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代人的边城

文/贾海阳

(一)集二线和美丽的草原

当我还是个几乎得把脑袋仰起一个接近直角的角度,才能看到站在面前父亲脸的小孩的时候,以为只有大人们口中的二连跟外蒙古接壤,我们西苏其实是个内陆地区。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始 ,终于了解到,其实我所在西苏旗,也是一个拥有国境线的地方。直到今天,我登陆苏尼特右旗人民政府网站,看到上面的信息写着,“北与蒙古国交界,国境线长18.15公里”。

 据说当年在中苏友谊万古长青的时候,为了缩短北京与莫斯科的陆路运输距离,在共和国第一个五年计划里,数以万计的铁路工人驰援北疆,兴建集二铁路。1954年,集二线正式通车,从此,北京、乌兰巴托、莫斯科三点连成一线。一辆冒着黑烟的火车机头从自主建设的铁道上轰鸣而过,就给这片草原注入了新的生命。半个多世纪以后,我曾在二连浩特国门景点里亲眼看到一辆黑色的火车机头静静地停在那里,似乎诉说着大钢铁时代里,铁路运输为共和国的工业化倾注的深沉贡献。

 就在这条历史相对悠久铁路沿线,有这么一个小镇,它的名字是赛汗塔拉。

作为整个锡盟地区最早拥有铁路的镇子,赛汗甚至还有过一段比锡林浩特还要繁荣的历史,不过,这只能在我们的祖辈和父辈偶尔的回忆中得到印证,因为我根本没有办法找到那个计划年代里官方部门发布的任何经济指标统计。

在我幼小的记忆里,赛汗塔拉镇站曾有一副古典的外表,它坐落在镇子的最东边,那个建筑长得像历史电影中的城门,黑色或者是灰色的墙面,顶上似乎还有瓦片,可惜那个时候手机没像现在这么普及,没能留下一张清晰的图片,否则我根本用不着在幼年贫乏的记忆里搜刮火车站并不准确的模样。总之,那时的车站完全不像现在这般毫无特点。

每一个刚从火车站走出的人,就直接面对西方,如果恰巧赶在后下午出站,还可以看到远处天空中的泛红的云和太阳。在视力范围以内的天空之下,就几乎是整个赛汗塔拉,这个名字自然是源于蒙语,翻译成汉语,叫做美丽的草原,不过当地人更愿意简称它为赛汗。

(二)路和房子

赛汗具体有多大我也说不清楚,不过我用不到两个小时的时间就能绕着全镇跑一圈,这似乎也从侧面说明这个地方真的没多大。夹在在东部的集二铁路和西部的101省道之间,只有三条路,分别是锡林路、都仁路和杭盖路。不过随着近几年面积的扩大,小镇的范围已经扩展到101省道以西,这样就算是有四条路了。

作为小镇的主街道,赛汉大街从火车站门口一路向西延伸至新区,横切开了上述的四条路,并形成四个红绿灯。赛汉大街的逐渐变宽,时刻与小镇的发展同步,又或者说,它是小镇不断发展的产物。街上总是种着松树,因为它们更能适应北部边陲的这里。但是我更喜欢的却是杭盖路北段路两边的杨树,是在前几天某个跑步的早上发现的,刚刚变绿不久的叶子在早晨的微风下唰唰作响的声音,和隔着阳光晃动的样子,是难得在本地见到让我的一震的风景。

我上小学时,教室还是平房,到了冬天还要在教室中间盘一个炉子起来,这种炉子好象是叫“地老虎”,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初三搬进教学楼才结束。那时写作文,忘了是谁,总会用“宽敞的柏油马路”来描写我们未来的世界,我对“柏油”这个概念理解不了丝毫,多年之后才知道这就是沥青。在此基础上又不知道过了多少年,用看笑话的眼光看“想要致富先修路,少生孩子多种树”这种宣传标语时,才明白,修路是城市基建最起码的要求。即使现在可以开车穿梭在每一条宽阔且平整的马路上,小时候那种骑自行车奔驰在尘土飞扬的小路上还要担心车胎被扎的情景挥之不去。

2008年,还在锡盟上高中的我写过一篇描写赛汗的《小镇札记》,里面曾这样写过:“赛汗的布局如同豆腐一样,方方正正的。每一个街区由伫立在周围高不过五层的楼房和被楼房围起来的平房组成。”六年后的今天,这样的布局仍然没有改变;改变的是,“被楼房围起来的平房”在数量上越来越少,不过减少的速度却似乎慢了下来。

每一幢兴起的居住用房,似乎除了外表的颜色不一样之外,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这种相似,简直跟我们小时候所在上个世纪末的绝大多数平房一样。对于赛汗这种不知道算N线城市的地方,一切建筑物,都是实用性的唯一体现,如果不是唯一,那最多被所谓的风水分走百分之十,绝没有半点儿艺术性的份。

路与房之间的互动,仍就如同过去的好多年来一样,彼此相依为伴,却又相敬如宾。我试想俯瞰全镇白天和夜晚的样子,应该是都一派寂静安详,只不过晚上打着灯的行驶在路上的汽车们,会为静态的画面里增加几分流动的光彩。随着路灯到点终于熄灭,白天在路上和房里的故事都会告一段落,一起陪着乌兰牧骑广场上拉马头琴的雕像深深入眠。

(三)我和你们

当长夜过后,最先迎接小镇第一缕曙光的人往往是环卫工人,这个论断我上大学期间又一次坐火车于凌晨四点多到站,看到空旷的马路上仅有他们在工作后做出的。再之后应该是早晨做生意的小贩和上课的学生了。

在我还在盟里的银行工作时,个儿哥曾以一个地道锡林浩特人的身份告诉我,“在锡盟工作,生活压力不大”,我信以为然。不过后来的经验表明,这是我俩涉世未深的集中体现。但如果换在赛汗这边,个儿哥的话,也许会成为一个真命题。我不能说这里生活压力小得离谱,但是说不大还是有信心的。小镇上的年轻人,只要有了稳定的住房,一个人月收入两千多就可以活得很滋润;而房子的问题,几乎会被父母解决。毕竟在这里,只要花不到三百块钱就可以和三两好友在一起吃一顿小局,再酌几杯小酒。

就是这些在街边开业且消费不高的小饭馆,以及和饭馆同时开门做生意的其他各类小店,共同够成了我只能在赛汗见到过的情景。在赛汗,我上大学那几年里,一度能看到很多由回鹘蒙字、汉字和西里尔蒙字三种文字自上而下写满的牌匾。隔壁的二连浩特,街边小店的牌匾上一般写着汉字和西里尔蒙字;而像盟里,则一般是由汉字和回鹘蒙字构成,再往呼市那边蒙字都见得少了。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一种地方特色,不过现在基本就剩下汉字和回鹘蒙字了。

但我觉得本地的电影院在观众不够三个就不放映个别电影的规矩,绝对算是一个地方特色。十年以前,我们从街边的录像厅租回家几盘刚上映不久新片的盗版光碟,听着蹩脚的翻译也会乐此不疲;十年以后,我们可以直接去电影院看全国同一时间上映的电影,或者几天之后在网络上下载枪版,并理所当然地认为就是看电影的正确方式。这个过程中,没人会顾及录像厅老板们的生意。

同样的道理,在小镇逐步实现城镇化的过程中,我们也不在意多少记忆的承载物被剥离开,尤其是我绝大多可能不会把未来这条线索再和赛汗相连的朋友们身上,因为有一张照片或者几行文字就足够用来缅怀。尽管如此,赛汗的过去,这条线是任谁也斩不断的,小镇将凭此牢牢拴住我和你们,并作为留守在此的我的前方和扎根在外的你们的寄托。它或许能够像暗夜里一盏光亮微弱的灯,用物质和精神,帮我们照亮眼前的路。

毕竟,赛汗,有美好的意思。愿明天会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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