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给狄更斯，那雪天给劳伦斯

似乎记得是托翁说过，在下雨天的时候，应该听着音乐，喝一杯热巧克力，读点狄更斯，这样心情会好起来。但仔细想想，这也不是没有什么理由，家住在杭城南边的郊区，雨落下来，偌大的宅子总是阴森森的，水珠都满布上整个花岗岩地板和蛋壳白的瓷砖，一个人坐在书桌前，看着浅绿透明的窗户上湿漉漉的，心情便不至于会好到哪里去的，但是随之拨开音响，放些伴随着萨克斯的蓝调，泡一杯Swiss的热巧克力，翻开一本《远大前程》，心情便能随字母的跳动，慢慢地好起来。

狄更斯的童年破碎得很，是个小苦工，在那个还是雾都的伦敦长大，年少的阴影仿佛就成了一朵在他心中的乌云，以至于他纵使是后来成名，也再也忘不了了。我写过一篇关于狄更斯的读书笔记，The Great Expectation《远大前程》,记得还是室友趁着我生日送的原版书，讲述的是穷苦家的小孩Pip意外接受了一份巨额遗产，而渐渐和他淳朴的铁匠姐夫疏远的过程。面对着巨额的财富和光鲜的上流社会，恐怕每一个穷小子或者灰姑娘都会动容，可人各种随之而来势利却宛如一场冷雨，足以浇熄了生活中所有的温情，那个小时候愿意让Pip当大马骑的姐夫如今却对着Pip的马车脱帽示意，看着年少时挚友的怨气，也不知道这位憨厚的姐夫心中是多么失落。

再如《双城记》所写，在那个混乱的权力和凶杀中，生是贵族的达尔奈却没有受到父辈的影响与天真的平凡女孩产生了爱情，而最终善良的同貌者卡顿同样是为了他人的爱情，而替换了达尔奈，杀生成仁。又再如《雾都孤儿》Oliver,一个在肮脏的环境里长大的小男孩，生活中充满了卑琐和欺凌，可是最终却能遇见和善的老绅士，走出那个痛苦的圈子里，成为一个善良的人。

或许任意取出一本来读，你仿佛都能感受到外面的雨渐渐离你而去了，它原本是一种类似时代，象征着社会能够腐蚀你心灵的事物，然而读着狄更斯，你的内心却回暖了。你会想到自己也像Oliver那样在阴冷的雨天里行走，你读《远大前程》的时候似乎更能感受到靠近河岸的草甸湿漉漉的水汽。你于是幻想着你也会遇到《双城记》的露茜，也接着能感受到Pip的姐夫Joe的善良和朴实，这些人都会幻化你生命中的实体，最终如一碗浓汤一般，将你慢慢从湿冷的空气中唤醒。

记得双城记开头是那么一段：

It was the best of times, it was the worst of times, it was the age of wisdom, it was the age of foolishness. It was the epoch of belief, it was the epoch of incredulity, it was the season of light, it was the season of Darkness, it was the spring of hope, it was the winter of despair, we had everything before us, we had nothing before us,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o Heaven, we were all going direct the other way—in short, the period was so far like the present period, that some of it noisiest authorities insisted on its being received, for good or for evil, in the superlative degree of comparison only.

美版的《纸牌屋》里，常为弗兰克打下手的道格就在车上让瑞秋读双城记，或许也是因为这些文字能够温暖人心。

然而今天的济南却飘起了雪，像是那种一阵阵宛如空中有人在吹似的，宛若柳絮因风起，也恰似盐花飘人间，如此下来，三月的阳光便一下子被吹散，剩下的是彻骨的冰凉。倘若有人陪伴的时候，或许对方的体温能让你徒生暖意，但是倘若这屋子只剩下一个，等你迎着风，雪吹进裹着身子的大衣，恐怕心里总是会像绿草枯黄般死寂，一个人在狭小的屋子，灯开得再亮，明晃晃的也全是冰凉的味道，窗户外是漫天飞絮，宛如游离身边的死亡，最终钻进这紧闭的窗口。或许这个时候，劳伦斯宛如普罗米修斯，能够将火带到你的心里。

《恋爱中的女人》厄苏拉与伯金的爱情，杰拉德与戈珍疯狂的情爱，这足以让你心头燃起被雪掩埋了的带火星的木柴。或许你还能找出《虹》来看，怀念起少时纯真的烂漫，仿佛世界依旧如昨日那样灿烂，纸风车依旧在阳光下迎着风转，你或许想起你爱的那个男孩或是女孩，你或许突然心中释怀，你回忆起了那时候饱含着激情的爱欲，宛如变化成狮子的白云，又想棉花糖那样柔软。或许你还翻到了《查泰莱夫人的情人》，或许你对过早弃你而去的情人也满怀着同情，你心中被刺痛的那些角落又悄然地愈合了起来，你的灵魂之火也澄澈了许多。

就仿佛小说中似的，你看到在英格兰乡村开到了盛开着薰衣草的田野，你在伯金思索人生的池边找到了有着金色花朵的水仙，你重新又成为了那个血管里奔腾着血液的人，你会明白那火在心中燃烧的源头，那足以让你驱散寒冷，让你伸出手去触碰那顺风而过的雪晶，你也不用再远远注目着已然走远的爱人或是伙伴，而是你心中开始默默为他们祈祷，愿雪不再染白对方的头发和肩膀，愿他们在寒冷中有人能够像你一样给予最诚挚的爱和帮助。

于是你可以在这个时候倒上一杯浅浅的威士忌和不善饮酒的劳伦斯好好聊聊，还可以慢慢欣赏着雪的散场，再等着阳光落满窗台。（记2017年3月初济南的晴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