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来闲笔

     

     夜半突有凉意，醒来，但见月色清朗，楼前，桑树叶在风中低声呜咽，无端地，想起古人的诗句：“月光浸水水浸天，一派空明互回荡。”始惊觉，秋来了，便一个人在凉如水的秋夜里呆呆地看风弄树影，王维诗句里秋夜寂寞弹筝的女子“轻罗已薄未更衣”，而一样衣着单薄、不愿更衣的她，却是在享受这秋来的凉意，那凉意里，有丝丝的甜，渗入身体，便有与凉意并不相符的细碎的温暖。

      原是对世界朦胧看待的少年，教会她分辨四季不同、春有花秋有月的，是成长中的喜悦和伤痛。那年秋风起，她买了一件蓝色衬衣，极为普通的衣裳，但是却长久的留在另一人的记忆里。他在多年后还写信说，秋天了，你是否还穿上你那件蓝色的衬衣？即便是没有交集的过去和未来，依然带给她最真切的温暖。又一年秋风的早晨，因为难过彻夜未眠，便早起手脚冰凉坐在操场的台阶上温书，秋霜渐渐也凝眸，竟有委屈的泪滴滴落。好像很意外的，有人递过来一瓶温热的水，捂在她的两手之间，那样透彻心肺的温暖。她回头，望见班上最静默的男生，正在对她微笑。她便也笑，凉了的心一点点融化。是没有任何故事的片段，但是她仍然常常要记起，秋风中，那个沉默的少年和那个泪中带笑的自己。

     桂花留晚色，帘影淡秋光。靡靡风还落，菲菲夜未央。还总要回忆起学校台阶拐角处的那棵桂花，秋来，拾阶而上，拐弯，便被扑面而来的淡淡花香震住，那时候，它暗香盈动，而她，还是一个刚刚要学会面对成人世界的纯白少年。常常地，无人知晓的月夜，她站在树下，秋风起，暗香涌来，树叶飘落，她微笑或哭泣，为生命里突如其来的爱恨或无处排遣的喜悦、压抑，风再起，她平静走进对面灯火阑珊的教室。翻开她秋天里写给朋友的信，封封都有那棵桂树的影子，但是至始至终，她不曾清楚描述过那棵树的模样，它只是月夜里模糊的轮廓，发着属于它的幽香。临毕业的清晨，她有想去拍照的冲动，却不知道为什么，还是错过。她想，还是留它在那些清凉的秋夜里来回忆吧，连同它承载过的那些成长的秘密。

        总有这样那样的片段，发生在天凉的秋，于是秋风一起，她便有回忆。她也爱过白蝴蝶纷飞的初夏，爱过春雨过后的大片杜鹃，但是秋，于她便是那朗朗乾坤，她发现秋天不是神秘的季节，秋风、秋月、秋霜，甚至秋天的花花草草，都有如此坦荡的美，透亮却丰富，像一个阅尽人世繁华而归真的女子，有说不出道不完的韵味。风一吹，落叶遍地，那被文人用尽的凄凉里，又何尝不是另一派天真坦荡的景象。秋月清凉，秋霜肃静，惹得天空和大地都格外悠扬，禅意满满，那样纯粹而不粘连的美，她在别的季节里从来不曾体会。

         是夜里，秋风里她看风弄树影的身影，大概也有几分与秋相似的意境。秋来了很快就去，它是最短的季节，是盛夏和严冬之间一场小小的化妆舞会，只为别人的离场和开场服务。她想，只这一夜，便已足够，因为她已经知道，秋依然温柔地占据着她心里的某个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