赠书人

整理书架时翻到一本书,别人送的,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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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4年

那一天晚上,正值蝉鸣夏夜,何以解忧,唯有大麦水,我拎着两樽啤酒就跑上天台找标哥。他后来从十多人群居的大板房搬到了这砖瓦老旧的民居楼楼顶,和他弟弟两人,捯饬了一天,自己拼装上下铺,所有室内零部件都自己搞定,不愧是工人阶级的年轻一代,黝黑,朴实,干练,是他们身上显而易见的特征。我跑上来时他们一个在玩手机,一个抱着木吉他对着谱练习。我和他弟弟年龄相仿,却少有说谈,标哥大我三岁,我们三见如故,没错,第三面才熟络,第一面,陌生人好奇相视,第二面,彼此一声惯性地招呼,第三面,席地而坐干活,幸得一次长谈,挖得彼此表面不曾见的东西。

标哥是这个建筑工地的工人,我流浪到这粤西北之地时,只预想到钢筋泥土,没想过他乡遇知音,流离浪荡,可曾知,总有人像灯塔一样给你心中带来一丝明亮。标哥初中毕业,和很多家乡普通家庭的孩子一样,没能力再继续学业,就意味着得出来干活分担,而几乎大部分人,像难民流放一样,在那个年纪,一窝蜂地涌向了建筑工地,标哥后来说,他也不知道所去之处意味着什么,初出茅庐,眼界不宽,心中无自由,对围城也就没了偏见,渐渐明白,这就是类似无知的麻木。

这里是他到的第几个工地他也记不清了,我问他跑得最北是哪里,他说天津。那时我刚从上海回来,后来也差点去了天津,只不过我们时间交错了几个春夏秋冬,他笑笑然:多走走,没事,或许下次我们会在一个新地方相遇。我问那最南呢,他说澳门。说那边工资高,资本主义社会,嘿。

两樽酒摆下,我摇头示意出屋聊聊,他放下吉他,拿出一个叫“平板学习机”的怪物出来放歌听,我说这什么玩意,他第一次显露出比我年纪小的憨羞说道:学习机,也是一个平板。我斜眼望去,桌面上几个学习英语的软件,多少有些惊讶,但我也没表现出来,从容地投去了赞许的目光。话说啤酒不该抿着喝,但他第一口还是只抿了一下,笑着问我:是不是觉得我很奇葩。我当下不明所以,一下领悟个中含义,心领神会又似懂非懂地回他:不懂的人觉得奇葩,懂的人觉得特别,而知音,会给你一个赞许的目光。他哈哈大笑:来,去死。说完就咕噜咕噜喝了一大口下肚,我本好酒人,自当奉陪。

那一晚,我们从马尔克斯的百年孤独,聊到三毛,聊到仓央嘉措,有些我没啃下的书他都看过,那时我能理解在我面前这个社会角色对于当下生活之外的一些精神追求,但当眼见为实时还是稍许意外,因为这里,你捧着书,别人会觉得费解,弹着吉他,别人会问能赚钱吗,谈谈理想,所有人会说你傻。白天,他背着一大袋沉甸甸的工具徒步上到还在不断浇筑混凝土的三十层高楼顶作业,每天都要提着一大罐金银花水,七八月的骄阳开启了烧烤模式,很多时候干完一上午的活准备开饭时,由于汗流太多,体力透支,几个年轻小伙坐在饭桌前都是目光呆滞地盯着眼前一盘盘肥肉,最后夹了棵青菜,只舀了碗粥喝就回去洗个澡午睡了,少了我能想象到的超强度体力劳动后胃口大开狼吞虎咽的场景。就是这样的一个环境,但标哥每天晚上六七点收工吃完饭洗完澡后,回到宿舍,或捧书、或吉他、或拉着凳子坐在天台,望着底下这个钢筋混泥土的世界,若有所失地沉静着,标哥不是那种孤僻性子的人,在人前照样嬉笑怒骂,只是独自一人时有自己的世界。

酒喝了一半,我问标哥,如果有个机会让你选一份工作,你想做什么,他脱口而出,我想读大学,或许大学存在的一些糜烂现象标哥不曾深知,所以他笃信着在我们看来只是一个学校概念的环境,在他心中依旧是一座学府的地位,那一刻我不觉得他傻、他天真,一切在理,这本应就是对知识最高的敬意。他说想学建筑学,我用自己曾经蜻蜓点水式的专业积累给他讲解了关于室内室外建造师资格证等关于学科与学术之间的故事,扯了安德鲁、贝聿铭出来充充场后,我似乎看到他心中有幅美景,下意识地抬抬头,却暗淡星光。又干了一下,酒剩下四分之一。

我瞥见标哥兜里一本札记,很小本,随身可带,却在破旧的工作服上始终显得格格不入,我问他:女孩子送的?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边角处用耳环当作曲别针扣着,他点点头,说路上人,西北沙漠,惺惺相惜,相陪一段路,柏拉图式恋爱,临别时糙黄札记赠予,不必多言。在西北荒芜之地的篝火旁,一聊就是通宵,彼此经历娓娓道出,从笑到哭,她说:风沙入眼,干涩难受都未曾落泪,回忆满溢,泪眼婆娑,但,总有一次哭泣,让人瞬间成长。那一刻,我仿佛看见撒哈拉沙漠中三毛与荷西的背影,有一种怅然,叫做心甘情愿地被改变了......樽中的四分之一酒,一饮而尽。

我把随身带着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赠予标哥,在书的最后一页落款几行文字,当是告别,拿给他时,他仓促之间抓起一本行者笔记作为回赠。临走的那天,看着站在三十层脚手架上那个黝黑的背影,我仿佛听到那个平板学习机传来的劣质歌声,鲍勃迪伦那首民谣:How many roads must a man walk down,Before they call him a man……应景且伤感,再见。

今晚捧起这本互赠之书,所有碎片化的事都被勾勒出来,翻开书,隽秀的钢笔字陈旧韵味蔓延开来:2013.05.12,购于珠海拱北文华书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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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段完满的奔走,总会催使另一段人事的情感溢出。

时光悠悠,白驹过隙,午夜梦回,深夜食堂,多少欲言止,彼此心照间。几许心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倘若一切光景与温馨都只不过是南柯一梦,也愿你心携最厚实的行李在这世间行走,有梦为马,随处可栖。祝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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