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叶姐——第一章

我们梅山村远在深山，是三个乡镇的交界处，村子隶属桃江县板溪镇，西边是松木塘镇的圆楮坳、东南边是高桥乡的棋盘岭，北边还是山，叫雪峰山，山那边却是另外一个县了，叫安化县。村里有个瀑布，弄出很大的动静，名字就叫响水洞。

村小，地僻，自然没有像样的旅社。只有竹叶姐家新建了一栋二层小楼，楼上楼下客卧五个，卫生间三个，功能很齐全，被竹叶姐收拾得干净整洁，可以作为“民宿”接待山外游客。但开头来村里的“游客”，果真是来游泳的，游泳池是天然，就在瀑布下。

说到瀑布，还得先说说小白溪。

资江两岸的溪流非常丰富，它们从各个不同的山峰间源源不断地流向资江。响水洞瀑布，就是其中一条叫小白溪的溪流打造的。

我家住在小白溪的溪口。小白溪究竟有多长，它是从哪里来的？六年级那个暑假，我猛着胆子从溪口沿溪水往上游走，走过10多里远，也还没有到达源头。只有在一个叫黑王村的地方，发现过它的一条小小支流，出自一眼清彻的山泉水，一年四季汩汩不息。我想，这小白溪肯定是千千万万条出自青山之中的泉水汇集而成的。

小白溪的水虽然流量不大，但春夏秋冬从未间断过，直到现在。沿溪居民都是直接从溪流中取水，从没想过要过滤、消毒、沉淀。小白溪水势相对平缓，没有高山峡谷，没有急流险滩，更没有“飞流直下三千尺”的壮观景象。但在缓缓流淌的溪水中，有与之相伴的千姿百态的鹅卵石，有自由自在的小鱼儿小虾儿。

说得上是鬼斧神工，当溪水快到出口，即将归入更大的溪流时，在一个急拐弯处，河床突然断裂，上下错落两三丈之高，溪水由缓变急，倾泄而下，形成一条10多米宽的瀑布。因这里四围都是高山，加强了共鸣效果，发出的声响进一步渲染了瀑布的壮观，响水洞瀑布就是由此而得名的。

瀑布的千年硬功，又冲击出一个大水潭，水波荡漾，碧色自浅而深，到潭中央，变成一块绿玉，不知有谁下去探过，据说有两人多深。这里是天然的游泳池，大人爱来，更是孩子们的乐园。我们一会儿狗刨，一会儿嬉戏打闹，有勇敢的竟然从瀑布顶上一跃而下，水性差的往往把肚皮跌得通红。有的时候大家都变得很乖的样子，三三两两，边戏水边聊着天，甚至畅想着自己的未来。有一天我和王玲在这里戏水，玩累了，我俩就肩并肩地靠在一块大石头上，我煞有介事地跟她说：“这个地方太小，我们将来一定要离开这里！”

自从我们村报名参加县里举办的“最美乡村”评选活动后，瀑布就招来了不少山外人。先是村支书建新哥领着记者，扛着摄像机，村里村外拍了个遍，连屋顶上爬的南瓜都不放过，其中就有村里孩子们游泳戏水的景象。几位记者童心大发，放下摄像机也“狗刨”了一通，还与孩子们打起了水仗。记者们告诉建新哥，瀑布的水质好，周围树木环绕，负离子多，跟县城里的泳池比，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们以后还要来这里游泳。

熟悉路的话，县城到村里也需要开两个多小时车，单纯为了游个泳，用村里人的话说，哪个闲得吃干饭的，会舍得费这么大个事咯。建新哥也以为记者只是随口一说，没拿这事往心里去。没料到半个月后，他们竟然真带着老婆孩子度周末来了。

当时村里没有民宿的慨念，建新哥家住不下那么多人，全村就数竹叶姐家齐整，于是也安排了两个家庭六口人。竹叶姐好客，取下梭棱篙上的腊肉，混着干菜子蒸得喷香，菜园里摘来丝瓜、辣椒，还打发我去半山腰掰嫩包谷做早餐。洽食、擂茶样样不缺，铺的盖的清清爽爽，把客人打点得像祖宗菩萨，只差没有供起来。这伙人回去后，一传十十传百，村里的游客眼看着多了起来。竹叶姐的民宿，无意中慢慢成了型。

原远叔叔，应当就是这样才走近了竹叶姐吧？我时常努力去回想。我想起了慧阿姨的晕车，就是那一次，原远叔叔他们首次进山，同行的还有夏阿姨和瑜姐姐。接下来是去游泳，如果慧阿姨不晕车，就不会多出一件泳衣，竹叶姐也就不会和山外人一起游泳。我努力想抓住些蛛丝马迹，想时光倒流，好让我一一去掐断那些让事情奔向不可救药的线索。

我有大名，但村里人都叫我小笋。听说我出生的那天，院墙边正好有只春笋冒了尖。我上初三了，可没在板溪镇上学。国家“为民办实事”，我们县村村都通了公路，但我们村一直没有开通中巴线路。竹叶姐说是山路险，远，村里人口又太少，没人愿意做这个赔本生意。我想了想，就想起了高高的棋盘岭，想起了那条走半天也见不到一个人影，上头是林子，下边还是林子的公路，想起了那些叫做五道弯和十八里拐的地名，也想起了自驾游进山来玩，被山路绕晕头、睡了一整天连晚饭也吃不下的慧阿姨，不由叹了口气。而且，村子里空得很，除了妇幼老孺，大多数青壮年都出山打工去了，这其中有我爸妈，王玲的爸妈，小涛子的爸妈，有竹叶姐的男人响哥，还有响哥带领着的由村里人组成的小建筑施工队。算起来反倒是松木塘镇离我们村近，一个小时翻过圆楮坳，再搭一个小时中巴车就到了。所以我就住读在松木塘镇中学，每周回家一次，晚上跟竹叶姐睡。

实际上竹叶姐年纪比我妈还大上几岁，但我们是同一个宗堂的，她唤我妈叫婶婶，我占了辈分的光，只叫她姐。并且竹叶姐水色好得像朵毛桃子花，只有笑起来眼角才皱起几丝褶子，瞧着一点也不像四十岁的人。她身架子轻盈，常年爱扎个马尾，偏偏头发多，长，颈子却细，好像承受不住头发的重量，坠得头微微后仰，腰背也端得笔直。要是光看后影子，竹叶姐比得上模特，也许比模特还好看，因为她并不瘦，套一句成语，叫“侬纤得宜”。

听体育老师说，塑造最为优美的体型，非游泳这种锻炼方式莫属，果然没错。竹叶姐是山那边安化嫁过来的，资江边长大，游泳这门技能是“幼操”。嫁到我们村里，还是时常游，水性好，男人也比不上，我认为“浪里白条”就是她。加上她人勤快，不光早出晚归做凉席，家里的事和土里的事也不拉下，喂鸡，养鸭，点包谷，垄红薯、搭瓜棚，一早忙到黑脚步不停，所以才练出了“魔鬼”身材。（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