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一具心理尸㊵]一个心理师还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去一个地方——广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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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故事的主人翁是一德高望重、玉树临风的心理师。为尊者讳,写这个故事时,我需要给他另取一个名字。可我想啊想啊,想破头也想不出比「吴益军子」更为尊贵的名字了。怎么办?那就借他用用呗。

好了,既然他跟我同名,那我就用第一人称来叙述他的故事吧。


连载中,第四十篇;上一篇:[连载·一具心理尸㊴]一个心理师在大理留给别人的印象就是孤独的、冷漠的、自私的……


1.

我们中有多少人体验过,早晨醒来时注意到尽管有各种各样的问题、困难和忧虑,我们还是感觉很美妙,感到活着是很快活的;而过一会儿就受不了了,觉着必须做点什么,因此又设法将自己抛回到苦难的状态中?

又或是,我们正在专心致志地做着自己非常喜欢的事情,我们感到非常惬意和满足,然后就出现了忧虑或迷失方向的感觉,我们感到有一种挑起冲突、制造麻烦的冲动,觉得有必要在自己的生活里投入一点戏剧性?

不用说,我之所以这样问,是因为我就有过这样的体验,让自己的生活充满了戏剧性。

比如说,我最初的计划是,从大理到昆明就为歇个脚,差不多的时候就买张火车票,老老实实地回安徽老家,结束这穷游中国的旅行了。可到了昆明呢,我买的那张火车票终点却是广州。

比如说,排队等待检票时,我就觉着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渴望去一个地方——广州。可当我坐上火车,就竟然感觉哪里有些不太对劲了,满脑子的恐惧和怀疑——这分明不是什么好兆头呀。

这些年,在心理咨询工作中我与各种各样的人有接触,一再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是,人们普遍感到恐惧和怀疑,他们觉得自己不应该得到幸福,没有权利使自己的要求得到满足;他们经常有一种感觉——如果自己是幸福的,幸福会被夺走,或者会发生可怕的事,某种难以名状的处罚或悲剧,把幸福感抵消了。你说,好笑不?

更好笑的是,我刚笑完就发现,我才是那个最可笑的人——我和他们分明是一样的人。

对我们来说,虽然在意识的某个层面上是渴望幸福的,但在另一个层面上又害怕幸福。

2.

我抱持着这个要不得的倾向,孤零零地坐八九个小时的火车,接下来会发生些什么呢?

一开始,由于我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对广州以及未来工作的兴奋上,我不会去想别的事儿,我只是感到幸福。但是内心里,定时炸弹在滴答作响——在我决定来广州走一趟的那一刻,它就开始滴答作响了。

就在我感到快乐和满足时,我突然就有些心神不宁了,开始莫名其妙地烦躁起来,在车厢里坐卧难安;接着就是退缩,不可思议地变得消沉……

我真的那么渴望广州的这份工作吗?我问我自己。我了解,我一直渴望的是做一个自由职业者,向往的正是我眼下过的东游西荡、逍遥自在的生活。那这去广州打工算是怎么一回事呢?我变得难以理解了。

我怀疑,我决定去广州是一时头脑发热,作出了一个错误的决定。我也怀疑,广州的工作多半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有意思,我干不长久的。我还怀疑,相比北京和上海,广州这座闷热的城市跟我的气质不搭。

就是这样的,制造麻烦的冲动在我身之内油然而生了。从表面上看,它不知是从何而起的,而实际上呢,它是来自反幸福编程所处的灵魂深处。

在我的灵魂深处,我对自我的看法,会让我为幸福而努力奋斗,期待着幸福在将来的某个时刻到来,也许明年,也许后年。但不是现在,不是此刻,不是这里。此处、此刻太靠近了,太直接了,太恐怖了。

此处、此刻,在我想到广州和未来新奇的生活、体验到无限快乐的时候,幸福便不再是梦想了,而是看得见、摸得着的现实,这是不堪忍受的。

在那一刻,我的感受是:首先,我是不应该得到幸福的;其次,幸福是不可能持续的;第三,如果幸福持续,其他某种可怕的事很快就会发生!

3.

心理学家纳撒尼尔·布兰登在书本里说,我那是严重缺乏自尊,对自己享有幸福的权利严重缺乏信心的一种常见反应。看到布兰登提出了这个问题,我不得不立刻对这点诚实地作出反应,即便是极为伤心地作出反应。

这个问题一经提出,我就很容易注意到,过往我是多么经常地中断我自己的幸福,毫不手软地去破坏它,在没有麻烦的地方制造麻烦——我千方百计逃避在那一刻会得到幸福的事实。

在过往,打拼一份事业的时候,我是这样。在眼下,搭讪一个女生的时候,我也这样。

就拿我邻座这姑娘来说吧。她在普者黑站上来的时候,我有要跟她说说话的冲动——从身段、装束、长相上来判断,她应该是一个温暖并且有意思的人,和她聊天应该是件很幸福的事情。可是、可是,同行的这一路我什么也没做。

我在想,我总是以貌取人,年少时为此干过不少蠢事,是时候长点记性了——万一她没我想象中的那么有趣,那接下来的旅程岂不是巨大的折磨?我必须得多留出些时间来,仔仔细细地观察一下她,瞧瞧她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女孩。

在我思想翻腾的时候,我不小心把小桌板上的书弄掉到地上去了。在我腾出手之前,她就已经帮我把书捡起来了。即便她这般热情,可除了「谢谢」我也不愿多说一句话。想啊,我吴益军子是个什么人,哪有那么容易就被套路了?

为了不被套路,我也真对自己下得去狠手。上车前喝了好多水,此前有尿意的时候,我想再攒一攒,等攒足了再一次解决——毕竟,在火车上方便还是挺不方便的,对不对?到了这个时候,尿已经憋很久了,可我也懒得跟她说话、让她起身,好借个道去趟卫生间。

为了不被套路,我也真是什么都干得出来。当她起身在行李架上取衣物时,一瓶景田矿泉水从上面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还滚啊滚啊滚到了我脚边。我估计,她一定满心指望着我能帮她捡起来递给她吧?可我假装什么也不知道,死死盯着窗外,好似期待着什么。

我有什么可期待的呢?我最应该期待的就是,跟很多长者对我的期待一样:「但愿我能接受那一刻,不是与它冲突,不是抵抗,而是顺从生活的欢乐,顺从生命自由自在的潜力就好。」显然我没有做到。

我似乎更喜欢另辟蹊径——我买了一大堆的书籍回来,研究起心理学和生命哲学,还全国各地到处乱跑,好像这样了我就可以使自己在将来得到幸福,在某个非特指的时候,一个永远也不会到来的时候。

我算是明白了,在我的生活中,幸福就像那车窗外的地平线,我靠近,它就一直后退。

4.

有人跟我说,「幸福—忧虑」是我无法获得足够的独立和个性化常见的后果——缺少自尊与没有足够的独立和个性是密切相连的。他还跟我说,因为没有成功的独立和个性化,我就非常轻易地坚信,我的生存取决于牺牲享受余生,以保护我与过往生命的联系。

那么,我就特么地好奇了:与过往生命的那烦死人的联系,究竟是怎么建立起来的呢?

我有留意到,在过往的生命中,身边总是会有一些人,比如亲生父母、语文老师、门卫大爷,会在我们幼小的心灵中留下一则微妙的信息——「将来,你的生活不会比我的更幸福。」

一个没有足够自尊的孩子,一个立誓要做「乖孩子」的孩子,他会感到有必要不惜一切代价保留父母、老师和大爷的爱。

那他将选择怎样的生活呢?他要么去选择一种不可能幸福的生活,要么在一个本来有可能幸福的生活里制造生活的不幸。

「我无法忍受让父母看到我生活得很幸福。他们会感到我背叛了他们。他们会觉得很丢脸。」就有人在跟我报告她的感受时说,「我的幸福可能会使他们淹没在自己不足和失败的感觉中。我不能对他们做出这样的事,那太残忍了。」

在这个声明之下,是其他显而易见的感觉:「父母也许会生我的气,他们也许还会斥责我,我也许就此失去他们的爱。」

在她的生命中,像父母那样过不幸的生活是「适应环境」,反对父母可能要和所有的长辈作对——这种前景是很不妙的。

在我的体验里,可能幸福就意味着不再是「乖孩子」了,而是要和家庭决裂,想达到一个很多人都没能达到的独立水平。

在我们的身上,我看到了自尊缺乏、独立和个性化、「幸福—忧虑」论题相互渗透。这就是个悲剧,我有些看不下去了。

5.

转个头来,我瞧着车厢里的旅客,我要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不幸的事发生,好找补我心理的平衡。我就见他们,有的捧着一桶老坛酸菜牛肉面,吃着喝着;有的抱着手机大声地讲电话,说着笑着;有的凑一块儿打起了扑克牌,玩着闹着……

似乎,他们一个个都是幸福的。跟他们相比,我越发觉得我的生活太不幸了,令人沮丧!这样下去可怎么得了?我得开动脑筋,想一想法子了。

我开始硬着头皮地问我自己这一系列的问题:我的生活状态允许我幸福吗?我的自我概念允许我幸福吗?我童年时期的规划允许我幸福吗?……

诚实地讲,答案都是否定的。这就难怪,为什么我想通过学习生活小技巧、改进生活方式或淡泊名利的方法,来解决生活中的问题都是徒劳的。

这也是许多心理咨询所犯的错误。所有这些教导都是基于这样的假定:相关的人都愿意得到幸福,感到应该得到幸福。但是,他们并不这样想!

在我们的生活中,若要想体验到幸福的感觉,需要承认这样的事实,即幸福是我们人类与生俱来的权利。如果我们认为幸福是自然的、正常的,我们才会允许自己幸福,才会对幸福敞开胸怀,才会跟着幸福的感觉走;才不会有破坏和自我毁灭的冲动。

也就是说,一旦我们对幸福采取了接受的态度,幸福的感觉就会冒出来;一旦我们对接受幸福采取了畏惧的态度,幸福的体验往往就消散掉了。

6.

问题是,懂得了这些道理,我们就能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吗?要我说,这就得分人了!

对某些人而言,以独立和自我负责的精神,借简单的行为让自己幸福,比如抽烟、喝酒、打牌,也许就是他们生活中最勇敢的行为了。

那如果在享受抽烟、喝酒、打牌的幸福时,一不小心引发了焦虑或迷失,他们会怎么办呢?当然是满心地渴望减少焦虑或迷失了——接着抽更多的烟、喝更多的酒、打更多的牌;这是十足的人类反应。

但是呢,肯定会有更好的解决方案,我们必须发现它、学会它,然后实践它。比如说,在我们感到幸福时,体验到由此而来的焦虑或迷失,我们可以把烟掐了、把酒倒了、把牌收了;或者什么也别做。

这是什么意思呢?这也就是在说,我们要试着去承认焦虑或迷失的存在,深入到我们的体验里,有意识地去见证它;然后,跨越了时空,我们就能够构建对幸福的容忍,增强从容不惊对待欢乐的能力。

就拿我的悲剧生活来说,我承认它们的方式就是,从旅行包里翻找出纸和笔,然后把我的体验一点一滴记录下来,接着我就挖空心思地去找一个能打动、说服、蛊惑人心的逻辑,将这些体验串联起来。

看到了没?到了这个时候,已经是我在操纵它们了,让它们讲个动人的故事给我听;而不是它们在操纵我,再去干那自我毁灭的勾当。

以这样的方式,我发现了一种新的生活方式,我发现幸福远不是我以为的那么复杂,我发现只要有点机会欢乐就是我自然而然的状态。

7.

在这一路上,我就这样一会儿悲愁,一会儿欢乐;一会儿凝思默想,一会儿写写画画;一会儿惶惶不可终日,一会儿怡然自得其乐……

我估摸着,挨着我坐着的那个姑娘一定是瞧出来了——瞧出我有些不太正常,所以她干脆撇下我,自己跑前排的一个空位上坐着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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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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