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将至,街道两边满是挂着大红的对联、窗花、灯笼、中国结的摊点,卖菜的卖衣服的卖各种玩具的也是应有尽有。每个小摊前边都挤满了买东西的人。在这样喜庆的日子里,城管似乎也格外的宽容,对街边占道经营的小摊小贩也不再过分驱赶。
张颖走在这样的街道上一个人在街上走着,对喧嚣的叫卖声几乎充耳不闻。多日不出门了,对眼前的热闹竟有些不适应。她觉得自己是被排除在这热闹之外的人。
走过了菜市场,走过了繁华的商业街,走过了一条又一条同样充满浓浓的年味儿的街道。
雾霾不似前些天那么浓重,正午的阳光透过一片迷雾照射下来,橘黄的光把萧条的树影投射在地面上,使多日被埋在一团雾霾中不见天日的人们很是满足。空气中弥漫着新年即将到来的喜悦气氛。
张颖觉得有些饿了,可她不想吃东西。阳光虽然不够强烈,可是刺眼。张颖眯着眼,不停地向西走。街上渐渐冷清起来,路也显得宽阔起来了。
路两边已经变成了一片萧索的麦田。张颖走得浑身酸软,脚步趔趄。她不想停下来,她觉得这样走着,使她有一种愤恨的快感。路上早就已经没有人认识她了,再不会有人注意到她。她的心里感觉到了疲惫的轻松。
太阳已经升起很高了。城外的风,凌厉了很多,吹得脸生疼。
张颖随着惯性迈动两条沉重的腿,一行行的泪不由自主地滚落下来。她想到了眼睛刚刚失明时的惶恐,想到了父亲去世时家里天塌一样的慌乱和痛苦,想到了自己被继父强奸时的恐惧和绝望,想到了母亲喝农药死后家里的凄凉……这些事仿佛刚刚发生在昨天一样切近,却又像是已经过去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现在,再次回想这些曾经使她痛不欲生的往事,她已经感觉不到那种锥心的疼痛。也许是早就已经麻木了吧。
她跟婆婆说出去买菜。可是她说了谎。她不是去买菜,而是要离开。是要永远地离开吗?不知道。她只是想要离开——立刻!马上!她无法在这个家里再待下去了。她觉得自己从里到外已经被人践踏得面目全非,她觉得自己已经不再是一个人,而是一块破布,一堆垃圾!她不能脏了这个家!
手机铃声突然响了一下。张颖打开看时,竟是耿军发来的短信:“你怎样?要坚强啊!”
泪,再一次涌了出来——连他也知道了!张颖麻木的神经似乎再一次苏醒过来,只觉得心中酸痛,哽哽咽咽,一路走一路哭。只哭得头晕目眩,一头栽倒在地……
睡意昏沉中,张颖听到有人在喊她的名字。她躺在床上,使劲睁开沉重的眼皮,眼前是些模糊的人影,慌慌乱乱地都在向屋外跑。是赶着上班?赶着上学?张颖迷惑地猜想着。自己是不用上学,也不用上班的,可是,不知为什么,她觉到自己不得不起床,不得不跟着别人一起走出屋子。她努力要睁大眼睛,却始终没有办法把眼睛完全睁开。她不得用手推着上眼皮,一步一挪地向前走。眼皮被推上去时,所看到的,却像黑白胶卷上的影像一般,模糊而没有色彩。她就是凭着这一点模糊的影子,勉强走上几步,眼皮就又沉重地合上了。反复几次,眼睛始终不见好转,她有些急躁不安了。眼睛怎么了?她的心里越来越慌乱。她想,可能是还没有睡醒吧?她更加努力地揉眼睛,想要明明白白地看清楚周围的一切——一切都是白费——她依然是什么也看不清。努力地抬起上眼皮,结果却仿佛是一直在翻白眼,她自己都能感觉到自己的黑眼珠随着上眼皮一直翻了上去。
当张颖再一次费力地翻开眼皮的时候,她模糊地看到了一个熟人,张大妈。她像看到了亲人一般激动。张大妈似乎也发现了她的异常,走到她跟前,关切地问:“你的眼怎么了?”张颖再一次努力抬起眼皮。那大妈惊讶地喊道:“呀,你的眼!怎么成了这个样子?”张颖几乎要哭了:“大妈,麻烦你给鲁宇成打个电话好吗?我的眼看不见了!”张大妈赶紧掏出手机打电话。电话里传来鲁宇成的声音,张颖接过大妈递过来的电话,喊了一声“宇成”,便哇哇大哭起来。张颖听到电话里传来鲁宇成焦急地呼唤自己的声音,可是她已经说不出一句话来,只是可劲儿地大哭,越哭越委屈,越哭越伤心,越哭越害怕……
鲁宇成的喊声越来越急迫,张颖终于止住了哭声,抬起手努力向上推自己的眼皮。眼前立刻出现了一片炫目的白光。她被眼前的白光刺得又眯起了眼睛。
鲁宇成坐在床边,俯身握着张颖的手。见张颖醒了过来,不由得含泪笑了:“可算是醒了!你可真吓人!”说着,用餐巾纸为她擦去脸上的泪。
“我怎么在这儿?”张颖定了定神,看清楚自己是躺在医院的病房里,便有些疑惑地问鲁宇成。
“还说呢,你知不知道自己走出去多远?我和爸妈在家等你,一直等到中午了还不见你的人影,打你电话你也不接。爸妈就急了,都出去找你。我等了半天也不见他们回来,心里着急,也拄着拐棍出来找你。一直到下午五点多,才有人打电话说你晕倒在路上,被人送到了医院……”
鲁宇成说着,轻轻地拍打了一下张颖的手背,“你这个小妞啊,真傻!”看见张颖又流泪了,鲁宇成边给她擦泪边说:“好了好了,让一切不愉快的事情都过去吧!你知道找不着你我心里有多急吗?”停一下,又说,“其实想一想,什么都不重要,只有家人都平平安安地在一起才是最重要的。外人想说什么就让他们说吧,我们又堵不住别人的嘴。可是,只要我们自己心里是无愧的,我们便坦坦荡荡地过我们的日子!”
正说着话,鲁宇成的父母提着饭盒从门外进来了。见张颖醒了过来,他们很是高兴。
张颖见到饭盒,肚子里竟咕咕地叫了起来。鲁宇成的母亲赶紧给张颖盛了小半碗肉丝面。鲁宇成扶张颖坐起来。张颖只觉得浑身酸软无力。鲁宇成便端着碗慢慢喂张颖吃。
鲁宇成的母亲坐到旁边的空床上,微笑着抱怨张颖:“你这孩子,怀孕了怎么也不说一声啊?”
“啊?怀孕?”张颖吃惊地瞪大了眼睛,“我怀孕了?!”她又看向鲁宇成。
鲁宇成忍不住笑了:“自己怀孕了都不知道,你可真是个大傻瓜!今天要不是有好心人把你送到医院,你说说,那有多危险?”
张颖摸一摸自己的肚子,心中百感交集:“唉,要知道……”她有点后悔了。自己当时是咋想的呢?怎么会就那样走了?鲁宇成早就想要个孩子了,要是肚子里的孩子有个三长两短……心中后怕,竟不由得又落下泪来。
“别难过了,快吃饭吧!”鲁宇成笑着说,“都一天没吃饭了,你也不知道饿啊?”
张颖含泪勉强笑了一下,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鲁宇成的悉心照顾,使张颖恢复得很快,两天后就出院回家了。经历了这次遭遇,张颖也像是获得了新生。她安心享受着鲁宇成的照顾,平静地等待着小宝宝在肚子里一天天地长大。偶尔,还会想到耿军,可是,她总是微笑着对自己说:“都过去了,都过去喽……”
在此后的日子里,还是会有人不时地打扰他们的生活。可是,他们不再惊惧惶恐,也不再愤怒。他们平静地回答所有的问题:承认,或是否认——可是,他们对一切的质疑和误会不再做任何的辩解。他们相信,公道自在人心,时间将会证明一切。
每天,鲁宇成牵着张颖的手走向自己的小小书店或是相牵着一起回家。偶尔目光相碰,便彼此陶醉在对方的微笑之中了。生活变得如此美好,即使是在雾霾深重的日子里,他们依然感到呼吸畅快。因为,他们幸福而满足的微笑像一张强大的滤网,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尘埃。他们的心空一碧如洗,蓝得透亮,蓝得纯粹……
生活使他们明白:既然伤口不能隐藏,不如就横下一条心,让它敞开晾着,任由各种恶意或是善意的风吹刮而过。时间总会让它再次结疤,并且变得更加 坚硬,也不再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