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圣诞节的雪夜

已经不记得具体是哪一年的圣诞节了,只记得那时自己的心态,就是一个天真活泼的女孩。在我的成长经历中,有很多东西是混乱的。比如我的天真和叛逆,都出现在自己成人之后,这种反常时常将我陷入深深的矛盾和困惑中。正是因为这样的混乱使得自己和周围大多数人的节奏不一致,一方面这样的不一致让自己体会到一种与众不同的优越感;另一方面却让自己很难与同龄人进行沟通,我时常为这样的自己感到懊恼,尤其在自己不如意的时候,感到自责,这是一种复杂的心理。正是在这样的心理驱使下,我回忆起模糊了时间但是内心却充满喜悦呐喊安静印记的西湖的冬天。

那一天,我记得自己穿着玫红色短装棉外套,袖口和帽子的仿羊毛显露在外,增添了一份夸张和可爱的元素。头上带着棕色的绒球的帽子,穿着高腰的牛仔裤,背着一个橙色的小包,率真而充满活力。那样阳光温暖又放肆的笑容,现在回想起来都会让自己融化。我和姐姐一起出去,约的是个糊里糊涂的律师欠欠,没想到因为他才有了后面的尼泊尔之行。我从小就喜欢雪,喜欢它的晶莹剔透以及独立于世的孤傲和美丽。杭州属于南方城市,一年中下雪的时间屈指可数,所以那次的雪景才会如此深刻。鹅毛般的雪花顷刻间,就将杭城覆盖满了。我在路上仰头看着路灯,飘扬的雪花在光线下轮廓清晰,不断有雪从路灯下飘过,我当时就想躺在这雪里,与它们融为一体。刚开始时,那些雪花如夏日相约一起去河边游泳的一群小女孩叽叽咋咋无比欢悦。而后,它们开始变得沉默,就一直静静地在夜色里沉淀积累。我们三个人在这雪夜里钻进了路边的酒吧。炎热的夏日,我曾经和室友被一种欲望驱使着前往过这个酒吧,当时,酒吧里,嘈杂声一片,到处是乞求寻欢作乐释放激情的男男女女,他们在夜色中在我眼前漂移晃动,出门时的激动让我在这样嘈杂的环境里转换成了无聊失望疲惫。可是,冬日过来,因为外边被雪凝固的缘故,我发现它竟然让人感到慰藉和温暖。音乐有一股温柔的力量,混在空气中,慢慢地将我浑身摇得酥软,我感受了一种无力和慵懒,这种无力和慵懒没有让我意志消沉,而是让在自己瘫在那有着靠背的木质椅子上。听着欠欠从手机上搜索到的莫吉托的爱情故事,我端着有着绿色薄荷叶的莫吉托对着窗外发呆。屋内昏黄的灯光和窗外的皑皑白雪对立出来的温度和色调让我处在清醒和迷醉的边缘,我陷在了不可言说的情状里。不不不,我不能被这种迷醉的情绪包围,它让我丧失自我,这就是不愿意面对的现实处境,于是我们在沉沦之前,投入了沁人心脾的雪夜里,雪落在我的脸颊,冰冷渗透进我的皮肤,这种冰冷感,将我的身体从温暖从唤醒,我想在这雪夜里狂奔,去感知,去追逐。我们三人就这么并排地在路灯下走过,我只记得在言谈中欠欠对于我的天真率直用他男人的思维理解为幼稚,而姐姐却一再地维护我,说这已经是她这种成熟女人无法拥有的状态,如果可以一直以这样的状态下去,反而是她作为姐姐希望的,因此天真烂漫是因为对于现实生活的真实残酷一无所知。如果可以,永远生活在童话世界里未尝不可。当时的我并未被他们的话激怒或者感到庆幸,心想毕竟每一个人都只是从自己的角度去评价别人,而我最终会有怎样的际遇其实取决于我自己。而自我从来就是不断地发展的过程,我倒是不希望有任何标签束缚住未来更多的可能性。而现在回想起姐姐的话,觉得那确是一个经历过痛苦的女人对于自己的妹妹最善意的保护。而我自己而言,经历的事和人确实没有那么多的好坏之分,只是让自己更加的完整。走到半路时,我的调皮劲儿又上来了,当我们在黑暗的竹林廊道行进时,我悄悄地走到他们身后,剧烈地摇动了竹子,覆盖在竹子上的雪欢脱地成团坠落,我猜想一定以我喜欢冰凉的温度渗进了他们的后背,只听得他们都发出了尖叫声。紧接着我们开始打起了雪仗,我幼时曾经打过许多雪仗,和那些经历不一样,这一次是在黑暗中。当所有的日光褪尽,视觉退居其后,人的触觉和听觉却成倍的敏感,这种高度的敏感性带来少有的新鲜,又或许用刺激更为准确。人不管是怎么用之后的经历去改变塑造,骨子里的孩子总是在那儿。现在回忆起来,也许这也是他们喜欢和我一起的原因,因为我从来不回避自己孩子的一面。姐姐和欠欠开始从各个角度投掷雪球,雪花落下的簌簌声和笑声叫声混到一起,打破了雪夜的静寂。路边的一群游客被我们的情绪感染也加入到雪仗队伍中来,打得好不热闹。一会儿,我被人按住了脖子,他们揉好的雪球径直地碰到了我温热的脊柱,不一会儿被突然的寒冷所刺激的快感马上就被雪融成水的尴尬而换成了一种恼怒报复喜悦所掺杂的情绪。在这种情绪的驱使下,我拾起了一个雪球没有给对方反应的时间就啪啪啪地盖在脸上。就这样,我们七八个人一来我往进行了无数个来回,终于精疲力竭时,双方休战停止,回看我们走过跑过的小道上,留下了一滩滩水迹。成片的竹子已经被我们摇动得歪七扭八,平整的雪白棉被,被早起焦虑的人们扯得乱七八糟,在这夜色中对着我们呲牙咧嘴地笑。黑夜又开始在沉默,我们在意犹未尽的满足和欣喜中朝着西湖的湖面行进。冬日深夜的西湖,湖边的街灯昏暗,完全不足以照亮湖面。偌大的湖面处于一片黑暗之后,湖面上吹着寒风,如刀刃般掠过我们未被遮蔽的地方。阴森恐怖的氛围袭来,远方的湖中心就是这一切黑暗的聚焦地,离它几百米远,却又一股莫名的力量将自己旋进黑暗的深处,小时候就听妈妈说湖里住着一种水怪,那个怪物有一条长长的尾巴,它灵活无比,可以轻易地将岸上的人钩住,一直拖到水的中央。刚才打雪仗的喜悦立马转换成了深深的恐惧,我打了一个寒噤,催促着姐姐和欠欠赶紧从这临近湖面的石质的曲折的廊道往岸上移动,一点也不敢往回看。走到旁边的人行道,就看到湖边小卖部的白炽的灯光照亮了黑暗中的香樟树,就着亮光,还看到路边的玉米冒着热气,小卖部摆放着各种各样的零食,那些花花绿绿的颜色给了来自安慰,终于回到了人间让自己松了一口气。“簌簌簌簌”前方的声音打断了我的思绪,我循声望过去,原来是清洁工模样的叔叔用竹篙将香樟树上的积雪打落。我好奇地问他们为什么这么样,看到自己每到下雪就进行的惯例习以为常的工作被好奇的小女孩问道,虽然我当时已经24岁,但是我猜想当时自己的衣着打扮以及问问题的无知状,肯定会让清洁工叔叔有这样的错觉。那些叔叔清洁工仿佛自己的工作被重视一般,很耐心地回答我说是每年的惯例以免无意中砸伤路人。 估计是看到我盯着他们的竹篙一直不放,他们主动将竹篙递给我,说让我亲手试一试。就如当年大学时的草坪修理阿姨在黄昏时将水管借给,而后让我看到彩虹一样,我拿着晃动的竹篙使出了所有的力气,往树上戳,刚开始时并不一定可以戳中。在他们的指导下,我尝试好几次,终于戳下雪团啪啪啪地砸在地方。我也不知道为何事隔这么多年,我还会记得当时自己将雪顺利打落时激动喜悦的心情。也许是因为它是初体验吧,又或许是生活让我知道能时不时地从繁琐的现代生活中抽离出来,变回孩子是多么宝贵的经历,那种清脆爽朗的笑声在冰冷的空气中所拥有的穿透人心的温暖力量以及着周围的人和物短暂相融的和谐都是自己怀念的模样。正当我以为勾雪将是结束今晚的最大愉悦时,却不知道人生中又一个全新的体验的瞬间正在悄然在前方等待着我。我们从湖滨路上的音乐喷泉往北山街道行进, 我提议说冬天了,不管怎样我们应该去看一下断桥残雪。夜晚的断桥,完全没有了白日的喧嚣和热闹,因为许仙和白娘子的动人爱情故事,这里总是人山人海,那一晚我们抵达时却人迹罕至。远处只有一位摄影师半跪在地方,在构图和捕捉光影,那人约莫30岁光景,我被他虔诚的样子吸引,不忍心打扰,此时我和姐姐都听到雪落下的声音。他仿佛没有看到我们一般,一直在遥望着北里湖对面的保俶塔的宝石山。此时的宝石山,被层层白雪覆盖,它的西北角就是造型别致的保俶塔。在塔下,临近北里湖的岸边,长满成排的梧桐树,此时在灯光映衬之下,泛出朦胧的驼色,仿佛肌肤雪白的美女醉酒之后脸上的红晕。因为叶片已经落尽,它们的枝干清晰可见,我的眼前正呈现出中国山水画的意境。我被这场景吸引,想走进那幅画里。摄影师看到我渴求的眼神,于是示意叫我走入画里,我一声不吭地坐到面朝山峦的棕色木质长椅上,就在我坐下的那一瞬间,我一股安静的神秘力量所震慑,进入了一种无我的状态。雪花依然在我身后落下,那底下的锁链和石柱中的断桥的路面也被这种橙色所渲染,我看着眼前的山,山下的树,树下的湖,湖面上树的倒影,在湖岸静默的我,突然感受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宁静,我仿佛进入了一个万籁俱寂却无限丰富的世界。我的身心灵仿佛被打通,我看着自己完全融入了这幅画里,我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虔诚和对生命的敬畏,而后的人生我再也没有体会到如此的意境。我想我生来应该就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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