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I. 全自动资本主义（The Empire of Corpses）

社会中，只有理论上的平等与事实上的不平等极大不符合时才会出现反抗精神。反抗者只存在于进入神的领域或从中走出之后，他要求对人性的尊重。反抗与对神明的信仰是不可相容的。——《反抗者》第一章  “反抗者”

在“美国黑死病”爆发仅仅三个月后，全美国的公共医疗体系宣告瘫痪，前几任总统对公共支出过度的削减早就让公共服务系统不堪重负，而这次事件只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美国各大城市街头发生了暴动，国民警卫队虽然及时出手，但美国长期以来压抑的社会问题在这一刻彻底爆发。而首先发难的就是加州——在拒绝关闭“庇护城”后，加州州长伊德（Ide）宣布独立——随即一架无人机闯入发布会现场，数十人被打死。三代美国总统苦心构建的无人机安保体系似乎发挥了作用，携带着机枪和火箭弹的无人机漫游在街头，在中情局的指挥下压制和射杀一切可能的“罪犯”。伴随着每三天一条人命，每半个月三十条人命的效率，不到一个月，沸腾的美国就被扬汤止沸般地镇压下去，革命热情为无人机恐惧所取代，一位华裔安全专家声称“无人机时代无革命”——这句话被很好地验证了。

最为激进的加州伯克利大学内也是死气沉沉，加州独立没有引发学生们的兴趣，但是联邦政府的无人机肆意射杀平民却是彻彻底底地激怒了他们。佩德罗便是其中一位，他的姐姐在拿到美国绿卡后的第一个周三，死于一场被裹挟的游行示威中——当佩德罗开车过去看她的尸体，佩德罗已经被吓呆了：那不是人的尸体，而更像是血和肉块胡乱堆砌成的人形怪物——支离破碎的身体裹在白色裹尸布里，裹尸布上布满血痕，五官已经变成了黑色的空洞，唯一可以辨认的是额头上没擦干净的，圣灰星期三的十字架灰烬——没有人知道无人机向她发射了多少枚子弹——唯一可知的是，她的的确确死了。

在那一刻，佩德罗明白，美国已经变了。回到学校后他加入了一个“无人机爱好者”社团，而这个社团实际上是在研究反抗无人机的办法。这个社团也尝试过很多办法来对抗无人机执法系统：暗杀指挥中心成员，投掷EMP炸弹企图一次性摧毁无人机，如此等等。但是随着指挥系统升级，IC需要的人力越来越少，而零星EMP炸弹摧毁的数目，跟不上流水化生产的无人机和机器人士兵的补充速度。所以当佩德罗加入时，社团里大半人已经抱着一种无所谓的态度去迎接他的到来——“又来了一个傻子。”他们如是自嘲着，也如是嘲讽着佩德罗。好在社团的会员里也有几位家境颇为殷实的，所以经费倒是不缺；他们的社长便是军用无人机生产商“查佩克公司”的少东家——不过没人知道他为何会进行如此危险的抵抗——杰拉德。

不过佩德罗没有把自己的想法告诉杰拉德，他只是申请了一笔旅行支出，便以“实习工程师”的身份飞越太平洋到了中国和越南，去那里的无人机工厂找工作。美国八成的军用无人机都外包给了东南亚和南亚国家，这里人口多，工资也低。零件组装好了就会被送到中国的研发中心统一编程，再船运回美国。佩德罗会说简单的汉语和越南语，很快就在广州的研发中心找到了自己的岗位——微电子设计工程师。佩德罗还主动请缨，揽下了出差去组装工厂的苦活。这样子他每一个月就要去越南、印度和中国贵州一次。尽管进入21世纪已经快三十年了，这些地区的工人待遇依旧没什么改善——组装电子设备费时费力，需要每天不停地在流水线操作8个小时才能赚到钱，而为了挣加班费，很多工人又自愿加班再干4个小时，结果便是一年半载就会有“过劳死”发生，而工厂负责人声称：“过劳死只能说明员工身体素质不佳，不适合劳动。”尽管美国的劳动组织多次向外包企业发函抗议，但碍于国际交流，这些口头和纸面抗议也只是毛毛雨而已。佩德罗却看到了希望——如果这些受苦的人罢工，我们也许能在源头终止罪恶。在他的默许下，印度毛派的干部进入了印度代工厂，组建了一些工会；而在中国和越南，情况就难一些：这两个国家有工会，但也只是可有可无的花架子。佩德罗想了个办法：以关心产业工人和一线工程师为名义，每周出钱举办西式“酒会”。大家在酒会上喝酒吃饭，畅所欲言，甚至还会招来几个脱衣舞女。佩德罗上司虽然对此颇有微言，但碍于工人们对此十分支持，加上佩德罗工作水平无可挑剔，便默许了他的行为。

就这样过了两年，佩德罗实习期已满，他收拾包裹准备回美国，得知《无人机安保法》和《国家安全法》的修订版已经通过参众两院投票，加州的民意正在酝酿着新一轮火山喷发。在上海港检查最后一批无人机装箱时候，佩德罗无意间闯到了货船的一个小隔间：手册上标着“保温瓶”的集装箱里，装满了带着八一杠的步枪和子弹，还有一箱一箱的手榴弹，甚至还有俄罗斯的EMP武器和火箭筒——佩德罗立刻转头走出去，他搓了搓手上的汗，又干咳了几声，反复告诉自己：我什么都没看到。在飞机降落洛杉矶国际机场的那一天，加州再次宣布独立，俄勒冈州、华盛顿州宣布加入加州共和国。三州的国民警卫队几乎同时宣布赞成独立，加州共和军（CRA）诞生。美利坚的星条旗被扯去，熊旗纷飞在加州灼热的夏日里——八月革命，或者说“热月独立战争”开始了。

独立战争最开始，全世界的舆论都在嘲笑加州独立：加州凭什么独立？他们有军队吗？他们闹得过坦克和无人机吗？听闻这一风潮的加州政府打趣地告诉一位香港记者：“没错，我们就是要用键盘来革命——键盘才能击垮无人机！”

公元2033年8月21日，也就是加州共和国历一年热月（Chauffember）21号，佩德罗三年以来的努力发挥了作用。印度、中国和越南代工厂爆发了总罢工，无人机生产停滞；与此同时，过去三年以来生产的无人机型号全部被植入了电路后门，在几位黑客的帮助下，佩德罗轻而易举地控制了全美国的无人机安保系统。当无人机谢幕，联邦政府这只纸老虎便失去了它最后的獠牙和利爪。五大湖工业区爆发了总罢工以支援加州革命，美国卡车司机联合会宣布：不会为联邦政府运输任何军用物资。一位参与过这场全美革命的历史学家，在日记中写到：“我终于感受到了美利坚独立战争的那份热情！”10月，或者说是共和国历风月（Vendember），宣布中立的内华达州被CPA占领，美军和CRA在内华达州和加州边界的三角地带对峙，双方为争夺拉斯维加斯和伊万帕太阳发电站展开了残酷的拉锯战。与此同时，加州的“游侠”部队前身——山民游骑兵在山区与美军开始了捉迷藏一般的战斗。在经过了半年多的战争后，在盐湖城大捷中，CRA将美军逼退到科罗拉多河和落基山脉以东，至此美国联邦政府的失败已成定局。

2034年6月14日，或者说共和国历果月（Fruitember）14日，加州共和国和美利坚合众国签署了《索诺马条约》，加利福尼亚、俄勒冈、华盛顿和内华达四州宣布正式脱离美利坚合众国，并自愿组成加利福尼亚共和国；6月28日，德克萨斯共和国、美利坚合众国、加州共和国与墨西哥合众国签署四方协定，将亚利桑那州与新墨西哥州托管给墨西哥政府。尽管外部获得了暂时的安定，但加州内部依然矛盾重重——内华达州怨恨于加州的擅自军事占领，议会内的激进派要求在加州实行财富再分配，而保守派要求立刻重建秩序，保护合法的自由贸易。

下一场内战不可避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