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烟城/第一卷（3）

痛。

依然是无比的疼痛。

眼前似乎还是无边的黑暗。

很奇怪的熟悉感。

耳边似乎有声音。

“他醒了。”

“我好像看到他眼睛动了。”

“我去叫医生。”

不一会儿，有人把他的眼皮掀开，接着一束强光让他下意识地想要闭上眼睛。

光束移开了。

他费力地睁开眼睛，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的人。

“嘀嘀嘀”响成一片的仪器声音，雪白的天花板，刺鼻的福尔马林的味道似乎在提醒他在什么地方。

“我还活着。”林羽然不由地庆幸自己的命大。

医生的话也同意了林羽然的观点，“这小子还真是命大，子弹贴着心脏擦了过去，居然只是穿过了肌肉组织而没有伤到内脏。我做了这么多年的医生还是第一次见到被人一枪打穿了胸膛还是轻伤的人，而且他昏迷也不是因为受伤，是被吓晕的。”

吓，吓晕？

林羽然脸都绿了，恨不得当场跳起来掐把死这个正在长篇大论的医生。

当然更多的是庆幸，还好开枪的那位没有经过专业的训练，要是再偏上一点点自己就不会躺在这里而是躺在一个长宽高几十公分的小盒子里了。

扭头是凌琳关切的面庞，林羽然感觉整个世界都明亮了起来，再扭头，整个世界又黑暗了下去，那是一个人民警察，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椅子上，像是所有人都欠他几百万一样，似乎双眼一瞪就能把罪犯吓趴下，然后乖乖束手就擒，浑身都似乎散发着正义的气息，如同正义的化身。

林羽然依稀想起，自己好像开枪打中了那名劫匪的额头，顿时他有种要重新想要闭上眼睛的冲动。

“醒了，可以跟我们去录下口供吗？”正义的化身走到病床前冷冰冰地道。

“我能不能不去？”林羽然哭丧着脸。

“你说呢？”

林羽然低下了头。

从警察局录完口供出来之后已是半夜，对于这个不配合劫匪举动甚至还反抗击毙了劫匪从而导致自己的功劳就这么飞走的小子，警察叔叔自然不会有什么好脸色。

这就导致了匆匆赶过来的林羽然的阿姨看到警察叔叔的脸色以为这小子犯了什么法了，上网偷盗抢、劫吸毒嫖娼等一连串的词语从她的脑袋里冒出来，于是她看到林羽然二话不说上去“啪”“啪”首先上去就是两个嘴巴子。

林羽然捂着被打的脸一脸茫然，当然对于这个掌握着自己经济命脉的阿姨，他是不敢有任何反抗举动的，不然肯定首先就是噼里啪啦一顿暴揍，然后一阵哭天抢地地：“你这个白眼狼啊，吃我的用我的住我的到头来还不认账，现在翅膀硬了是吧，不听我话了是吧，我姐姐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儿子啊……”

当然这些事情在凌琳打了个电话之后情况都改变了，警察叔叔客客气气地把他请进了办公室，表示刚才只是跟他开个玩笑，对于这种见义勇为敢于反抗歹徒敢于与邪恶势力作斗争的精神值得高度赞扬，值得广大群众学习，当即表示要给林羽然开个表彰会啥的。

当然这一切都被林羽然拒绝了，他现在还一直陷在“我杀人了”的恐怖事实里没有出来，那额头绽放的血花和白色的糊状物体让他胃里一阵阵地抽搐着，连法医让他去看尸体的要求也被林羽然给拒绝了。那法医本来想当场翻脸的，本来应该是由警察击毙劫匪，然后由自己来公布劫匪怎么被一枪致命，警察的枪法有多准，体现了平时的艰苦训练，这几年的训练卓有成效，这一切都离不开领导的英明指导……然后理所应当地提出追加训练经费的事情，然后……可是这一切都被这小子毁了，不过还好剩下了一个活的，可是活捉失去反抗能力的劫匪跟击毙持枪劫匪本来就是两个概念。

这让广大人民群众怎么看?

旁边局里的领导忙用眼色制止了法医的后续举动。

当然林羽然上道的做法让局领导很是满意，当即表示林羽然属于正当防卫，被击毙的劫匪属于高度危险分子，是要严惩不贷的，他的做法为人民与险恶势力做斗争树立了榜样云云，高度地肯定了这一次抢劫银行的意义。

淡淡的月光，天上的星星有气无力地点缀着夜空。

林羽然一边忍受着旁边阿姨的唾沫星子，一边看着凌琳娇小的身子推着单车向他微笑着挥手道别。

阿姨很罗嗦，从局子里出来翻来覆去地就是一个意思，没事就别给我惹事，惹了事就别给我找事。虽然帮你那老爸老妈养着你，但你毕竟不是老娘亲生的。

当然阿姨是没有听到关于林羽然勇敢跟劫匪对换人质，最后一枪爆头击毙劫匪的英勇举动，否则一定会很干脆利落地将这个英雄兼杀人犯赶出家门。

新闻铺天盖地地报道着这件事情，当然报道上跟林羽然没有什么关系，也不会报道出来什么某某学校学生勇敢击毙劫匪之类的新闻，虽然当时有不少人在场，但是大部分人没有勇气抬头，一小部分被吓到了，等回过神来也认为是警察击毙的劫匪，还有寥寥几人即使传播也终究是小范围内。

作这件事的经历者甚至是参与者，林羽然却从始至终都保持着沉默，即便偶尔有人在他的面前提起，他也会转移话题，或者闭口不言。林羽然作为当事人本来是很有资本跟人吹嘘的，提高一下在别人心里的存在感，按照他的性格的话本来也很乐意这么做的，只是这一次例外，他甚至不愿意去回想那一次的事情。当然也就不会有人知道。

警察的宣传很到位，所有人都知道是英勇的人民警察击毙了劫匪，在危机之中解救了人民群众，林羽然也理所应当地松了一口气。

但是很奇怪的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起这件事情，林羽然的心情不是害怕，而是隐隐约约的兴奋。

时间也许不能让人看清一切，但绝对能让人忘记一切，人永远是最健忘的动物。不断刷新的新闻头条早已盖过了那次的银行抢、劫案，即使偶尔有人提起，也只会感叹几句现在社会的治安。

只不过过了几周，除了老师偶尔会拿起这件事情作为不要随便外出，出门一定要跟着爸爸妈妈之类事情的反面教材学校里已经几乎很少有人谈起这件事情了。

林羽然除了被几个因为没钱差点被店主认为是吃霸王餐而报警的同学一顿胖揍之外，生活好像回到了那个午后之前，没有什么特别，也似乎没有什么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