来翻了几个地方,最后在地砖的一处空裆下找到那个盒子。小师叔藏东西的地方,倒是从以前到现在都没什么变化。

他打开那封信,当然不是什么要立掌门的遗书,而是一个生辰,和一副卦象,写在一个再熟悉不过的名字旁边。


水乡的中秋总是很热闹的。水道两边的屋檐下都挂起各式的花灯,火树银花合,明月逐人来。心夜在渡船的窗边,看京给自己寄来的家书。

这封家书只有一句话,小师叔你这个骗子。

他捧着这张纸想了一会,折起来放进身后的箱子里,这个箱子装着从他云游那年开始到现在的所有书信,现如今已经很满了,有空要去换一个。

他拿起笔,在纸上回了一个巨大的“嗯“字。就装进了信鸽的竹筒里。

小时候他在师父房里意外发现了自己的生辰,旁边还有用自己生辰卜的卦。这么多年来他也给自己算过很多卦,出来的结果并不差很多。无非是寡亲朋,少情缘。尤其成年以后,久居一地,便会为祸一方。也不是没得救,只不过要走遍天下,去寻找那一个机缘。

这天下那么大,师父走了那么多年,薰也走了那么多年,他自己怕是也要走上好多年。如若仙人独行,那就真的是太寂寞了。

他靠在窗边望着信鸽慢悠悠的沿着那条布满花灯的水道滑翔而去,手伸出窗外点着水里的倒影。听见船尾传来一阵哗哗啦啦的水声他回过头看见明希坐在船尾的甲板上,抬头看天上的月亮。

他当然也是很想家的,想山间的古寺,想寺里的小和尚,想不太要紧的师兄,想那一轮明月。如今那轮明月印在身边那个人的眼睛里,看着他时总是带着笑。他又觉得哪里的明月好像也都差不多一个样了。

一样的阴晴圆缺,一样的四季更迭。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这一年一年的过去,天下再大也总会有走完的那天。

重逢会有期。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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