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我们
她的父亲是个将军。
我是一个闲杂人员。
这场奇怪的缘分,本来就不那么的匹配。
她打电话问我,最近怎么样。
我苦笑了半天才发现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话语,只剩下客套的话词和软弱的借口。
“我过的挺好的,谢谢。”我客气地挂掉电话。
“你小子,就是在女孩上优柔寡断,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大毛奋力的一挥杆,看着高尔夫球飞远,然后对我说。
“你不是也一样?”我坐在他旁边灌着一瓶黑啤说。
“你是个傻瓜。“大毛摇头叹着气说。
“也许我们都是傻瓜。”我放肆地大笑了起来。
长舒一口气,把钢笔随手一扔,也不管溅起的墨花打湿了那几张雪白的稿纸,就这么懒洋洋的往床上一躺,悠闲地听起了钢琴曲。
那是我学会的第一首曲子,也是我唯一学会的一首。
恍惚间突然有一种失落感,在提笔的最开始的时候那些人还在,封笔的时候那些人却大都化作了风尘,渐渐的消散在我的世界里。
把那杯残余的咖啡送进肚子里,看着渐渐的夕阳西下,不仅唏嘘不已。
猛的躺在客厅的沙发上,看着那熟悉的一切,却再也找不到那个微笑着替我擦汗,在我熬夜赶稿子时替我端上一杯特浓咖啡的女孩。
我喝咖啡喜欢放三勺白糖,她是唯一一个知道我这个奇怪的嗜好的,我总以为这样子就能避免苦痛了,总以为这样就能沉醉在糖水的甜蜜里了。
开始动笔的时候,那个女孩还在,只可惜现在么,我们分开了。
“她现在会在哪里?”我点上一支烟想着,“留在台北么,还是去了澳大利亚。”
也许她身边会有一个由着阳光般笑容的少年吧,轻轻的把她拢在怀里,告诉她,一切都没变。
她没变,我变了,变得自己都不认识自己了。
“我不喜欢你,从来都不喜欢你。”我站在飞雪中,对着她说。
我的长发已经浸湿,那天的雪下得很大,冰冷刺骨,就像我刻薄的语句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二:这雨
雨,越来越大,仿佛整个小城都被淹没,仿佛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这悲泣的雨里。
“告诉于梓树,我准备和毛致衡翻脸了。“我看着窗外的雨,对着身后的人说,我很少直呼他们两个人的名字,这次,我开始认真了。
身后的那个人,是陆蝉,我的左膀右臂,自从北上后,他就一直跟着我。
“她怎么办?”陆蝉问我。
空气仿佛凝固,我静静听着自己的心跳,然后听着说出了心声。
“别提她了,我们结束了。”我转过身,看着手里当初大毛送给我的那把锋利的折叠刀。
“不为了别的,我从来不想让别人骑在我头上。”
“我就是张振扬。”我看着面前的女孩说。
她看着我,忽闪着她那美丽的睫毛说:“你好,我叫慕彦婷。”
第一次相遇,是在那家小酒馆,她看着我,我看着另一个女孩。
那个女孩在大毛旁边,陪他一起喝着酒,笑着。
只可惜,她身边的他,不是我。
“有心事么?”她拍拍我的肩膀说。
“嗯,我最喜欢的女孩,选择了我最好的兄弟。”我叹了口气。
“你喜欢她么?”她问我。
“喜欢,不比他差。”我猛的灌下一口酒,让那股冲劲跟着我心中的恨意,一起咽下。
猛的躺在床上,空洞的看着天花板,身上的黑西装依旧没有换下。
今天我参加了我兄弟的葬礼,萧子崎。
她正在厨房里做着饭菜,看着面容枯槁的我,走过来说:“多少吃点吧,你已经三天没有吃饭了,你身体本来就不好,这样会垮的。”
“萧子崎走了。”我打开一瓶酒,灌着自己。
“我知道我无法安慰你,但不能糟蹋自己的身体啊。”她夺走我手里的酒瓶说。
“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他是个好大哥。”我看着这个几天来一直照顾我的女孩,突然感到一阵心软。
“婷。”我突然看着她说。
“早晚有一天,我会娶你。”
三:兄弟的意义
“萧子崎最后怎么说的?”小树背着手看着这片墓园,问我。
“让大毛挑大梁,这是他的意愿。”我咬着牙说。
“你准备怎么办?”小树站在我的旁边,我能感到他身上的阴冷气息。
“红棍小树,白纸扇扬子,草鞋大毛,龙头萧子崎,那时候的北漂,多么辉煌。”我岔开话题说。
“我们四个人啊,真是。”小树感叹道。
“大毛不能挑大梁,他做事优柔寡断,心慈手软,北漂会毁在他手上。”我坚决地摇了摇头。
“你要造反?”小树冷冷的看着我。
“你不也一样?”我转过头看着小树。
片刻沉寂,我从小树眼里看到了自己,一样的眼神。
“我就知道,早晚会有这一天。”小树无可奈何地离去,而我看着他的背影,感到一阵心酸。
思绪,回到四年前的一个晚上。
“我张振扬。”
“我毛致衡。”
“我于梓树。”
“我萧子崎。”
“今生愿结为异姓兄弟,此生肝脑涂地,在所不辞!”
四年后,那时天真的我没有想到,曾经义结金兰的我们,会分崩离析,萧子崎命丧他乡,而我张振扬,会为了自己的私利而和大毛决裂。
北国的第一场雪,我和大毛,小树站在那片墓园,看着那片墓园。
墓碑又多添了几个,似乎更增添了几分悲壮的气色。
“萧子崎,苏忆,霍志刚,程焰城,周天宇。”小树看着那一座座墓碑,轻轻的念着。
那些都是我们的兄弟姐妹,北漂的手足。
片刻,大毛突然看向我。
“扬子,咱们这算是翻脸了么。”大毛微笑着,却掩盖不了他脸上的悲伤。
“挺好的,以前我还在想要有一天和你决裂了,那可是针尖对麦芒啊,没想到你还拉上小树,那我毫无胜算啊,哈哈哈。”
他凄凉的笑声,在这片白茫茫的世界里回荡着。
“你和大毛怎么了?好几天没看到你俩嘻嘻哈哈没个正形了。”她靠在我的肩膀上,问我。
桌子上摆着一份名单,那是整个北漂的花名册,我看着那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叹了口气。
“我和他决裂了。”
她抬起头不解地看着我,看到了我嘴角的无奈,和眼里狠毒。
“能挽回么?”她问我。
“以前能,这次不能。”我冷冷的说。
“我不会让他成为龙头,那应该是我的位置。”
她哆嗦了一下,然后拉着我的手说:“我挺害怕你现在的样子的。”
仿佛心坎软了一下,我看着这个一直照顾我的女孩。
“是啊,我也挺害怕我现在的样子。”我把她搂在怀里,不知是安慰她,还是安慰自己。
大西城,我站在街道边,抽着烟,等着一个人,一个可以让我完全战胜大毛的人。
突然感到腰间一阵剧痛,那再熟悉不过的刺痛感。
我低头看着刺在腰间的那把闪着寒光的匕首,凄惨地笑着,“小树,你终于成长了,能对兄弟下手了。”
“对抗大毛可以,非要手足相残么,非要痛下杀手么?”小树恶狠狠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你真的以为你和贾子明那些勾当我不知道?”
“是啊,我拉拢了里派,用来对付大毛。”我坦白道。
“你知道里派那些人都是什么样的人,我们北漂的敌对势力,为什么?”小树的声音有些颤抖。
我紧紧的闭上了眼睛:“为了目的,我可以不择手段。”
“甚至可以对兄弟下狠手么?”小树的声音越发寒冷,我也感到那把匕首越来越没入我的身体。
“叛徒就在你面前,为什么不动手,你在等什么?”我硬生生的问。
“我不是你,没那么绝情,这是给你一个教训。”小树拔出了匕首,“知道么?”
“挺痛的。”我嘴角抽动了一下,缓缓地说:“这,大概就是手足相残的感觉吧。”
“小树干的?”她替我擦去腰间的鲜血问我。
而我只是虚弱的点了点头。
“为什么?”她哭着问我,“为什么他们要这么对你?”
我摇着头无奈地说:“我先背叛了大家,众人之矢,活该。”
“我们退出好不好?”她一边哭着一边给我上药,“别再参与这些事了,你的身体本来就不行。”
“婷,不是我不想,很多事,一旦开始,就不会结束。”我拢她在怀里,极力辩解着。
然而我苍白无力的没有任何作用,我知道我无法给她想要的东西,哪怕是安安稳稳目的地生活,我唯一能做的,就是在她身边,告诉她,我还在。
四:陨落
将军是个不拘言笑的人。
那一天,慕彦婷告诉我,他的父亲想见我。
“坐。”他端坐在红木沙发上示意我坐下,然后冷冷地问我,“你就是张振扬?”
“没错。”我察觉到了将军语句里的不屑,也渐渐严肃了起来。
“你没我想象里的那样沉稳。”他端起了茶杯说,“一身的傲气,我不知道像你这种平凡小辈,哪里来的狂妄。”
“爸,你这是什么意思?”慕彦婷听出来将军话里有刺,不满地说。
“小姑娘家子,掺乎什么!”将军一拍桌子大声说,“一边玩去,我和这个小兔崽子单独聊聊。”
“将军,对女儿不要那么太凶嘛。”我冷冷的直视着将军,“您怎么就敢下判断,我会是无名小辈。”
“萧子崎就比你强太多,他当初来我这里时,规规矩矩的就像是我儿子。”将军皱起了眉头。
“所以他死得早。”我沉默了一下,想起了那个身影,一直跟随的身影。
“对了,我还在好奇。”将军威严的看着我说,“萧子崎的死,和你以及毛致衡脱离不了关系吧。”
仿佛骨髓被抽空了一样,那一刻,我感觉我的冷汗流了下来。
“你小子别老把自己当个人物,你的那一套诡诈把戏,能唬住这帮小屁孩,但骗不了我。”将军端起一杯茶说。
我看着桌子上的茶杯,看着那一阵阵白色的蒸汽混着茶香飘荡着,正如我内心的阴影,挥之不散。
萧子崎,大概是我内心永远的一道无法挽回的丑陋的疤痕。
这件事,我和大毛是唯一的知情者,我们甚至没有告诉小树。
他的死,和我们脱离不了关系。
我算是对不起他么?
萧子崎下葬的那天,迎接我们的是无情的大雨。
我们站在墓碑前,看着那个男孩抚摸着棕色的棺材,包裹着它的是鲜艳的国旗。
“哥哥。”男孩看着棺材被送入土中,轻轻地说,“再见。”
男孩叫萧殊,他是萧子崎收养的弟弟。
他旁边的跪在墓碑前的是小树,他和萧子崎是重组家庭的兄弟。
那一天到场的人,都是萧子崎的朋友和北漂的成员。
我人群的最后面,冷冷注视着哀悼的人群,没有打伞,任由雨水敲打在我的身上,似乎这样就可以洗净身上的罪恶了。
“愧疚么。”站在我身边的大毛突然问我。
“有点吧。”我咬着嘴唇,握紧了双拳。
“我们这算是出卖么?”他小声问我。
我看了一眼身边大毛,他是个重情义的人,我提出了这个方案,也只有狠毒的我才能干出来。
萧子崎知道他的大限将至,就算没有这件事,白血病也会夺走他的一切。
“他完成了自己伟大的牺牲。”
这是我的最荒诞无力却又真实无比谎言。
“慕彦峰的事,是怎么回事?”将军放下茶杯冷冷的问我。
还是要提到这件事了么,我暗暗想到,不由得冷汗直冒。
“他吸毒,按着北漂的规矩,卸掉双手。”我感觉到了将军言语里的不快。
“啪。”将军拍了一下桌子,怒气冲冲的说,“谁干的?”
“于梓树。”我说出了小树的名字。
“于正堂的儿子么。”将军迟疑了一下说,“你们有什么权利,动我的儿子?”
我猛地站了起来,厉声对将军说:“入得北漂门,习得北漂则,若为北漂人,世为北漂魂!慕彦峰身为北漂人,就得按着北漂的规矩,更何况他犯了北漂的大忌,按照死规矩,卸掉双手,什么时候戒了什么时候安上,将军教子无方,让他犯下大错,而且慕彦峰已经戒掉毒瘾,将军有什么理由动怒!”
“狡辩!”将军一挥手,那一杯清茶尽数泼洒在了我的脸上,一直流到了我笔挺的黑西装上。
我狠狠的瞪着将军,极力压着心中的怒火。
“谢谢将军的敬茶,我张振扬受宠若惊,眼看天色已晚,告辞!”我冷冷的说了一句,准备转身走人。
“站住。”将军叫住了我。
我回过头,冷冷的看着将军。
“年轻人,狂点是好事,但可别刚愎自用,那会自掘坟墓!”将军的语气缓和了不少。
“那您怎么就敢断言,我会走上绝路?”我语气有些不爽。
“你不要以为加入了北漂,跟着一帮人到处混,就以为自己是黑社会了,人家正统的黑社会都是有靠山的,你呢?你什么都没有,将来死在哪都不知道。”将军顿了一下,接着说,“相比你,我更看好毛致衡,无论哪方面他都比你好太多,况且我听说,这段时间你一直和他搞内乱吧?”
毛致衡,我反复咀嚼这个名字,我的兄弟,为什么每次都是你,我真的不如你么?
“出门在外,都是靠着兄弟帮衬,你这样疑神疑鬼,对身边的人下手,将来谁还敢跟着你?”将军语重心长的对我说,“走吧,在你没有成长前,别来见我。”
身子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我看了一眼将军,明白了他的意思,夺门而出,冲进了外面的风雪中。
五:没有剧本的结局
是我太自傲了,我坐在庄园的铁门外,自言自语。
那时候,我最后一次觉得自己该放手了。
看着满天洋洋洒洒的白点,想起以前那些生活,我们能聚在一起吃喝玩乐,夏阳街的羊肉饺子,院校街的老啤酒,我们曾经情同手足,而如今的我们,却成了仇人,造化弄人啊。
我点上一根烟,吞吐的云雾,那时候的我,做了一个残忍的决定。
“冷么?”一个声音响起
突然一阵机灵,我看着她走了过来,替我披上外套。
“我爸对你说什么了?”她担忧的看着我的眼睛,紧张的说。
我知道自己的决定是什么了,放弃。
“婷。”我轻轻的推开了她,看着她的姣好的面容说。
“我们分手吧,我累了。”
那大概算是我最后一次伤害她。
洋洋洒洒的飞雪,我看不清她的表情,但我知道,她在哭。
“为什么?”她问我。
“我会害了你。”我轻轻地说。
“我太狂妄了,自私,幼稚,只想着自己从不管他人死活,而且我不懂的责任感,我想我该放下了,跟着我会害了你,现在的我无法给你想要想要的生活,希望以后的你能找到对的人。”我走过去抱紧她,“答应我。”
“一个人,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少抽烟,少喝酒,你心脏不好少和人发脾气,多喝点茶,你肠胃不好少吃油腻的食物,记得下一个女孩要找回做饭的…”她断断续续的说。
她,大概是最了解我的人了吧?
我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感,捧起她的脸吻了下去。
北风如刀子一样刻在我的身上,我忍着那股剧痛,希望这样就能减轻心脏的痛楚了,而那时的我多么希望这一切停止,永远不会延续。
“爸?”慕彦婷看着坐在沙发上沉思的父亲,摇着他的手臂试探着问他。
“怎么了?”将军怔了一下,看着身边的女儿,“你哭了?”
“你跟扬子说什么了?”慕彦婷看着父亲的眼睛,试探着问。
“哦?他跟你说什么了?”将军略带玩味的反问道。
“他什么也没说,只是…”慕彦婷停顿了一下,眼睛又红了起来,“他跟我分手了。”
将军猛的站了起来,脸上的表情稍纵即逝:“他还说什么了?”
“他说他累了,想结束。”慕彦婷抽抽嗒嗒的说,“你到底跟他说什么了?”
将军呆住了,他不知道他的女儿怎么会喜欢上一个狂妄自大的青年,他也不知道那个混账怎么会这么快就明白他的想法。
“我没看错他,这小混蛋还算有点上进心。”将军没有回答女儿,自言自语道。
慕彦婷抬起头,不解地看着将军。
“其实,我看好的是张振扬,他拥有所有当领袖的外在因素,却没有当领袖的内在因素,年纪轻轻能当上北漂的领袖之一,还能玩转整个圈子,但是现在的他刚愎自用,狂妄自大,心胸狭窄,满身戾气,这样会害了他,我算是激他一下,之后怎么做,就看他的了。”将军端起那杯凉透的清茶,微微笑着。
已经是深夜了,火炉里的木炭喃喃的响着,我看着空无一人的房间,突然明白失去一个人的感觉,她原来竟在我心里,一直没有离开。
桌子上的威士忌已经空了大半,手机静静的躺在堆满烟头的烟灰缸旁边,我猛地掐灭手里已经烧到滤嘴的香烟,还是把手伸向了手机。
许久,我才拨通了那个熟悉的电话。
“喂?是我。”我气若游丝的说。
“扬子!?”电话那头的声音让我有种想哭的感觉,“你怎么了?”
“没事,这么晚了,你还不睡啊。”我故作轻松的问他。
“你也不是?”那个声音开玩笑般反问道。
这感觉,就像以前。
之后,是很久的沉默,我们就这么静静的听着对方的呼吸声。
四年了,我们曾经亲同手足,如今却成了相见眼红的仇人。
“我和慕彦婷分手了。”我打破了沉寂,冷冷的说。
“啊?你怎么搞的?”他很是吃惊。
“我见过将军了,我和他吵了起来。”我灌着自己,吐露着心声。
“你啊你,真傻。”他轻轻地说。
“毛致衡。”我叫出了他的名字。
“啊?”
“明天晚上,公园见,我想和你决斗。”我咬着牙说。
“扬子,你疯了么?”大毛吃惊地说。
“我就是不服,凭什么你可以成为北漂的龙头,我却不行?这么多年了,你处处占尽先机,我却只能在你身后看着你辉煌的背影,就算我做的再好也只是沦落一个模仿你的名义,我就是不明白,我哪里比你差!”我几乎用吼着说了出来。
大毛沉默了一会,然后答应了我。
我挂断了电话,站起身,看着墙上的装饰物,我的面具,大毛送给我的手枪,山口辰风送给我的日本刀,还有曾经我们四个在青岛的合影。
“愿此生结为兄弟,义结金兰,肝脑涂地!”那句誓言依旧回荡在空旷的客厅里。
六:败笔
“今天下午,我想请你俩做公证人。”我放下茶杯,看着对面的苏北和小树说。
苏北眉头一皱,放下手里的核桃说:“你今天没吃药么?”
“我考虑这个很久了。”我点上一根烟说,“我想退出。”
小树咧开嘴笑了笑:“好吧,我答应你。”
“那你晚上多吃点,有力气。”苏北叼上烟枪打趣道。
小树脸色一沉,没有发作,禁毒是北漂的死规矩,慕彦峰就是碰了毒品才被小树卸了胳膊。
苏家财大气粗,算是北漂的财团之一,我们惹不起苏北,大毛也惹不起,更何况大毛的令尊还是苏家的座上宾。
“小王爷,你戒了吧。”我的语气十分不快。
“扬子,你我都不是傻子,有些事哪是说放下就放下的。”苏北眼神露出了寒光,淡淡的说,“就像你和慕彦婷。”
那天下午,天空飘着飞雪。
12月,这大概是一年最寒冷的季节。
我穿着那身参加萧子崎葬礼的黑色西装,踩着松软的积雪,迈着沉重的步伐走进了那家常去的公园。
大毛早就等在了那里,他依旧穿着那一身白色西装,一动不动,精短的中发上已经沾满银花,仿佛和整个冰雪世界融为一体。
我是黑,他是白,我们,注定不同。
苏北悠闲地坐在旁边的假山上抽着烟斗,而小树却站在一座铁雕像上,冷冷的看着我们。
李震明和老K慢慢的走了过来,我们都是一样的严肃,沉默,他们都是今天的见证者。
“扬子,你没必要这样。”缓缓的,大毛才开口。
“你这算是同情我么。”我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我不需要,我就想证明,我从来不必你差,我要做北漂的龙头。”
气氛陷入了冰点,我看到大毛脸在抽动,他在压抑自己的情感。
“大哥的话,你都不听么!”大毛颤抖着说。
“大哥已经死了。”我喉结动了动,“你不配领导我们。”
“要不是软弱的你,拦不住霍志刚,他能干出那件蠢事吗!你的无能!才让里派的那些人渣强奸了苏忆!还有周天宇,这些你都忘了么!他们血淋淋的尸体你忘了吗!你这个只会盲目听从大哥的蠢货!你凭什么当这个头!”我再也受不了心中的妒忌和愤恨,冲了过去,一拳捣在了他的肚子上。
大毛痛苦的弯下腰,艰难的说:“这是大哥的遗言,我就要遵守。”
“来和我认真的打一架,谁输了,谁离开。”我的声音生冷硬涩。
大毛愣住了,他看着我,渐渐严肃,然后站直了身子说:“好!”
“你不打算劝阻么?”苏北放下烟斗问一旁的小树。
“我干嘛要劝阻?”小树白了一眼苏北,“你没看出扬子真正的想法?”
“什么想法啊?”李震明好奇地问。
小树没有回答,但是他知道,这一切,大概结束了。
“你应该知道,我走后,北漂会群龙无首。”
小树闭上了眼睛,想起了当初哥哥临终前的面容。
“但是弟弟啊,我最担心的是你。”萧子崎断断续续的说,“北漂的宗旨一直都是扶持弱小,别让它毁在你们手上。”
小树苦笑了一下,他知道哥哥临走前分别和他们三个人说了不同的遗言,大概是因为他们三个人并不相同吧。
葬礼的那天,小树就那样跪在墓碑前,感受着劈洒在身上的磅薄大雨。
“我哥跟你说什么了?”小树依旧跪在墓碑前,问一旁的大毛。
“他让我成为了领袖。”大毛沙哑着嗓子说。
“很好。”小树冷冷的说,那一刻他突然感到一阵颤抖,内心里涌上来的不是悲愤和孤独,而是如蛇蝎一般的嫉妒。
那些人,真的是因为仰慕他么,北漂的龙头可是一块肥肉,谁不想分一杯羹?
北漂要大乱了,没有哥哥镇着这帮人,他们一定会造反。
我该相信谁?小树坐在墓园的假山上无奈的想着。
雪一直下着,大毛看着对面喘着粗气的扬子,他就像一头走投无路的发怒的老狼。
嘴角还有刚才打架留下的血迹,他知道扬子已经乱了阵脚,他从来都不擅长打架,他身子弱,心脏不好,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他会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名号而如此拼命?
有时候他会觉得,身旁的好友们如此陌生。
我们一起吃喝玩乐,一起渡过这些年华,面临过一个个难题,我们共同解决,但是可笑的是,我竟然没有好好的了解你。
“毛,我要你接管北漂,你为人和善,心思缜密,希望你能带领好他们。”
大毛愣住了,他万万没有想到病床上的萧子崎会这么说,因为在他眼里,另外两个人都比他优秀太多,他只是个花花公子,仅仅人缘好而已。
“扬子和小树不合适么?他们比我强太多。”大毛有点受宠若惊。
“扬子太狂妄,自私自利,从来不会考虑他人,而小树太独立,做事武断冲动,几乎不懂脑子,他们两个都缺乏领袖的材质,只有你,所以你要好好带领他们,北漂一定会更辉煌。”萧子崎轻轻地说。
如同打翻了五味瓶,在推开病床门的时候,大毛看了一眼坐在长椅上眼睛通红的扬子,他突然觉得有了一丝愧疚。
“是我输了么?”我倒在雪地上,看着灰蒙蒙的天空。
肌肉是如此酸痛,骨骼是如此乏力,我吐出一口血沫,看着眼前依旧站着的大毛,他嘴角还有隐隐血迹,那是我的拳头造成的。
我真的输了啊。
我一直把他当作竞争对手,处处和他争锋相对,最后我还是败在了自己的自负上。
北风撕扯着我的耳膜,恍惚间我又记起了那时萧子崎对我说的话,他的最后一句话。
“我已经告诉大毛和小树今后北漂的打算,但是我不打算告诉你。”萧子崎脸上已经没有了血色,那三魂六魄,也只剩下一魂一魄了。
我知道他的大限将至,所以我没有插嘴,只是耐心的见证着他最后的弥留之际。
“我知道你和大毛的事,反正我大限将至,已经是僵死之人了。”萧子崎看着震惊的我,勉强笑了笑,“我不怪你们。”
“你知道当初我为什么要建立北漂么?”萧子崎气若游丝的说,“因为我和你一样。”
他抓住了我的手,慢慢的说:“这条路很漫长,也许今后我们不会看到,但是我希望它能传承下去,这条路是需要付出巨大的牺牲的,我仅仅是其中一个,黑暗总会散去,光明总会来临,但你要记住…”
他挣扎着坐了起来,一字一顿的对我说:“为伟大而付出代价。”
倒在雪地的我看着周围好友们冷漠的表情,笑了,笑的很凄凉。
“我偏离了你的信仰,对不起。”我看着那些闪耀的冰晶,喃喃道。
七:散去
我输了,输得很惨。
大毛拉起了我,我看到了他眼里的苦楚和无奈,他一点都不想这样,我也知道他还是留情了,本来,我可以输的更惨。
“我输了,按照规矩,我离开。”我艰难的站了起来,沉重的说。
“扬子,没必要这样。”大毛叫住了准备转身离去的我,“我根本没想当这个领袖,我推荐的人,是你。”
“背叛北漂,挑起内乱,我没这个资格,我对不起萧子崎,也对不起你们。”我极力克制着自己眼泪,不想让这个精心安排的退场显得太过凄凉。
“一切还不晚,我们还是兄弟,留下吧,我们一起重建北漂!”大毛坚定的对我伸出了手。
而我轻轻的摇了摇头。
“就不能,让我体面的离开么?”我故作轻松的笑着,但是掩盖不了那滴在雪地上的热泪。
整理一下凌乱的头发,梳整好西装,我取下了脖子上的铭牌项链,铭牌上刻着我的名字,那是我的身份。
把它让扔在地上,就像扔掉妒忌一样,就想扔下那些偏见一样,我放下了,真的放下了。
“我不再是北漂的一员了。”我迈着步子离开,渐渐消失在一片茫茫的迷雾里。
“扬子!扬子!”大毛冲着我离去的方面叫着。
“别叫了。”小树走了过来,拉住了他。
“扬子早就想退出了,他这么做,只是安排一出戏,让自己可以体面的离开。”小树缓缓地说。
大毛看着小树,勉强笑了笑:“他真傻。”
“我不知道当初哥哥跟他说了什么,但是我只知道,他会遵循他的话,继续走下去。”小树看着渐渐晴朗的天空,微微笑着。
“你会留下么?”大毛擦去嘴角的血迹,问到。
“当然要留下了,因为我是他的弟弟,我要继承这一切,北漂里谁都可以走,唯独我不可以。”小树握紧了拳头,看着大毛。
“我也要走了,我会选择一条新的道路。”大毛长舒了一口气,“这些都结束了。”
“将军,你知道么,张振扬退出北漂了。”苏北坐在茶楼里,玩着核桃,对着一旁看着戏曲的将军说。
将军脸上的喜色稍纵即逝,他不慌不忙的端起茶杯品了一口:“好啊,那你怎么办?”
“我么,我估计是要继续走这条道路了,我这人,就是喜欢动荡刺激的生活。”苏北翘起了二郎腿,看着楼下的咿咿呀呀唱着的戏曲,笑了笑。
“霸王别姬啊,我喜欢。”将军微微一笑,但是没人听出来,他话里有话。
这混小子,还算有点上进心。
将军不由得哈哈一笑,惹得那些红尘里的看客频频侧目。
四月,最后挣扎的雪。
我站在墓园里,看着那个熟悉的墓碑,轻轻的放上一束洁白的木槿花。
身后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我转过头,看着抱着一束野花的小树。
“你还是这么躲躲藏藏的。”我笑了笑。
小树也哈哈一笑:“你还是这么自作多情。”
“我就猜到你们两个在这里。”老远就听见了大毛的声音,我转过头,看见那个阳光的身影。
“你决定了?”大毛问我。
“嗯,换个国家,重新开始。”我轻松地说。
“好啊,我去普林斯顿大学,学习金融。”大毛放下一束鲜艳的百合。
“我准备当兵,听说西点军校不错。”许久,小树才开口。
风轻轻的吹过,吹动着他手里的野花,也吹动了我们之间的羁绊。
“他是个好大哥。”我突然说。
木槿花轻轻摇动了一下,我看不到他们两个的目光,只是我知道,我们都沉默了,我们都哭了。
“就送到这吧。”我看着她,轻轻地说。
“以后还会回来么?”她咬着嘴唇,她一紧张就会咬嘴唇,这大概只有我知道。
“当然会回来啊,毕竟我在这里鬼混般度过了两年的青春。”我笑了笑。
“你们和好了?”她抬起头,看着我阳光的笑容。
“勾肩搭背一起逛街,勾肩搭背各自回家,就像四年前。”我掩盖不住嘴角的轻松。
“真好。”她也笑了。
“你回台北么?”我问她。
她点了点头:“欢迎你去做客啊。”
“到时候可要介绍美女同学给我认识啊。”我打趣道。
“妄想!”她瞪了我一眼,也笑了起来。
我们,算是回不到过去吧?
那么做朋友也好,就像两只紧紧包裹自己的刺猬,不会再伤害,那时的我们,心里都会有芥蒂吧?
这就是隔阂么?
“我祝你幸福。”我对着她慢慢远去的背影,轻轻地说。
八:再无南城
“你迟到了。”大毛懒洋洋的坐在山顶上,骂骂咧咧着。
“我是去买酒了啊!”我给自己狡辩着。
“风景真好。”小树看着脚下川流不息的车流,和整个繁忙的城市。
我摆上三罐啤酒,又拿出那最后一杯,放在一旁:“这是萧子崎的。”
小树站了起来,拿起一罐啤酒,打开:“敬萧子崎。”
三个罐啤酒撞在一起,混合着那松软的泡沫,混合着我们四年的欢声笑语,混合着四年的苦涩眼泪。
“你现在明白我为什么喜欢来这里了吧?”我灌下一大口啤酒说,“高处不胜寒啊,凝视着整个城市在脚下呼吸,挺好的。”
“我们以后还会一起看整个城市么?”大毛突然问道。
“当然。”我毫不犹豫的说,“因为我们是兄弟。”
“我选择留下,我不能离开北漂。”小树放下啤酒罐,坚定地说。
“我选择离开,我准备走一条新的道路。”大毛也放下啤酒罐说。
我淡淡一笑,轻轻摇动着啤酒,听着啤酒碰撞罐壁的声音:“我选择离开,我想重新开始。”
“那祝我们,一路顺风!”
三罐啤酒再次撞见了一起,就像四年前的那个晚上,只不过,少了一个人的身影。
那一天,我们再次分开,但是我们知道,我们这次的分开,是为了下次的团聚。
小树选择了南下的路线,他喜欢刺激的生活,所以他选择了那条泥泞的黄土路。
大毛选择了北下的路线,他喜欢宁静的日子,所以他选择了那条笔直的石板路。
而我留在了原地,这里算是我新的起点。
起码,一个新的开始。
从前有四个好朋友,他们结为异姓兄弟,一同去了太平洋彼岸的另一个国度,他们都喜好扶弱济贫,所以他们一同创立了一个叫北漂的组织,并把它发扬光大。
后来,其中一位不幸逝世,临走时,他告诉另外三个人不同的遗言。
一个精明聪慧,他成为了新的领袖。
一个孤高自傲,他继承了他的理想。
一个豪放不羁,他守护了他的组织。
后来,他们内斗了,因为误会,因为嫉妒,因为一个虚幻的头衔。
一个走火入魔,一个退避三舍,一个冷眼旁观。
后来,其中的一位萌生退意,他提出了决斗。
他安排了这一出戏,来体现自己华丽的退场。
他选择了离开,另一个也选择了离开。
只是最后冷眼旁观的人,选择了留下,他要保守这个秘密,坚守这个组织唯一的信念。
他们回到当初山盟海誓的起点,然后各自离开,相约数年后再见。
大概,这就是整个故事的结局。
我选择了离开,因为我想重新开始。
看着夕阳西下,我再次点上了一根烟,享受这唯一的乐趣,享受着金色的回忆。
烟,就是这样,上瘾后,你就不知道你为什么还会抽这个烧灼自己生命的玩意儿,也不知道当初自己为什么去尝试这个的意义,只是一味的叼上,点燃,扔掉。
友情何方也不是一样,上瘾后,你也不知道我们在一块的目的是什么,只剩下默契的步伐,心有灵犀的举动,还有最后剩下的羁绊,都不知道我们在一块的目的是什么,只是知道,在一块,我们很安心,可以把自己完全托付给对方,可以完全相信他们的臂膀。
我独自站在山顶,初夏的晚风温暖动人,她不禁捂热了路人的心脏,也激活了冻坏的肌骨。
烟,渐渐烧尽,阳光也渐渐被地平线所遮掩。
我不再惧怕黑暗了,因为我的知道,光明,会到来。
手里的铭牌散发着钢铁的气息,它告诉我我的身份,也告诉我不要忘记。
风,吹动了我的长发,我眯着眼睛看着华灯初上,看着那一束束光流,和这个渐渐睡去的城市。
这个故事应该没有结束,因为,它才刚刚开始。
北漂之后,再无南城,南城之后,再无北漂。
我叫张振扬,我讲述了这一段故事,一个关于我们的故事,一个不被认可的故事。
冷漠的人们都各自顾及着自己,批判着眼里的丑恶,但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丑陋。
我不是圣人,自然一身污点。
没有人会记住我那站在山顶上孤独的身影,手中烟头的残光,还有那四个啤酒罐在风中猎猎作响。
暂无结局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