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事｜2016·时间拾遗

2016.01.01 归还

停止开凿的斧头，

把山的褶皱还给山。

山神默许打碎湖泊，

用一百盏清酒在高原，

与光静酌。

2016.01.13 群山

低入泥土的人群，就像面对群山的静默。言语没有任何着色，只是埋头一遍遍翻越山脊，扛回坚韧的生活。他们不曾感知这个世界，就像我们从未触碰过山巅深涧的肌肤与脉络。

2016.01.27 年味

随着地铁人流的减少和烟花爆竹销售点的零星出现，才似乎在厚厚的围巾后面觉察到了一丝年味儿。伴随年龄和距离的增长，我的年，也是越过越淡了。

2016.02.03 绿皮火车

列车经过二月，窗外的华北平原并没有什么景致可言。田地黄黄的、阡陌黄黄的，连远处与田野接连的天幕也黄黄的。房屋低矮进泥土，老人和一些枯树，在夕阳中长久地伫立。但并非没有生机，冰封的河面在略带水汽的东风里出现松动的痕迹。

一只猫轻巧跑过屋顶，归家的炊烟在这二月的傍晚又升起来。

2016.02.07 山乡老家

清晨，山风拧出冰冷。

山野抖落夜色，身形清瘦。

薄雾漫出河谷，

归途的疲累凝成田间的白霜。

村舍零星散落，匐在大地继续打盹。

溪涧漫不经心，静候一场春雨。

太阳出来，

老家，就快到了。

2016.02.09 沿江而上

沿岷江而上，沿岸河谷秀丽、土地平整，人们在浅滩开垦田地，种上莴笋、白菜、蒜苗……甚至建起工厂，大方享用自然的给予。

和呼啸着冲刷过横断山脉、大小凉山的金江相比，岷江耐着性子，以更加诚恳的姿态接纳着人民，不多言语，却总是默默孕育生机。

2016.02.13 夜行列车

群山寂寥，孤灯远藏。

鱼群往更深处潜伏，

夜舟心事重重，逃离河岸，

任水杉招摇。

少年咬一口青橄榄，

汁液酸涩流淌，

在四下无人的夜。

2016.02.26 饮尽

今夜，我将回去

回到那个低旧的房间中去

回到那盏晦涩的灯光里去

曾颂过的一百个句子

早已失散在沿路

捧着水仙的双手

诚惶诚恐

给我一杯酒吧

把一只鸟，一座山，一片树叶

一饮而尽

然后

继续在这空空的心原上走着

在北平寂寥汹涌的三环走着

任阳光渐暗

车水马龙

2016.04.19 脉络

我只穿衬衫，

辨认着夜的脊骨走。

一些树叶追随灯光的脉络，指引我，

另一些却化成风。

在四月，我们没有等来一场大雨。

准备远行或者固守家园的人，

都两手空空。

2016.04.29 妥协

这是一个妥协和平衡的时代。漫长的车程，是时间向经济的妥协；诗人的沉默，是精神向现实的妥协；一棵树的成长，是大地向天空的妥协。

这空空的原野没有风，我只剩音乐。

2016.05.05 泥土

泥土不发一言，稳固、甚至有些冷漠地伏着。千草荣枯，万兽兴亡；日月星辰，闪耀熄灭。泥土还是泥土，黝黑、赭褐、赤红，平静踏实，唯一的见证者，最后的包容者。

2016.05.09 芥蒂

文化的碰撞与传承，兴盛和式微，甚至湮灭。声浪裹挟千百盏灯火往前，你我螳臂挡车，可笑，撕扯，无力阻拦。

“一个真实的创作者，在他的作品里投影的不仅仅是自我，还有他企望中的世界”。

今夜，愿你盛开如水仙，心再无芥蒂。

2016.06.05 夏初

开几朵花吧——

如果樱桃、茶渍、琴盒，

以及河岸外的几声叹息，

还能静度夏天。

哪怕风翻起书页哗哗，

雨水繁盛。

2016.06.08 迟疑

若不是倒伏的青藤，

你真的确信，

曾驻足过那些远山吗？

灰鸟滑过湖面，

如刀锐利割破双手，

在风里结满迟疑的痂。

2016.06.29 生长

六月，

人们换上胶鞋，迈向田地

我的麦子还没有成熟

等不及一只结网的蛛

远行的人一声呐喊呦——

惊动了生命里划桨的两个人

男人擦去汗水，深嘬一口烟

朴实的水边，

芦草丰茂

2016.07.05 味道

剩饭在水槽里稀里哗啦地响

喜鹊在窗户外叽里呱啦地叫

油脂芬芳潜入旧相框

蝉并不理会，弹弹翅膀

吸出的汁液里

十个夏天随风荡

2016.07.26 捕风

星夜寂如冬野，

池水空空。

几丛树桠抖动叶片，

尝试触碰天空，

努力捕捉远方的风。

2016.07.28 故乡山川

这广阔的天幕，

将飞机的翅膀压得，

像一张纸那样薄。

空隙尽力压抑个性，

为大片虚缈的云，

留出足够的白。

在这样一场旅程里，

你没有再看窗边，

你只想睡去。

故乡山川，

是你梦宁静的终结。

2016.08.03 阴谋

好像不长叶子，

夏天就不会来到了。

我们畏缩了手脚，

像婴儿一样打量世界。

八月的鸦群聒噪过蝉，

密林里的窃窃私语，

十个虔诚的阴谋论者，

十个卑鄙的演说家。

2016.08.16 干瘪

八月，稻田等待的夏天

并没有来

却一再被来路不明的热浪

击穿身体

水边的饱满被叮噬

留下干瘪的壳

如农夫抿紧的嘴唇一般

——这皱巴巴的心！

麻雀叽喳过去了，蝉声渐细

几株稗草

在最后的风里

将身体挺直

2016.08.26 最后的夏天

夕阳离开灰墙

秸秆沸腾

散发慰藉土地

最后的微光

我的稻谷早晒好

玉米也已入仓

看不见的烟尘

随风吐露

夏天的句号

再来几场雨吧——

哪怕救不活可怜的土豆

只要静度这段时日

衣履苍苍

2016.09.26 嘶语

起初只是

鸟鸣渐稀了

流水叩问青石

漫不经心

从北到南

躲过十座城池

远过群山的

只言片语

木柴停止争论

把温度交给嘶语

夜的尽头

我的火堆寂寂

2016.10.12 也好

睡意在小镇游荡

即便微光如烛，摇摆

也好

映画在银幕抹除

即便眼神如影，明灭

也好

无舟在巷尾潮弄

即便渡人如崖，静默

也好

2016.10.21 萦回

几只雁飞过后

天空便无所谓高低了

树叶把青涩还给三月

把热情还给七月

把一生还给泥土

和掠过叶尖的风

一匹马沾满露水

用尽毕生的力气

将岁月的沟壑

一一带回

2016.10.31 隔岸观火

日影随行，

光的通路占据。

妖精们隔岸观火，

回不去溯溪。

2016.11.04 轮廓

一片树叶坠落

仿佛所有树叶都坠落了

为此刻

群山已按耐多时

白的火焰

灰的眼神

雨水还原车辙的轮廓

脉络分明

睡意眼眶深陷

从我的床头走过

星辰从未注视它们

骄傲如斯

河流流经村庄的时候

我希望自己变得透明

2016.12.11 雾霾

轮廓是从货车驶过，

灰尘荡漾的草丛开始褪色的。

是从烟尘翻滚，

吞云吐雾的烟囱开始褪色的。

树叶变白了，

沥青路面变白了，

吐出的PM2.5变白了。

我的每一次呼吸，

让血红蛋白也沾染了风雪。

一只变白的瓢虫，

孤独地爬上狭长叶尖，

试图理解白茫茫的世界。

在风都没有的年代里，

褪色的旗帜，

只好站成一尊朦胧的塑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