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村之恋（十三）

“炮团一营三连二班班长刘保！”

“到！”

“炮团一营三连炊事班班长黄兵！”

“到！”

……

师干部科张科长收好点名本后，用凌厉的目光审视了一遍对面站立的每一名战士，掷地有声地说：“你们每一个人，都是战士的优秀代表，都是你们团的精英，这次提干考核，就是对你们最好的检验。我给你们每个人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是骡子是马，拉出来遛遛，至于能不能把握得住，那就看你们自己的努力了！李参谋，开始考核吧！”

黄兵跟随着考核的队伍走进师教导队的学习室，第一项考政治理论，坐在冰冷的板凳上，他深吸了一口气，感觉肚子又有一点痉挛，他在心中默默的祈祷着：肚子啊肚子，可千万要争气啊！

在连续服用了两瓶黄连素的强力药效下，他终于得到了医生的允许，可以出院了。回来后，罗慧娟又给他带了三瓶黄连素，叮嘱他可以巩固几天，但一定不要一次吃太多。住院的这些天，罗慧娟经常在输液与送药的时候和黄兵闲聊，这让黄兵对罗慧娟有了更为深入的了解，他们谈人生，谈理想，谈工作，谈生活，但罗慧娟始终没有谈及她的家庭——关于她的家庭，黄兵是从通讯员张峰口中得知的，这个小精豆子最会打听这些八卦的事情，那天晚上回到营区，他就从医院的同年老乡那里问到了。当张峰用羡慕的口气告诉黄兵，罗慧娟的父亲就是他们师的罗副政委时，黄兵确实感到很惊讶，因为在黄兵周围所接触的人当中，还没有哪个人的家世如此显赫，在黄兵看来，能和村支书李伟的女儿李小翎谈恋爱，就是他这个穷小子这辈子最大的幸福了——当他们探讨到提干的问题时，罗慧娟详细地听了黄兵面临的情况，而后沉思了很久，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你需要我的帮助，我可以帮你找找人。”面对罗慧娟对自己的关心和照顾，让黄兵很是感动，大概是独身在外太久了，当有一个陌生人尤其是一个陌生女子给予他无微不至的关心时，他确实觉得生活中的阳光一下子多了起来。但要接受一个女人给予他非正常渠道的帮助时，他还是婉言拒绝了——一个男人，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是绝对不能靠女人的帮助来成就自己的事业的！

在他出院的那一天，罗慧娟特意和医院请了半天假，在病房里众目睽睽之下，帮着黄兵收拾东西。黄兵有点不好意思，罗慧娟却很自然。在从病房到医院大门的路上，罗慧娟紧紧跟在黄兵身后，一言不发。黄兵似乎感觉到了什么，在即将走出大门口的时候，他猛然回过身来，看到罗慧娟抬起了她那张美丽而精致的脸庞——那是一张没有经历过丝毫风霜雪雨的脸，宛如一颗纯洁的桃心一般天真，她的眼睛里透射出的渴望与李小翎那种若隐若现的深情截然不同，这是一种强烈的占有欲所驱使出来的目光，强大到可以燃烧一切事物。黄兵忙躲开她那灼热的目光，低着头，吞吞吐吐地说：“恩……就送到这里吧！你赶紧……赶紧回家吧！”

罗慧娟莞尔一笑：“不妨事，我家离医院很近的，就在师部大院家属院。”而后，她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黄兵，轻声说：“这是我家的电话……今后，今后咱们可以常联系！”

从医院回来后，黄兵有好几次都忍不住地想打开那个纸条。他知道，罗慧娟那双热情如火的眼睛中渴望着什么；他也知道，只要罗慧娟的一句话，他就能轻易打败所有的提干竞争对手，穿上他梦寐以求的“两个兜”的军装；他更知道，如果和罗慧娟正式交往，就会给自己的人生带来重大转机，也一定可以改变他一家人贫穷的命运……是的，有太多太多个理由促使着他一次次地在心中闪念出打开这张纸条的欲望，但却只有一个理由，让他不能打开——每当他想打开的时候，翎子的身影就会出现在他眼前，他怎么能背叛翎子，背叛爱情呢？最终，他将那个纸条揉成一团，扔进了炊事班的下水道……

考完政治理论，就考军事技能。五公里越野跑，黄兵和刘保分到了同一个组。湖南小伙刘保长着一张虎生生的脸，额头宽阔下巴偏窄，右脑勺有一块巴掌大的胎记，被头发覆盖得严严实实，不仔细看是看不出来的，眉毛极浓，有几根眉毛很有力的在眉尾处直挺挺地竖起来，向着头顶的方向倔强地生长着——在黄兵的老家，老人们常说长有这样眉毛的男人是认死理的人，是那种骨子里很倔强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如果老人的相面是准确的话，那么黄兵想，要想在军事技能的考试中战胜刘保，就不是一件很轻松的事情。

背好了装具，黄兵望了刘保一眼，刘保向他投来友善的目光，眼中找不到丝毫杀气，这倒让黄兵颇感意外，心情也放松了不少，毕竟还是一个连的战友啊,他对刘保微微一笑，而后就绷紧了全身的肌肉，蓄势待发。

一声哨响，众人离弦而出。

五公里越野跑是一项意志与体力的双重考验。前面三公里，都可以放松身心地跟着节奏去跑，但越往后，对耐力的要求也就越大，尤其是到最后一公里的时候，几乎有一种濒临崩溃的感觉，想彻底放慢脚步，一屁股坐在地上好好歇歇。也就是在这个期间，如果能咬牙坚持下来，后面的路程就会变得相对轻松起来。如果换了平时，五公里对黄兵来说根本就不在话下，但现在是特殊情况，他的身体还没有完全恢复，要想战胜这五公里，就显得有些艰难了……

跑到第十圈的时候，黄兵和刘保依旧相差不过十米，望着前面的刘保均匀的变换着步子，黄兵就知道这小子的体力还好得很。可是对于黄兵来说，现在就已经有些吃不消了，肚子开始隐隐作痛，肠子仿佛被什么东西拽住似的，有一种下坠的感觉。此时此刻，他非常想停下一小会儿，哪怕只是停在路边歇一歇，也可以暂时缓解他的痛苦。他感到自己的肺泡似乎在一个接一个地炸裂开来，头也开始发晕了，可是，还有最后的一千米在等着他冲刺！他当然不能放弃，他怎么能放弃？他努力提了提神，使劲在腹部按了按，咬着牙开始冲刺。前方的景象越来越模糊了，刘保似乎离自己越来越远，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李小翎的身影不知怎么的就出现在他的脑海中，她那条大大的麻花辫，紫红色的毛绒线头绳，水绿色的方格子的确良衬衣，水嫩白皙的脸，楚楚动人的眼，还有他第一次握住她的手，她脸颊边泛起的红晕……为了翎子，为了他们将来更好的生活，他也不能停下来！

宛如注入一股新的动力，他的脚步突然快了起来，四百米，三百米，一百米，五十米……冲刺，冲刺！快！快！快！

几乎是同时，他和刘保一齐冲过了终点线，如同一具断了绳子的木偶人，他的眼一黑，就瘫倒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