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时远

魔都又在下雨了。

傍晚的千桥路空无一人,雨水恣意地倾泻在青石路上。一只黑色的猫无声而迅速地穿过路面,脚下踩出的涟漪混在雨滴中转眼不见。它跳上路沿,甩了甩身上的雨水,这只猫通体黑色,只有尾尖有一簇白色的毛发。甩净雨水后,它又一丝不苟地用舌头理顺脖颈下的毛,然后循着亮光溜进路边的一家酒吧之中。

这家酒吧叫「白夜」,在这日薄西山之时是这条路上唯一的暖色调。显然现在距离酒吧红火的时间还早得很,店里的音乐清晰地传了出来,混着喧嚣的雨声,在整条街上回荡着。

「这是首什么曲子?」整个酒吧里仅仅坐着一个身穿黑色夹克的年轻男子。他靠吧台坐着,凝神听了一会儿便中断了判断曲名的努力。凭他的音乐素养,他仅仅能从那一连串欢快的萨克斯声中猜测这是首爵士,或者蓝调。

「What Planet is This ?」忙碌着的老板兼酒保孙阳随口回了一声。

「什么?」有那么一瞬男子真的在考虑怎么回答这个问题,然后他意识到这是曲名。

「SEATBELTS的作品,一个因为一部动画而存在的乐队,你看过《星际牛仔》么?」孙阳将一杯加了冰块的苏打水放在吧台上,还在杯沿上夹了片柠檬,「给,老样子。」

「谢谢。」男子接过杯子抿了一口苏打水,「你还看动画片儿?」

「这个不太一样,一部由日本人创作的以太空为背景的西部片,伟大的作品,包括配乐!」

「哦。」眼看着自己的朋友又要在一些莫名的东西上滔滔不绝了,男子决定终止这个话题。他端起杯子又喝了一口,眼神开始在空荡的酒吧里飘荡,身体不自觉地随着音乐节奏动了起来。

突然他感到一阵强烈的不自在,随后发现这来自他那位站在吧台里面的好友。

「你盯着我干嘛?」

「我觉得你今天有点奇怪啊,像变了个人似的,有种好久没见的感觉。」

「什么?」男子的眼神微微有些闪烁,用右手大拇指揉了揉左手掌心,表情却很平静,「开什么玩笑,我们昨天才刚见过。」

「我也说不清楚,可能精神状态不一样吧,你昨天没睡好?」

「还行吧,只是做了个梦。」很长的梦,有一百年那么长,男子想。

「看来是个很累人的梦呀,」孙阳的嘴角翘起,露出一抹了然的笑,「赶紧找个对象谈谈吧,比做梦强。」

「还是等我找到人再说吧。」男子不置可否。

「啧,现实生活中还真有你这样的妹控啊,」每次谈到这件事孙阳都要感慨一番,「不过这两件事也不冲突不是?」

就在「情圣」孙阳准备大谈恋爱经的时候,酒吧的门口出现了一把黄色的大伞。

伞被收起来后露出了一个打扮入时的女人。孙阳的眼神一下子热烈起来,那名男子也抬起了头,眼中泛起异样的光芒。

女人甩了甩手中的伞,然后急急忙忙走进了酒吧。

「你好,我手机快没电了,借这儿的插座用一下可以么?」

孙阳指了指吧台尽头。

女人道了声谢,快步向那走去。待手机屏幕甫一点亮,女人便调出一个号码拨了过去。

「啧啧,刚聊着这事儿呢就有女人出现,这就是缘分呐!」从刚才开始孙阳的视线就没从那个女人的身上离开过,「听她打电话的内容,谈投资什么的,似乎还是个女老板?有兴趣没?」孙阳转过头了发现男子的眼神也一直在盯着进来的女人,于是用手臂撞了撞黑夹克男子放在吧台上的左手,怂恿他去搭讪。

「没有。」男子将视线收回,又啜了口苏打水。

打完了电话的女人似乎觉得不好就这么离开,于是也来到吧台边,坐到男子旁边的座位上,点了杯马提尼。

孙阳应了声好,冲男子挤眉弄眼了一番,随后一脸坏笑地去配酒了。

坐定后的女人从包里拿出了一包女士烟,并抽出了一根含在了嘴里。

「不好意思,这儿禁止吸烟。」

女人握着打火机的手悬在了半空,她向旁边的男人看了一下,随即将烟又放了回去,有些尴尬地道:「哦,不好意思,我们公司这个case谈了两个多星期了,今天终于定了下来,压力一松,有些得意忘形了。」

「没事。」男子淡淡地回了一句。

女人舒了一口气,用手撩起自己的一边头发,把大拇指按在太阳穴上揉了揉。不知道为什么,她刚刚有种做贼心虚的感觉,让她回忆起了小时候偷喝啤酒被老爸抓住的事情。她打量着面前这个看起来还不到三十岁的男人,好奇他怎么会给自己这种感觉。

男子依旧一言不发。

「没想到,你年纪轻轻就是女老板了?」孙阳把女人的酒放在桌上,随口问道。

「什么女老板啊,别叫的这么老气,我还想结婚呢。我才大学毕业没几年,跟几个同学合伙创业开了家公司,才刚起步,」女人似乎是个人来熟,拿起酒喝了一口,大声感慨道:「不容易啊!」孙阳猛点头附和。

「怎么,你一个人这时候来酒吧喝酒?」女人来了兴致,冲旁边的男子问道。

「他是我朋友,我天天来这坐会儿。」男子指了指孙阳。

「嘿,可别套这近乎,我可不给赊账啊。」孙阳在一旁抗议。

女人笑了,男子冲孙阳翻了个白眼。

就在这时女人像发现了什么新奇事物一样惊呼道:「你是混血儿?不对,脸不像啊,戴了美瞳?」面前这名男子的眼睛并非亚洲人常见的黑色或者棕色,而是呈现出浅绿色的样子,但他的面孔却丝毫看不出有欧洲人血统的痕迹。

但是这句话问出口她就后悔自己大惊小怪了,男人戴美瞳现在不是什么稀罕事。不过这也怨不得她,从面前这个男人的穿着上看,实在不像会戴美瞳的人。

「不是美瞳,确实是天生的,」男子淡淡地回答,显然,这个问题他不知回答过多少遍了,「而且据我所知,我们家并没有外国血统,至少到我爷爷那都不是,我爸也很正常,只有我和我妹妹是这样,虹膜是蓝色的,有时在灯光下会变成绿色。可能是变异品种,哈哈。」男子在今晚第一次露出笑容。

「你好,我叫时远,时间的时。」男子突兀地自我介绍道。

「啊?……呃,哦,你好,我叫张静。」

……

「所以,你是从家里出来找你妹妹的?」坐在出租车后座上,张静这样问时远。

「嗯,找了很久了,我很担心她。」时远回答。

二十分钟之前在酒吧中二人聊得很开心,在交谈中,张静惊喜地发现时远的住处与自己很近,于是二人决定在这个雨天一同打车回家。在车上,时远谈到了自己来到这座城市的原因。

「离家出走,是发生了什么事么?」

「她跟我爸发生了些矛盾,闹到了不可开交的地步……突然有一天她就不见了,只留下了个口信。」说着,时远又看了一眼自己的左手掌心,缀心锁。

「那她长什么样子,有什么特征没有?我或许也可以帮忙,多一个人多一份机会不是么?」张静好心地问着。

你会帮我找到她的,我在梦里看到了。

「她跟我一样都是蓝眼睛,当然,有时是绿色,」时远冲张静笑了笑,现在他的虹膜是蓝色的,「还有就是,她的左手也有这样一个标记。」

时远张开了自己的左手,张静仔细望去,在掌心处看到了一个青色的纹身,形状像一个数字8,又或者应该横过来看,嗯,无穷大。

「在掌心纹这个,想想都觉得疼。」看不出来,这兄妹俩还真够叛逆的,难怪会有个离家出走,张静这样想着。

时远憨憨地笑了,他右手不自觉地放在了胸口左侧。

疼的可不是手心。

这时出租车停下来——张静的家到了。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并向时远许诺自己如果碰到像他妹妹的人一定会联系他。下车的时候,她甚至感到了心里的一丝不舍,这个男人蛮有意思的,她想。

……

出租车最终停在了一个弄堂口。

时远从出租车上下来,冒雨走进了弄堂。这条小路上只有一盏路灯,在雨中更显昏暗。地上几处散落着两旁住户被刮下来的未来得及收的内衣裤。时远租的房子就在前面的一栋二层老洋房里,房东是个自诩上世纪三十年代贵妇人的烦人老太太。

走到楼下的时候,时远看了看表,九点四十二分三十七秒。

从走出酒吧开始,他经历的所有事情都与在梦中看到的丝毫不差。

他知道,半分钟后他会回到自己的房间,十五分钟后,他会接到张静打来的第一通电话。

昨天他又一次进入了妹妹留给他的梦境,在里面度过了整整一百年,一次又一次地尝试,一次又一次地失败,最终他找到了妹妹留给他的线索。

在庞杂的人物关系网络中,他终于找到了那条因果链的源头——张静。

所以他一定要在今天下午遇到那个着急找电源的女人。

似乎一切都很顺利。

「小夕……我就要找到你了。」时远喊着妹妹时夕的名字。

喵——

就在时远踏上第一个台阶的时候他听到了一声猫叫。楼梯上方的黑暗处闪过了一道白影,随后他发现那是一只黑猫,那个飘忽不定的白影是它的尾尖。

时远愣住了:怎么回事?!

喵——

那只猫又叫了一声,然后迅速又消失在黑暗中。

半分钟过去了,本应该回到房间的时远此时仍然站在楼下。

我在梦里并没看到这只猫,它不应该出现在这儿的……

不好!张静!

时远的身影瞬间消失,与此同时出现在附近一座居民楼的天台上。

瞬间移动,时家人的空间能力之一,上天对这一血脉的馈赠,或是诅咒。

他望着脚下的车流,回忆着出租车来时的路径,试着辨认张静下车的位置。

时远再次消失了,就好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

张静死了,死在自己家的浴室里,整个浴缸都是红的。

她身上唯一的伤口出现在左眼角下,是一个小小的孔洞,仿佛泪痣一样。

时远赶到的时候血还在流,好像真的在流泪。

张静的头发全部散开,静静地悬浮在空中。这是空间裂隙弥合时导致的静电效应。

裁缝。

时远握紧了拳头。

「我似乎捅了个大娄子呢。」客厅中传来了一个阴柔的男人声音。

时远瞬移到客厅中,对面是一个瘦瘦高高的男人,背有些驼,脸隐藏在兜帽中看不真切。

「你知道就好。」时远的声音很平淡。

「可惜了,这个女人还蛮性感的,是我的菜呦,」这个外号「裁缝」的男人似乎舔了舔嘴唇,「却也可怜得很,因为不相干的人而横死。」

时远静静听着,依然没有说话。

「你也别这样看我,」裁缝耸了耸肩,「我也只是替人卖命,老爷子让我给你带句话:闹够了,就滚回家……」

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因为一把刀抵在了他的喉咙上。而他周围的空间似乎被锁定了,他动不了分毫。

「我最讨厌别人威胁我了,尤其是拿那个老不死!」

是时远的声音。

裁缝瞪大了双眼,觉得很不可思议。时远明明还站在他对面。

在他背后要置之于死地的人,究竟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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