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扣

“你会为我而死吗？”

“不会，你会吗？”

“不会。我们都是普通人。”

可每一个普通人也都向往过轰轰烈烈的激情，哪怕转瞬即逝，因为最怕的反而是把激情消磨成亲情的细水长流，不是么。

一袭红衣的洛枫出现在西湾河地铁站对面的麦当劳里，我看她认真地在看著书，笔直暗红的长发与红色外衣很是相衬。想来她大概已经来了多时，过了一会儿她起身离去，距电影开场还有半小时。

我匆匆扫光桌上的食物后，也追随着她前往电影资料馆。观众陆续前来，八成为长者，坐我身边的是一对白发拄拐夫妻。想来是多么美好的事，七老八十还能互相扶携着走入影院看《胭脂扣》，羡煞旁人。

早已不是第一次面对这样满是长者的影院，可在这样的氛围里看片有种与时光共同行进的感觉，好像稍不留意我就会变为身边的白发老人，数十年人生就这样如戏般在银幕上挥霍。

在银幕上看到两位已故的艺人总会令人唏嘘不已，哥哥出场时全场鼓掌，这大概是我这几年在香港观影最特别的一次体验。

过去，现在，五十年不变，戏里，戏外，政治隐喻昭然若揭。五十年真的不变吗？石塘咀当年的繁荣如今却模样大变，过去是妓院的位置如今竟变成幼稚园，而当年一同殉情赴死的那条誓约呢？早不知被懦弱的负心汉抛到何处去了。有意思的是过去现在两对情侣的对比，轰轰烈烈的激情，相识半年后就一起赴死，成为传奇，而相反，现在的故事里，在一起四年的情侣却没有结婚的想法，虽然有吵闹，但总能很快就恢复甜蜜，细琐庸俗却细水长流。在映后谈时，洛枫抛出这样的问题：你更想要哪一种爱情呢？

贪心的人会想，两种我都要。

绝望的一刻是结尾两人相见，她虽为鬼身，却仍是当年赴死时的那副模样，优雅美丽，让人心动，而他，从当年的放荡不羁变成如今驼背、跛脚、连撒尿都对不准的可怜老头，这是时间对他当年懦弱性格的惩罚。这世上最令人伤心的事不过如此，男人贪生，女人贪爱。

映后谈时，洛枫一贯的学者气派，在放映电影的大银幕上打上PPT，像平时讲课般滔滔不绝，当然，话语中掩饰不住对哥哥的喜爱。这是我听过最充实最完美的映后谈，虽然如此言语犀利、带有浓重个人喜好的影评人当然会招致批评与不满，但并不影响我对洛枫个人的崇拜，就像她对哥哥。

其实格局很小的一部片子，结构简单，主要人物只有四个，90分钟就讲完了，却能留下如此多的余味让人慢慢回味，似乎说明了爱情的一切。打开豆瓣条目页面，满眼七字影评标题，每一个都能让怀春的少女蠢蠢欲动，却不知，“爱为何物”真是世间最复杂的命题了。

“这便是人生，即便使出浑身解数，结果也由天定，有些人还未下台，已经累垮了；有些人巴望闭幕，无端拥有过分的余地。这便是爱情：大概一千万人之中，才有一双梁祝，才可以化蝶。其它的只化为了蛾、蟑螂、蚊子、苍蝇、金龟子……”——李碧华

（原发于豆瓣，2012-11-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