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湖,不缺血雨腥风,不缺缠绵悱恻,不缺勾心斗角,不缺快意恩仇…却总有些驻足者,或采菊南山,或浊酒一杯,或飞花逐蝶,或戴月荷锄,他们面对上弦月,回想起仗剑而过的山川河流,记忆里那些风华绝代,偶有哀叹,总有三个字压抑不住,久违了!
江湖,这两百年里,是一家之江湖,淋宫。
数十万弟子皆穿白衣,意气风发,人声鼎沸。淋宫有三仙,四圣,五长老。且不说三仙四圣,光是五长老,通天手段,俯瞰众生刍狗蝼蚁。五长老分别主持淋宫大小纷繁事物,此刻皆是御剑而来,满脸春风得意,弟子们顿时肃然起敬。
四圣,以天地清气烘培人间浩然正气,加持万民恻隐、羞恶、辞让和是非之心,天道即人道,四股袅袅清气分别汇聚成人形,众弟子毕恭毕敬,虽是汗流浃背,却直觉得身体通透些许。
鹿鸣呦呦,众弟子抬头望去,见一白鹿在青崖作壁上观。忽而,这白鹿扶摇直上万里,云端一人清歌一句,它作欢喜状,亲昵的依偎在他脚旁。木簪绾青丝,阳春照白衣。人面映桃花,一念一清歌。俗世不惹垢,飘飘生箜篌。脚尖微点地,风流杀仙人。他似独酌山巅孤影,他似水中央看涟漪阵阵,他似独行黄沙道却宿池边树,他便是这般青云蔽月,他便是这般流风回雪,他便是这般一张沙曼…“拜见掌教!拜见掌教!拜见掌教!”弟子们跪拜,不敢抬头望,却觉春风化雨,绚烂归于平淡,冥冥间听见一声清歌,润物无声,修为境界却是大涨。淋宫掌教,杰仙人。我道即天道!杰仙人白衣衣角轻荡,他只是微笑着看去那个方向…
她望着他,他的望舒眸,一如既往,清澈温柔,却又有她不了的曲径通幽的深邃。三只白鹤先行,一片芦苇后至,她便在这一叶芦苇之上。肌肤如冰雪,绰约若处子,她便是那般又如餐风饮露的仙子。丹眸藏万象,红唇春填香。红衣裹柳枝,百媚倾千国。红尘终余音,明月撩我心,君子胡不喜,独与白鹿亲?她颊生微窝,梨花瓣儿洒落身前,她笑了笑,像是笑了几十年几万里…淋宫凌云,一览众山小,她只是在云的间隙偷偷看他几眼,她是这般的患得患失,患得患失间成就了她的大道。她微扬无名指,望向他,众弟子直觉腹中生出一朵杏花,红杏枝头春意闹。她立在他的右手边,对他点了点头,便不再说话…她便是三仙中的宇仙人。
这时一人映入眼帘,长风八万里,撑篙破云浪。散发心千结,皓齿醉春风。我欲上九天揽月,我欲撑篙逆流天上水,我欲掬月光照大江高岗…他不管不顾,不怒不喜,从云端径直走下,却是步下生阶,阶上生画,一步一人生。花开重花谢,雪夜望雪月。他像是于时空中站定,我自岿然不动,纵然大浪淘沙,我自仙中一流。他的定,生了根,情根深种,不是一往无前,而是我自镜花水月,渐入佳境。他一扬手,众弟子观心镜,人生百态,各得其所。他走向宇仙人,递出一物,“我知你人淡如菊,此物…”宇仙人眉蹙,一片芦苇叶竟是将空气划出一条口子,那物便被吸入其中。他站定杰仙人左手边,负手而立,闭上眼睛,继续神游寻她在天涯海角所留之物。他便是伟仙人。
(二)杰仙人羽化登仙,成就大道时,宇仙人正蹲在地上,眯起眼看他。她不知的是,伟仙人也在注视着她,一如百看不厌的风景。须知香山红叶,漫江碧透,浅草幽芳,十里春风,北国风光…皆不如你。伟仙人长篙一挥,孤舟北去,虽天地空旷,冰封鸟绝,但落雪纷飞,我自红日在胸。杰仙人骑白鹿扶摇万里,一声箜篌,一曲清歌,红梅渐开,天地生精神。宇仙人便在这天涯海角藏起了一件东西…
伟仙人将宇仙人壁咚在墙,她没有任何情绪,像一个死物。伟仙人的唇贴近宇仙人,她双唇紧闭,他便如小鸡啄米。他束带整齐的头发被一叶芦苇割断,从此他便披散着头发。伟仙人笑了笑,我倒要看看你心里到底都装了些什么,他便用一支短篙割开了宇仙人的胸膛。她的心早已不在心房,此时那里仅有一颗泣血生根的红豆。在师兄登仙时,她便将心藏在了天涯海角的某个地方…伟仙人亲吻了下她的额头,他牵着她的手,在房顶看了一夜的下弦月。那一夜,两人皆成仙人。
今日是淋宫三年一度收内门弟子之际。火房里帮忙的外门弟子觉晓心想着怎么也得去凑凑热闹,她自知绝不可能有人愿意收她做内门弟子的,但去沾沾喜气也是极好的。且不说有可能被五长老,四圣,甚至三仙收为弟子,光是被“元亨利贞”这几辈的高人选中,这也是无上的光荣。
“四圣,我三人作茧重生,破无上天道劫时,淋宫便有劳诸位坐镇了。五长老,大小事物,各门弟子便有劳你们多上心了…”杰仙人突然觉察到有一双眼睛正盯着自己,那是一双“猫眼”。
下一刻,觉晓便进入了另一番天地,这是杰仙人的神识领域。除了杰仙人立在一朵荷花骨朵儿上,周围便是一片死寂。杰仙人背对着她。觉晓吓得直哆嗦,她不敢抬头。那是一双轻柔的手,将她扶了起来,那双手又揉了揉她的小脑袋。他对她笑了笑,“从此你便是我的徒弟了。”一声清歌,那只白鹿便驮着她远去,她回头看杰仙人,从此她便觉着她有了颜色,有了四季…
今夕是何夕?所有人都不敢相信三仙居然都收了一名弟子。宇仙人带走了一名叫嗣音的女孩子,伟仙人收了一名叫“狗剩子”的男徒弟。
狗剩子望着伟仙人,恭维了句:师父,世上居然真有你这般出尘绝艳之人?伟仙人只说一句话,狗剩子便觉得这世间只有他们这对师徒最快活。伟仙人说,你特么这不是废话吗!
觉晓这一生被师父三次揉了揉头。她总是小心翼翼又偷乐着跟随师父,她又总是忍不住偷瞄几眼师父,她又总是心痒痒的却又怕师父生气…她活脱脱就是一只猫咪。
嗣音总是看着宇仙人,一如宇仙人看杰仙人。
三仙傲立于淋宫之巅。所谓作茧重生,破无上天道劫,便是保留肉身,灵魂神识重入人间投胎,再修得无上功法及功德,与之前的大道叠加融合,破茧化蝶,成就无上仙人。伟仙人说,都是要再次投胎的人,今生就让我们痛快做个了断吧。
伟仙人短篙一挥,一篙激起千层浪,一浪未平一浪又起,每一浪都是一副酣畅淋漓的人生。曾记否,夜月观浪拍女墙;曾记否,孤舟入黄海;曾记否,中流击水三千里;曾记否,我也曾束发,也曾雪夜望雪月;曾记否,我也曾泛舟载你山水间…
宇仙人一叶芦苇,她起舞弄清影,三只白鹤盘桓。不是落花时节,她广袖一舒,花瓣儿因风起。天地间,似只有这一抹红。她似一枝红梅绽放,她似一朵清水出芙蓉,她似一株幽香的兰花,她似一枝带雨的梨花,她似茉莉似牡丹似郁金香…伟仙人哈哈大笑,“本仙人今日醉花间!”
杰仙人一声清歌,一曲箜篌,有声处见真章。宫音一起,他似山巅望月,宇仙人的落英缤纷是最好的背景。商调一转,他见微知著,伟仙人一浪袭来,却如清风拂面。那清歌中,有折柳,有报李,有东隅,有瑟红,有期盼,有失落,有他自己,有伟仙人,有宇仙人…曲高终和寡,难得有心人。
杰仙人刚要改弦更张,一道身影出现在宇仙人身后,下一刻宇仙人如坠落的花瓣儿。那人鬼魅一笑,“你这下作的小娼妇!”
一叶芦苇割破空气,宇仙人未能作茧,便入无上天道劫。伟仙人紧随其后。人生自是有情痴。
杰仙人看着那道身影,终究还是没有说话。
(三)杰仙人作茧前,嘱咐觉晓要多照顾嗣音。他说,她们都是苦命人。觉晓不解,她一个人,怎带们?
良辰美景,貂皮大马,舞榭楼台,新曲旧词,歌姬伶人…伟某人想着便觉得乐呵,他有记忆处,便是在这条章台路卖酒。无酒令人俗,长醉复醒间,他总是能见一袭红衣…
那一日,长安城万人空巷!
芦苇还未生,花魁新始见。一点额黛眉,撩动满长安。红尘惊红唇,芳泽岂入眼。回眸态百媚,婀娜步生莲。葱指肖兰花,双峰意缱绻。红衣束柳枝,阿奴见又怜。忽而望人字,潇潇洒落雁。深闺多怨妇,碧玉犹掩面。异梦醒同床,夜夜难成眠。不知唤作谁,人间娇凤儿!
卖酒伟某人,他知道她在对他笑。他,在左边衣角写上了一个凤字。这时一道修长的身影出现在他面前,那人问到,怎么卖起酒来。卖酒伟某人愣住,心想到我特么不卖酒卖啥!他又想到,“江湖多傻逼,我亦是类人”便不去理会那人…
老鸨不敢拦,也拦不住那糙汉子。那糙汉子满脸横肉,一身肥膘,满口污言秽语。“听说花魁在你们这儿?还特娘的啥卖身不卖艺?”
那糙汉子愈发无规无矩,他对花魁吹了吹口哨,又做了个极为下流的手势,“荒野大嫖客,庞精明,就是老子了!”
他一把将娇凤儿搂入怀中,正欲上下其手,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悬浮在空中,原来自己被一道修长身形的男子给硬生生提了起来!然后他便被扔出窗外,摔了个狗吃屎。
那人问娇凤儿,你可愿一起修道?
娇凤儿问有何好处。他道:可斩情愫,获长生。
娇凤儿嗤之以鼻。“情愫既斩,长生何用?”
那人久而无语。一道背影入青天,一声清歌似自语。
娇凤儿猛然回神,云间似有一只白鹿…
那一夜,娇凤儿首度接客,献出初夜。娇凤儿房里灯火通明,外面卖酒伟某人在右边衣角写上一个刘字,然后落寞转身,消失街头。娇凤儿忽的魂魄分离,化作两人,魂归红衣,魄属白袍。红衣宇仙人与白袍娇凤儿相视一笑…
那一夜,娇凤儿一袭白袍,一夜飞渡镜湖。那颗被藏起来的心熠熠生辉,而后血染天涯海角。她照镜湖,蓦然白头。
那一夜,三只白鹤先行,一叶芦苇后至。娇凤儿以无尘之身无垢之心,潇洒入魔道。
那一夜,卖酒伟某人左提一壶浊酒,右扛一支短篙,来到了那座府邸前。一饭之恩必偿,睚眦之仇必报。你赠我以回眸笑,我,卖酒伟某人,无以为报。他看了看左边衣角那个凤字,仰天长笑,杀尽刘府二百一十三人!
你既已入魔道,哪管他萧瑟人间,沧桑正道,有你的魔道便是我的天道!卖酒伟某人折断木簪,披散头发,眼前似又见到那袭红衣。他左脚生巨浪,右足踏乾坤,长篙一挥,散发弄扁舟,天涯寻红衣。那一夜,卖酒伟某人入魔道。
那一夜,秋风生渭水,箜篌满长安。杰仙人独坐长安皇宫楼顶,厉声向天九问:一问人,二问神,三问魔,四问道,五问道理,六问道法天,七问道法殊途,八问何时大道灭,九问何时苍天死。
那一夜杰仙人一声清歌,白鹿在青崖撞断一只鹿角。
那一夜,杰仙人道心蒙尘,堕为凡胎。
那一夜,从淋宫赶到的觉晓,刚好看到师父在那女子怀中嚎啕大哭。
那一夜,嗣音和狗剩子叛出淋宫。
(四)杰师弟背回了一个小女孩。这个消息很快在淋宫传遍。
没人知道他此次下山的缘由。
他从火海中救出那个小女孩,不由分说的便背起她上了淋宫。那个小女孩趴在他背上,只是哭,泪透衣衫。他说,我给你唱首歌,你便不可再哭!那一日,杰师弟哼出了平生唯一会的一首歌。小女孩果真不再哭,她从没听过这么难听的歌,她被吓着了…
杰师弟说:你这衣服太淡,女孩子可以素雅,但不要俗,我觉得红衣最配美人,赶紧给我换一身去!从此,女孩便是一身红衣…
那个时候,杰师弟一人三坐骑,一白鹿一白鹤一叶芦苇。他第一次看到红衣小女孩,便将白鹤送给了她,说什么红白喜事,天生一对。隔天他又觉得,女孩子骑鹤不好,别人保不定会说,你看那女孩子骑在鸟上!他便又将那一叶芦苇送给了她…后来,那只白鹤孵化了两只小白鹤。从此,三只白鹤先行,一叶芦苇后至。
那个女孩子从不多说话,只是默默跟在他身后。
小女孩已经出落得亭亭玉立。她说:我喜欢你便是喜欢,你喜不喜欢我,那是你的事儿。但,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我的事便是喜欢你,所以你的事,便是你也得喜欢我…
杰师弟微微一笑,一缕青丝被风拂起。他说,我为苍生修道,我,也不值得你喜欢…
红衣说,苍生不及君之一毫,你为苍生,苍生便是与我为敌。
杰师弟还是一如既往的上去揉了揉她的脑袋,说:整个淋宫,你就只有你这般霸道。
被整个淋宫捧在手心的宇师妹眼神闪过一丝落寞。霸道?我怎么及得上某些人?不由分说便背人上山,不由分说便让人穿起红衣,不由分说便送人白鹤芦苇,不由分说便揉人脑袋,不由分说便占据某人的心,她撵都撵不走…但她终究还是没有说出口。
杰师弟心中苦涩,自己又如何不是如她这般倔强,这些话,他当年也说过,如今,不敢说了。
当日,杰师弟一瞬悟大道。他骑白鹿扶摇直上万里,心念一至,便至天涯海角。我待苍生如此,苍生可待我如是?一曲清歌,四海皆闻。这曲清歌,他只对两人唱过,对两人他都爱,却是不同的爱。“爱够否?”一声询问,天涯海角拓宽百丈。一束阳光照下,杰师弟成杰仙人。
那一日,除了宇师妹和伟师弟在场,还有一人,她背对他们,渐行渐远,泪,夺眶而出,止不住的往下掉…
宇师妹上山不久。伟师弟也被领入淋宫。宇师妹被小阴仙子和小蒂仙子联袂传授功法《阴中秘籍》,而他,自入宫后,便被放养。杰师兄偶尔跟他谈上几句,内容风马牛不相及,八竿子打不着,他觉得玄之又玄,却又回味无穷。
那一日,他载着杰师兄和宇师妹泛舟淋湖后,领悟杰师兄所说“潮平两岸阔,风正一帆悬”玄妙,从此境界一日千里。他总是望着宇师妹,不知在想些什么,于是淋宫便有了“长篙泛舟,短篙作笛,相望红衣”的潇洒景致。
然而午夜梦回,他总是在一片火海中,拼命的挣扎。他不是故意将火折子扔进凤府的…他从没想过会起火…
他开始半夜噩梦醒来,便把自己关在柜子里抽泣。他从缝隙中看到杰师兄还在桂花飘香的院子里读书,而宇师妹坐在一块石头上双手撑着下巴望着杰师兄背影。他推开柜门,打开房门,坐在了另一块石头上,望着她…那一夜,庭下积水成空,水中藻荇交横,暗香浮动,他心结打开。
伟仙人一直都不知道,那场火其实与他无关。那场火,是她,杰师弟下山的缘由。她不想让他修道,仅此而已。
(五)江湖,一个侠字,便足够。凡人杰与她漫步绿杨白堤上,觉晓在后面跟着。她轻轻咳嗽,凡人杰不语,十年之期这么快便到了…她问:爱够了?
凡人杰不语。她再问:你还是再入仙人?
凡人杰看了看她,她还是那般美好。他转身看了看她的桃花眸,说到:你当知我心!
她避过他的眼神,咬了咬牙,声音颤抖着玩味的说:你果真还是为了你的侠客梦?
凡人杰无奈道:在遇见你之前,我哪来的侠客梦?醉里踏月光,剑斩三十门,苦涩入仙班,我何须如此?你,你当知我心…
她说:那你可知我为何火烧凤府?
他道:大抵是为了跟我生气吧。
她苦笑道:我多活了十年,便够了。这十年,你可知我活得如何生不如死?
他说:你如何活,我管不着,我只知道,你要活着!十年之期已到,我便再剑斩三十门,再为你成仙,再为你续命十年!
她怒道:你要我再一把火烧了天下吗?
她又道:我只愿我们从此是路人…
她转身走了,不再是当年的口是心非和不舍,这次,她这般决绝。他驻足不前。他目送她一抹身影入残阳…他对她声嘶力竭的吼道:我不愿!
她依旧走着,透过眼前的朦胧模糊,她一瞥湖面,半江瑟瑟半江红,她再也抑制不住,泪流了整条白堤…
卖酒伟某人一入魔道,便记起了往日种种。在一幕幕如雨点向他袭来时,他突然明白了一个事实。
原来杰师兄竟是将自己看得这般透彻。
卖酒伟某人突然不知该如何自处。这时他又看到了那个糙汉子。
“小娘子,我知道你是灵魂有香气的女子。诶诶诶,小娘子,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就让我,荒野大嫖客,庞精明,来抚摸你的灵魂吧。嘎嘎嘎…”
庞精明下一刻便被人踢到井里去了。
那两人缓缓走向那小娘子。一人噗嗤一声打开了扇子,说到:小娘子,我俩救了你,你看…这样吧,我乐公子,人称桃花扇宋乐,乐公子,咳咳,记住了,是乐公子哟,勉强就让你以身相许吧!我可是大力金刚钻,你晓得吧?唉唉唉,别跑呀,小娘子,哎呀,我裤子还没脱呢…
另一人也不甘落后,说到:我兄弟俩在江湖上那是赫赫有名。我,茂公子,人称吹箫王子,庆茂,你知道吧?对了,我茂公子,茂公子哟,你就做牛做马报答我吧。诶,小娘子别跑呀,做不成牛马,做鸡也行呀!唉唉唉,别跑呀,我有一根如来大佛棍,你不见识下?太可惜了…
卖酒伟某人知道他俩是在开玩笑。对他俩说到:两位少侠,我卖酒伟某人就先走一步了,高山流水,后会有期!
他潇洒转身。
他明白的事实是:他不喜欢宇仙人,他不过是在逃避…
娇凤儿与宇仙人对坐一夜,然后各自离去。
那人,你等着,我们会以各自的姿态来找你。
你且坐好,世上女子三万万,遇我也须尽低头!
凡人杰与觉晓在沙洲上驰骋三天三夜,两人在一棵枯树下休息。这时不知从哪里冒出一个小孩,他拾起一截枯树枝,瞎比划几下后,愤愤然扔掉树枝,怒骂道:我有侠客梦,不想侠客行。他又望向凡人杰,捧起一捧黄沙,黄沙转眼便被风吹散,他一屁股坐在地上,指着凡人杰问到:竖子,汝安能得大自在!
觉晓正欲教训教训这小王八蛋,师父岂容他如此诋毁。凡人杰却赶忙起身整理衣服头冠,趋步走向那小孩,对他三揖三拜,色愈恭,礼愈致。
小孩起身拍了拍屁股,对着那棵枯树尿尿,说到:汝先师于梦中传你《逍遥游》,汝辱没师门名声,自以白鹿扶摇万里为逍遥,我视之为招摇过市,不如吾一步之步短。
凡人杰一言不敢发,面露愧色:何为逍遥,先生教我。
小孩再度拾起那枯木枝,刹那枯木逢春,一朵小花应运而生。他说到:“你看那逍遥二字,须知逍遥者,如黄沙过隙,飞蓬入胡,白蝶扑粉。汝师弟伟,一步一人生,接近逍遥,却非真逍遥,他无法踏出那一步之遥,终生画地为牢。汝那一曲清歌,我看有半分逍遥,那一声箜篌,有七分逍遥。逍遥者,在走之,奚以之万里而南为?逍遥者,在走之,从心所欲不逾矩?逍遥者,在走之,哒哒马蹄是归人?逍遥者,在走之,前后相随高下相形?逍遥者,在走之,以天地万物为刍狗?逍遥者,在走之,以其不自逍遥,故能真逍遥。”
凡人杰似有所悟,“伟师弟,雪夜望雪月,是逍遥。宇师妹,一叶芦苇破空,是逍遥。我杰某人,天地一清歌,举世闻箜篌,听风看落花,倚楼洒月光,剑斩三十门,青丝调江湖,如何不是逍遥?”凡人杰顿时神光焕发,重获仙人之姿。杰仙人看向觉晓,微微叹息。觉晓面色微红,不知所措。
那小孩若无其事,继续说到:逍遥易,自在难。
小孩突然皱了皱眉头:不好,快找她去吧!
杰仙人再拜那小孩,抬头却不见那小孩,只看到,一只蝴蝶落在觉晓肩头。我有侠客梦,不想侠客行!
淋宫红叶飘落一地,觉晓独坐发呆。
落日余晖,梧桐叶飘落,似雪,梧桐林黄叶层林尽染,似海,那人躺在杰仙人怀中,她在看雪看海。她喃喃道,对不起。秋风生寒意,杰仙人搂她更紧。她说,我耽误你的大自在了。杰仙人只是摇头。她还想再说些什么,杰仙人便用他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他说过,要为她写一额头的诗,直至额头满皱;他说过,要带她骑白鹿九重天外看云,万里东海看霞;他说过,要为她拓宽天涯海角千丈,只为她筑千座雪人;他说过,要为她,生生世世得逍遥得大自在!
她便这样走了,了无遗憾。杰仙人亲吻在她的额头,久久不能抬头…
你便是我的逍遥,有你便是我的大自在!杰仙人长啸一声,那女子便消失不见。呦呦鹿鸣,那只撞断的鹿角重生。从此,你我天涯相随。
我杰仙人再为你唱一次歌,刹那间天地无声,一曲清歌一片晴。
杰仙人成就无上仙人,得大自在!
娇凤儿一身白袍,傲立于山崖,嗣音就这样望着她。世人皆言,我入魔道,恨不能生啖其肉,我何惧之?我只惧,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她不觉眼眶微湿,转头问到:嗣音,何苦来哉?
嗣音也不答,只是笑笑。
娇凤儿顾影自叹:嗣音啊嗣音,果真是,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
嗣音叹口气,老气横秋。我本苦命人,奈何奈何,还逢苦命人。她想了想道:他渺无音讯,咱们便去寻他,寻个心安理得,破罐破摔。
那一夜,师徒至天涯海角。
红衣宇仙人没料到白袍娇凤儿会来到这里。宇仙人说:你值得更好的,卖酒伟某人,他便很好。
娇凤儿道:你当知我心。
宇仙人道:师兄已成就无上仙人,从此再无牵挂。
娇凤儿嫣然一笑。她拉起宇仙人的手,两人就这么走了百里,万里江山,一红一白。她用手指了指,说到:师兄成就无上仙人,不是斩断情愫,而是正视牵挂正视一切情感,你看,现在的杰师兄,他在干嘛?
宇仙人望去,无上仙人杰正在筑雪人,约莫已经筑好三四百个。那些雪人都插着一根胡萝卜作鼻子,两颗黑珠作眼,一根弯红辣椒作唇,它们在笑。无上仙人杰对她们微笑点头,算是打过招呼。她从未见过如此的仙人师兄,人间烟花气十足。宇仙人眼里闪烁着晶莹的小东西,娇凤儿揉了揉她的脑袋,一如当年的杰师兄,她轻轻说了句:小傻瓜。
红衣宇仙人与白袍娇凤儿再度合为一体,宇仙人真正回来了。
她走到当年师兄成仙的地方,自己藏在这里的那颗心通红。她一叶芦苇割破自己的胸膛,从里面拿出那颗红豆。宇仙人将心重新放入胸膛,她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鲜活的生命,有心跳有脉搏有心里深藏的那个背影。她随手一扔,那颗红豆便在师兄旁边不远处生了跟,发了芽,然后是一整片红豆林。
无上仙人杰对她招了招手,她红衣飘至。师兄问她:爱够否?她点点头,泪珠打转,然后流了下来。杰师兄用袖角擦干她的泪水,又揉了揉她的头,说到:小傻瓜,且让我们歌舞一曲,伟师弟可能会迟到,但他肯定会到。
宇仙人欲言又止。无上仙人杰明了,低头亲吻了下她的额头。她彻底释怀。
一曲清歌里,红衣真佳人。
三只白鹤鸣海角,一叶芦苇上天涯。苍山不泣血,犹能一抹红。我笑那莺莺燕燕,赏心悦事,良辰美景,终不作那痴儿怨女。我的喜欢,便是喜欢,我喜欢你,便要像日月光华,叫世间人都知道;叫世间人都说一句“好不知羞的女子”;叫我自己知道,叫我不悔梦归处!
宇仙人一叶芦苇破空,那是一件崭新的红衣。你说过,女孩子可以素雅,但不要俗,红衣最配美人。瞧!我世间女子岂无颜色?
宇仙人成就无上仙人,得大自在!
卖酒伟某人此时载着狗剩子在江上捕鱼。美酒佳人,山间明月,耳边清风,鱼虾麋鹿,不可辜负。我卖酒伟某人,那夜杀人后,便再也不是我了。
“狗剩子,可敢跟我吃酒?”
“狗剩子,可敢与我大快朵颐?”
“狗剩子,可敢跟我去赌坊青楼走一遭?”
“狗剩子…”
狗剩子现在很不开心。师父现在每说一句话,都会故意很大声的叫一声狗剩子。现在整个小镇姑娘见到了他都对他咧着嘴笑。他很郁闷的坐在舟头,脚伸进水里,自己为师父叛出淋宫,跟着他餐风露宿,本以为自己就是侠义的化身,现在…哎,有个词叫什么遇人不淑,大概就是指的他自己了吧。“师父。我求求您了,别再叫我狗剩子了。我求求您了,好吗?”
“好的,狗剩子。”卖酒伟某人乐呵呵的应道。
狗剩子一拍额头,无比郁闷。他想了想,说:师父,掌教和宇师叔都已成就无上仙人,你能不能争点气,你这样,我在觉晓和嗣音师妹面前会很丢人的…
卖酒伟某人从河里抓出一条鱼,丢给狗剩子。然后便躺在舟上,看着蓝天白云,说到:狗剩子哟,师父如今入了魔道,魔怔了,成不了仙咯,所以呢,觉晓和嗣音,你就别惦记了,村东头那个小黑胖妞,为师觉得不错!
狗剩子道:师父,你当真不再惦记宇仙人了?
卖酒伟某人想了想:佛家三皈依,我也有三皈依,便是皈依酒,皈依肉,皈依舟。师父呀,不再惦记咯。
狗剩子听到这话,插起腰,哈哈大笑:那你昨晚说梦话又是叫凤儿又是叫宇儿的,哎哟喂,啧啧啧,那叫一个贱哟…哈哈哈…
卖酒伟某人当即一脚便把狗剩子踢进了湖里。
两个月后,雪花大如席。这一次卖酒伟某人没有雪夜望雪月,他在雪中站定三天两夜,一朵小梅绽开。卖酒伟某人回归伟仙人。
他又走了一年,终于走到天涯海角。那里已经堆起千座雪人。我曾杀刘府二百一十三人,就让我伟仙人一步一荆棘,三步一雷池,十步一地狱来偿还你们。
当年,我误以为是我烧了凤府,我为寻你,一步一步走上淋宫,当我杀尽刘府二百一十三人后,便知道我所谓的喜欢你只是我赎罪的借口,如今,我一步一步走向你,只为了告诉你,也告诉我,我伟某人不喜欢你!那一年,我画地为牢。这一年,我终于走了出去。他看到师妹在雪人丛中笑…
无上仙人杰问:爱够否?
他答:不够!
无上仙人杰说:那便再去爱个够。
他答:那便够了!
他像是在问天,像是在问她,像是在问自己:我,卖酒伟某人,伟仙人,要入无上仙人,你答应吗?
曾经长篙泛舟,短篙作笛,相望红衣的伟仙人再问!我,伟仙人,要入无上仙人,你答应吗?
伟仙人闭上眼睛,用短篙束起披散的头发,长篙一挥,一浪入九霄,他站定长篙杆头,负手而立,而后竟是向九霄走去,那一步,像是走了几十年,他脚下生极光,浑身金灿灿。他三问:我,要入无上仙人,你答应吗?
伟仙人成就无上仙人,得大自在!
那一日,三人破茧,终得大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