洄溯家谱,于世代洪荒中叩拜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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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看书,窗外是阔辽的天空。阳光温和而不灼烈。

读一本关于台湾作家简媜洄溯寻根之旅的篇章。

她从家族先人墓碑仅存的“姓、堂号、祖籍、世系”为起始,以后辈的关切去寻宗探祖。古早台湾岛屿荒芜混沌,先祖源何翻山越岭途径莽莽大陆,择水路飘摇辗转入台。经综合族谱与专书之记,家族历史浮出水面:入台前,简姓是一则恢宏而庞杂的流浪史,先祖源于东周(今洛阳)因战国兵乱迁至秦朝涿郡(今涿县),三国时宗族入蜀,五代南唐时远征赴袁州(今江西宜春),另一脉于后梁时迁至广东,南宋高宗时为避祸而迁往福建,随后经漫长时月,先祖携家眷弃陆入海,奔赴遥不可知的荒岛垦拓,自此开枝散叶,于早已不知何处为故土的新生之地安营扎寨。

短短数语已描尽家族的兴衰与无奈。假若长久祥和无扰,哪个宗祖愿携儿带女四处奔波迁徙。

寻到细致脉落的族史,是后人对先人的安抚,当他们随时代洪流东奔西走,四处凋零凭借强烈的求生之念并未萎谢时,后人沉入岁月沧海,一一拾捡事隔千年的古老印痕以慰先灵。

所有的今日都会成昨,我们降生至此,除却与至亲的血脉相承,世代之手将你我圈环,此生脱得了至亲,脱得了生死,尤脱不了世代之印。

简媜先祖于历史洪流中不得不数度流浪,你我生于今朝又何尝不是如此。

曾几何时,大面积的亲人别离已不单指生死,而是于有生之年,因奔赴前程或其他,不得不拜别双亲,踏着村镇或小城的月光,向更宽广的都会踽踽而行。

那是一段怎样漫长的道路。

十几年前,我拜别双亲踏上向北的火车,彼时停经我市的列车只有一趟,因站点极小,票数不多,硬座与卧铺更是稀少,我拎着母亲帮我整理好的箱子,拿着一张仅能买到的站票上车,与双亲挥别。

初初离家,年幼稚嫩内心忐忑,强装镇定。这一辆去向北方的列车摇摇晃晃行驶,需停经二十多个站点,行经17个小时。上车后将行李置于靠近洗手间的空地,手里拿着一本席慕蓉的诗集,站在行李箱旁就着车厢昏暗的灯光阅读。行至河南境地,上车人流蓦地涌来,空间狭小到仅存行李放置之地,只好坐于行李上,收拢书卷,靠窗闭目凝神。原以为只要忍一忍疲乏到达终点即可圆满解放。殊不知,我旁边暴烈的男子与其他几人起了争执,另一男子下车捡起砖块跳将起来砸碎玻璃,砖块猛拍其脑,惧罪逃逸。血液瞬间从男子的头颅渗出,车厢嘈杂经极短的凝固突地尖叫四溢,一遍惊恐与慌乱,不亚于逃生现场。事后列车方面派人处理,清扫现场、联系医治,待妥当后,继续摇摇晃晃前行。我摸着玻璃碎片划伤右手手背的伤口沉默不语,唯企盼再无事端。

那不再是漫长的道路,亲眼所见的如柱鲜血与暴徒之戾,因强烈震荡而身心麻木,路途再过漫长又如何,这一切不曾预料,无处可逃。

这一段由南至北的沿线,这一段毫不设防又令人惊心的迁徙,与古早先人之动荡流离又有何异。唯一不同的,他们是族群行进,而我彼时单枪匹马无人照拂。

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播迁,或征战南北或垦荒拓土或发展所需。

当流浪的因子融入我们的血液,古早与今时之种种,便微小至不值一提。

当族亲宗祠受年代思潮之累,渐次轻微不受重视被淡漠者视为可有可无之时,想必那才是真正的流浪吧,身如浮萍不知所踪。无祖可祭无宗可寻无源可探,那是多少世代灰飞烟灭后的寂寥与先人之叹。

任故土于任何时流中不断变更,我已决意执卷追寻。倘有后世,亦期望他们记得洄溯。洄溯我辈背井离乡之艰辛,洄溯杨氏与我夫姓及至更古早宗祖的前尘旧事。那些于大时代沉潜算不得数的微小贝类,恰是我们小小家族的血脉之根。

如此,我们才能与历代先祖汇合。

隔着时代的洪荒,拨却岁月云雾,泅渡光阴之河隔岸对望,一眼即百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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