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林倩三天来的情况汇报，海先生没有马上说话。他点燃一支中华牌香烟，一口一口地抽着，饶有兴致地看着青烟袅袅地盘旋在头顶上空。直到一颗烟抽完了，他才慢慢站了起来，走到桌旁边转动着地球仪边说道：李天吾这个人背景复杂，既是我们的保护对象，也是我们关注和监控的对象。据北美大陆几天前传回来的情报，初步判定他是国外战略情报机构投放到中国大陆的一颗高级心理炸弹，他的经济学理论对我们的经济健康运行是一剂慢性毒药，对我们在深度转型时期的社会心理调适则是一剂急性毒药。中国经济成为总量世界第二后，最重要的是抑制公众不切实际的消费心理需求。因为消费需求是没有止境的，但一定时空语境下的资源却是有局限的。欲壑难填带来的不是经济的持续繁荣，而是资源的极大浪费和社会的持续躁动。
林倩插话问道：莫非李天吾是有意为之？
海先生说道：李天吾名义上打着克服经济危机的幌子，实际上是在鼓吹和煽动欲望膨胀导致的过度消费。经济危机是市场经济环境下一种不可或缺的自我调节和自我修复，是市场经济的题中应有之义。可以说没有经济危机，就不是真正的市场经济。这个道理其实很简单，但我们在最近几十年高速增长的过程中，把经济持续快速增长变成了一个政治任务和政治工具。在学术界和经济界也都有不少人，或者是充当利益集团代言人、或者是被铺天盖地的信息洗了脑，纷纷谈经济危机变色，甚至谈经济增速放缓变色。李天吾的这一套很符合国内的一些人政治需要和政绩胃口。即使这个杀手不动他，我们也准备对他采取进一步的措施。所以，以此看来，这个杀手似乎对我们并无敌意。
林倩沉静地聆听着，思考着。这会儿看着海先生话语停顿下来，她才插话问道：这颗心理炸弹可能是哪个国家的情报机构投放的呢？
海先生先是轻轻地摇摇头，然后说道：近10年来，有一个值得关注的动向，就是非国家国际组织的日益形成和壮大，参与国际政治、经济、文化活动的主体形态和主体意识也日益成熟。这些组织以各种各样的形态出现，跨国公司、国际非盈利组织、国际智库等等。这几年在中国一些学者的鼓噪下，不少人认为国际组织中最有实力的是传说中的“共济会”。但从我们掌握的情况看，共济会是一个人云亦云、雾里看花的传说，似乎不是一个真实的存在，那个所谓的罗斯切尔德家族也是徒有其名、徒有其表。
林倩犹豫了一下，说道：这几年我主要任务在国内，对国际上的动态掌握得不多。
海无涯看着林倩，说道：从现实情况看，最值得关注的应该是一个叫“石锁会”的组织，这个组织正式成立于7年前，名义上是个致力于文化交融和慈善救助的国际公益机构，实际上渊源深不可测、面目模糊多变、实力深不可测，触角遍及国际公共事务、国际金融市场、国际文化交流等各个领域。目前我们对这个组织的了解和认识还是朦朦胧胧的，就像是隔河观景和隔着毛玻璃看电影的感觉一样。其隐蔽的活动更是如夜空的星星一样，我们只是隐隐约约知道他们的存在。
林倩有些惊诧，嘟囔道：难道我们GZA的宏大力量还掌控不了一个“石锁会”吗？
海无涯叹道：不幸的是，你说对了。面对这个“石锁会”，目前我们远远谈不上“掌控”，就是妥善应对都有些勉为其难。
林倩默然不语，海无涯顿了顿，接着说道：新的国家安全观，首先必须打破简单以国家利益画地为牢的思维，我们面对的威胁可能来自某个国家，也可能来自某个非国家国际组织。另外，超越国家的共同利益越来越多，国家利益已经不是国际安全的唯一分析框架了。
林倩问道：以先生的深谋远虑，对这种新的态势应该早有部署和应对了吧？
海先生笑了笑，说道：一直把你定位在维护国家安全的角色上，可能限制了你的思维和视角。这个角色是阶段性的，既是我们总体战略任务的需要，也是你锻炼历练的需要。下一步，从李天吾事件开始，你就要逐步从单一维护国家安全的角色定位中跳出来，从更宽广的视野去观察和思考问题。
林倩有些激动地说道：先生的大战略，我只是管中窥豹。一些传说中的前辈，如“商山四皓”、“四方菩萨”等，也都是偶闻其名、无缘相见。早就盼着能够迈上一个更大的平台了。
海无涯慈祥地看着林倩，说道：你是我系统培养的第一代特工型人才中的佼佼者，这几年又恰逢国家安全受到的恐怖威胁升级，所以就先让你专注于配合国家战略安全局和反恐怖协调中心的有关工作。这些非常重要，但确实不是我们大战略的终极使命。以中国现在的国际地位，被动的安全防卫早就成为历史了，我们要承担的是主动推进国际安全的任务。不要急，很快你的任务就会发生变化了。
看着沉浸在思考中的林倩，海无涯把话题转回到当下的事情上，说道：李天吾的事和萨奇科夫的事不能孤立的看，会不会有更加复杂的国际背景，还需要深入分析。这个杀手如果是一个人的话，就更值得我们关注。能够杀人于无形的杀手，绝对是高手中的高手。你可以按照唐楚的建议，从李天吾这个人的成长经历、私密习惯、感情生活、心理特质和学术研究入手，不要急着去追寻杀手，先把李天吾搞清楚。有些事欲速则不达，有心栽花花不艳、无意插柳柳成阴。只当是要为李天吾写一本个人传记，抱着这种心态去调查，即使最后找不到杀手也没什么。更何况侦破刑事案件本来就不是我们的职责，也不是我们的强项。所以，你不可因为争强好胜和过于尽责而剑走偏锋了。
林倩点点头，然后问道：从国与国之间的关系维度审视国际安全，目前是一个什么格局呢？
海先生沉吟片刻，又随手把地球仪转动了几下，然后徐徐说道：近10年来，是人类能源结构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随着可燃冰开发技术的日益成熟和利用的程度日益加深，对海洋资源的争夺成为大国利益攸关的战略制高点。近10年来，随着海洋重要性的提升，太平洋地区也逐渐成为大国利益博弈的第一高地。
近10年来，还是国际力量组合发生重大变革的时期。欧洲经济政治和防务一体化的巩固和升华，以及已经露出端倪的文化和族群一体化及市场需求的相对稳定，高科技作用下资源的可持续利用等因素，使其成为一个相对封闭、也相对稳定的地区，离美国、中国和整个国际社会渐行渐远，有点类似1840年鸦片战争前的中国。同时德国防务力量的理性崛起，挡住了俄罗斯融入欧盟的企图，也挡住了其强行西进的脚步。南边以伊朗为首的新阿拉伯势力圈和中亚五国的渐趋一体化，均对俄罗斯有着难以消除的猜忌心，防范很严。北冰洋的开发成本太高，价值有限。这种情况下俄罗斯只好彻底把关注点和开拓点定位在东亚和太平洋地区，在海参崴建立第二首都，开发西伯利亚地区作为战略基地以染指太平洋。事实上俄罗斯越来越从一个传统的欧洲国家变成一个亚太国家。这个变化让亚太地区的局势更复杂，太平洋的战略地位也更加重要。
日本经济经历了10年的稳定发展，制造业水平和规模稳居全球第三，军事工业和军事实力逐步恢复，尤其是机器人的研制开发和航天工业水平稳居世界前茅。日本的世界政治大国地位越来越得到国际社会的认可，同时也伴生着人口的持续膨胀和资源的高度依赖，使其日益富有侵略性和扩展性。
与此同时，巴西、印度真正迈入了世界级大国的行列，多极化和多元化既带来了新的不确定和不安定，也形成了新的平衡和制衡。
长篇大论地说下来，海先生似乎觉得有些单调，就刻意停顿了片刻，喝了口水，然后才转换了话题，接着说道：近10年来，人类科学技术的发展处在了一种焦灼不前和相对稳定的状态。这种状态的形成是因为科学技术的发展出现了知见障碍，也出现了容器障碍和载体障碍。
林倩好奇地问道：先生，什么是知见障碍？什么又是容器障碍和载体障碍呢？
海先生说道：追根溯源说起来，你的问题写一本书也回答不完。但简而论之，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知见障碍就是人类的思维能力和认识能力出现了暂时的极限，容器障碍是地球的承载能力达到了暂时的极限，载体障碍则是人类的心理承受能力出现了暂时的极限。因为科学技术的每一次进步都是人类思维能力和认识能力的提升和突破，而科学技术的每一次提升和突破都会对地球和人类心理带来巨大的物质变化和精神冲击的。
说到这里，海先生沉吟了片刻，然后才看着林倩继续说道：你的体能素质和智力结构都很好，但是需要注意一点，就是你心里始终潜伏着一种做女人的渴求，这种渴求是你的遗传基因带来的，后天的职业训练不管如何强大都无法改变。所以，你终究是想做一个相夫教子的女人。
林倩不自觉地摸摸脸，自言自语道：我真的有吗？
海无涯不易察觉地叹了口气，接着说道：有的女人和你不一样，她的心中是一种做女妖的渴望，这也是遗传基因带来的，后天的成长环境和文化熏陶又强化和放大了这种渴望。她追求的是与别人的不一样，坦途无风景、险峰有奇观。你这样的女人需要一个真实的归宿。而女妖类的女人需要一个神奇的传说。
林倩好奇地问道：除了我们这两种，还有什么样的女人呢？
海先生眼里划过一丝淡淡的哀愁，说道：还有一种女人，她注定不属于任何人，而只能属于浩淼无际的宇宙。对于这种女人而言，孤独是她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