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尚金闹坟场
这是一家祖孙三代,两位老人和两个儿子儿媳,以及三个孙子。
小孙子揉着肚子一直喊饿,坐在炕上的老妇人摸索着身后的一个包裹,也不打开,只把粗糙的把手伸进去,抓出一把被当地人称为“蹦豆”的食物。所谓的蹦豆就是黄豆和掺了糖的面疙瘩,面疙瘩能比黄豆稍大一些,咬起来硬梆梆,却十分香甜。从老妇人的手指缝里掉出几个黄豆粒,两个稍大的孙子赶忙捡起来分食了。老妇人把蹦豆揣进小孙子的衣兜里,让他到外屋吃去。
“老大,你和老二去房后的菜园子里揽一揽,有没有人家不要的菜帮菜叶捡回来,看能不能吃。”老妇人说。
刘尚泉、刘尚金两兄弟听了母亲的话从房子的后门出去。后门原本是用黄土块垒成,被几场暴雨冲的坍塌了。
借着星空的微弱光亮,午夜又下了霜,寻着地上点点白斑,那就是落了霜的菜叶。兄弟两人转了几圈,只见到几个凉冰冰的没有长大的白菜,和几根只剩下葱白的棒葱。
“这哪够吃的,明天去买点菜,做顿好饭。”弟弟刘尚金说,“自从从家里出来,连一顿热饭也没吃过,就在火车站吃拉面,他妈的跟清水煮的一样,淡出个鸟来。”
“要不明天咱们两个去死人的那家去看看,帮着干点什么,弄点吃的回来也行。”刘尚泉说。
“你不说我还忘了,今天我去看热闹的时候还帮着拿花圈,那人说把他的烟给我,可谁知道他事先就领完烟了,我连个鸟也没得到,明天我得要去。”刘尚金说,“行了,回去吧,霜打过了,捡回去也不能吃。”
说着,刘尚金把手里的几根菜叶随手扔了,走在后面的刘尚泉又重新捡起带回去。
这一家人是从东北最北的黑龙江省搬来,举家迁到辽宁省的南端的这个村庄。南迁的原因是因为刘尚金欠下巨额赌债,全家人整天被债主逼着要债,担惊受怕。又遇上荒年,老父亲刘宗喜看日子过的无望,就想着要走出来。起初家人都以为他是在赌气,谁知道后来真的暗地里和刘尚泉找好了新住处。
至于为什么要来这里,也没有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刘尚泉在黑龙江认识了一个买化肥的商人,那商人的大嫂是双途村人,大嫂早年嫁到外地去,后来把家中唯一的一个老爹也接到了婆家住。如今大嫂和老爹都死了,商人的哥哥只知道这里有个房子,从没来过这里。商人就和他的大哥商量着,房子也不值钱,就把这房子送给了刘家住。于是商人的大哥联系到双途村临县的一个朋友,把他们送到了这里。刘家人对那个商人感恩戴德,也把自己的家交给商人看管,供他做了堆化肥的仓库。
凌晨三点左右,双途村宁静的夜晚被潘树萍的哭声惊醒……
天刚蒙蒙亮,潘家的葬礼就开始有人忙着准备物件,还有人提前到山上挖好的坟地里做一些仪式。
潘树君告诉潘书勇上午八点出殡,让他务必回来,可已经过了八点仍不见他来。树君怕耽误下葬的时辰,只得出发,最前面仍是喇叭匠们朝天吹唢呐,后面是三十二人抬着的大棺材开路,随后送殡的亲眷和拿纸货的人,还有二十几个轮换抬棺的男人也都跟着浩浩荡荡的向山上去。路过的人家门上有的系红布,有的挂上筛子。
为了让葬礼显得隆重,潘树君故意绕了远路上山。那抬棺的爷们儿们都是一身的蛮力,刚走到半山腰就已经累的喘不过气。歇了几次,连替换的人也都换了几次。
老孙头向后面拿纸货的人喊到,“还有没有有力气的来几个。”
没一会功夫,只见两个陌生的汉子跑了过来,“我们帮着抬上去,管顿饭就行。”刘尚泉说。
“放你娘的屁,混死人的饭,不怕撑死你。赶紧抬去。”老孙头骂道。
两兄弟跑过去,一前一后的替换下两个人。刘尚泉是个身材中等,却肩宽体阔,两鬓的头发略长却不倒伏,向左右横着炸开。粗大的手掌如同犀牛的脚一般厚实。用力时,两个圆眼睛时常瞪起,挤得双眉以上的额头叠着几条皱纹。刘尚金比他哥哥力气小了些,但毕竟也是庄稼人,下巴内敛短瘦,上齿微凸。他的个子要比一般的庄稼人高一些,也比刘尚泉要瘦。可他总有一股不要命的劲头,把压在肩上的铁管当成擎天柱一般死命的扛着。而且他的嗓门极大,他一嗓子“走啊。”听的其他人都身心振奋,尽管是上坡的路,倒像是后面有一只巨大的手在推着一般越走越快。
棺椁下葬,以及所有的仪式结束已经临近十一点半,女人是不能上山,因此山上只有男人。抬棺的男人们累的坐在已被太阳烘干的干草上抽烟,烟头扔在地上险些酿成火灾。几个人被老孙头骂了几句,也不生气,嬉皮笑脸的也跟着回呛几句。
潘树君见抬棺的人要比预想的累,又让毛头回去拿烟来,一人再分一盒。
毛头不想多给,和潘树君理论几句,见他不理,也只能回去取烟。
当毛头把把烟发给刘家两兄弟的时候,还客气的道了谢。可不想刘尚金张嘴向他要七包烟和三条毛巾。
毛头顿时怒了起来,“娘的,跑这里闹事,也不看看是谁。还七包烟,我一包也不给你。”
毛头说着转身要走,却被刘尚金一把抓住肩膀,“凭什么不给我们兄弟俩烟,白抬了?”
“就算你抬了,凭什么给你七包烟三条毛巾?”
“昨天傍晚我帮着拿花圈应该有一包烟一条毛巾,刚才我们哥俩抬棺材,又是一人三包烟两条毛巾。怎么不是七包烟三条毛巾。”
“你他娘的算的倒还清楚,连昨天都算了。你说你昨天拿花圈,谁看见了?”
刘尚金有口难辩,四下找了半天也没找到昨天内急跑了的男人。
“算了算了,昨天的不算,今天的总得算数吧。”刘尚泉笑着说。
“你们要不说,我倒是想给你们一人三包烟,现在要算,咱们就细算算。”毛头说,“大伙从家里抬到山上一人三包烟,你们两个从半路算起,一人也就一包烟。还有毛巾,多少人抬棺多少条毛巾,你们两个半路来的,没有多余的。”
“你个光头想跟我耍无赖……”刘尚金面带怒色,抬手要打。
刘尚泉一把拦住,“大哥,我们两兄弟是外地来的,刚进咱们村,规矩不懂,你多多照顾点。”
四下看热闹的人一听是外地来的,纷纷聚拢过来。其中有一个壮汉认出了刘尚金,说,:“这人我昨天见过,还以为是美人颤带回来偷鸡的贼。后来他确实替万三儿拿花圈了。”
说着,壮汉转身大喊王三儿。
“王三没来,在家拉稀了。”一个人回完,大家都笑了。
“昨天是昨天,今天是今天。再说,你替万三拿花圈,就应该跟他要烟。你跟我要不着,今天的两包烟给你,嫌少你就不要。”毛头说着拿出两包烟扔在刘尚泉的手上。
刘尚泉赶紧拉着刘尚金往山下走,刘尚金一边走,一边嘴里面不干不净的骂毛头。
“你再骂,让他听见咱们连这顿饭也没有了。”刘尚泉说。
下山下到一半的时候,只见山下有三个孩子走上来,其中两个是刘尚金的两个儿子。还有一个胖乎乎惹人爱的小姑娘,看年纪应该和大儿子刘荒年纪相仿,都是十二三岁的样子。
“你俩怎么来了?”刘尚金隔着老远就喊。
“妈叫你回家吃饭。”刘荒回道。
“不用等我和你大伯了。”刘尚金操着一口浓重的黑龙江口音说。
“妈在家院子里抓到四五只肥鸽子,已经做了,回去晚就没有了。”刘荒说。
“让你奶他们先吃,说不定我们回去还能该你们带点吃的。”刘尚泉说。
等刘尚泉走近了才看清,原来刘荒和弟弟刘野两人,一人手上握着一个油腻腻的大肉丸子。
“哪来的?”刘尚泉问。
“她妈给的。”刘荒指了指身边的小女孩。
“你是谁家的孩子?”刘尚泉弯着腰问。
潘黛池面对这个身体健壮的有些变形的陌生男人有点害怕,怯怯的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刘荒。
“这是我大伯。”刘荒说。
“我爸是潘树清。”潘黛池说。
“刚才在山上埋了的老太太是你什么人。”刘尚金问。
潘黛池一听有人问起她奶奶,瘪着嘴又要哭,“我奶奶。”
“那个个子不高的光头是谁。”
“我姑父。”潘黛池说完转身就往家里面跑走了。
刘荒想叫她,又忘问她叫什么名字。
刘尚泉打发两个孩子先回家去,和刘尚金在潘家吃了酒席,还偷拿了些拼在一起的鱼肉才回家。
刘尚金嘴里叼着烟刚一回家就被刘野拉着去看鸽子,“爸,你看,爷爷把大鸽子杀肉吃了,这里还有几只小鸽子。爷爷说养大了再吃。”
刘野是家里最小的孩子,长得像刘尚金一样高挑,尽管只有九岁,个子已经快超过刘尚泉的儿子。只是身体显得格外的单薄消瘦,营养不良导致脸色土黄,眼眶深深凹陷,单眼皮丝毫没有遮住圆黑的黑眼球。刘野的长相集合了父母的所有优点,面部的轮廓和他的母亲一样细致,又有男人的棱角。
这时刘尚泉也跟过来,看见那里拉起一张网,地上有一个盛着水的水盆,周围还撒了些稻谷和玉米粒。
“我觉得这不是野鸽子,是不是别人养在这里的。”刘尚泉说。
“怎么会,这房子多少年没人住了,没垮了就不错,谁还在这里养鸽子。”刘尚金说。
“就因为没人住才有人来这里养鸽子,你看这水和粮,还有这鸟窝,肯定是人为的。”刘尚泉说。
“管他呢,吃都吃了,要是有人来找,难不成还能把吃鸽子的人吃了。”刘尚金说,向地上啐了口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