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花入夏即放绽,花下作求汇多,刺花出求上。红花者必侵晨带露摘取。若日高露旰,其花即已结闭成实,不可采矣。——《天工开物》
——
和他初遇,恰是千万种巧合中最不被我所认可的那一种。在当地好友的帮助之下,提供了一堆材料后,我终于拥有了在六本木的一家夜店赚取一些钱机会,这也是为我的乡村民宿之旅做准备。六本木是一个凌晨换了张脸的地方,宛如国内的三里屯。
人头、喧嚣、酒、谎言,生活在城市当中的喜怒哀乐都可以泼洒在这个地方,再由清晨第一缕阳光带走,消逝。
周五的夜店较之寻常更是受到工作一周的工薪族刺激,将我这种趁着周末赚旅费的人拖到了清晨——压榨廉价劳动力似乎在任何国家都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儿。
可是我在出了夜店的时候,还是看到了一个本不应该在这个地方出现的身影,那一身校服在六本木这个地方显得格外的扎眼。
可是谁在乎呢,反正本就有很多学生偷偷变装混来夜店玩,看他那校服穿得随意,想来是周六要上半天课的孩子,在这儿放肆了一夜之后,乖乖等其他伙伴回学校。
我拿出包里的笔记本,上面写着我的对于这个周末的安排,正思考着已经熬了一夜的自己是不是真的能够如计划一般走完行程,已经鬼使神差的坐上了日比谷线。
索性也就不再去想自己工作一夜的辛苦,伸上一个懒腰,算着时间:“六本木到银座,再换乘银座线到浅草,银座线有十六分钟时间,可以稍微小憩一会儿……”盘算完,抬起头,才看到就在不远处站着着刚才六本木那个校服少年。
他拿着一本书遮掉了一半的脸,那眼镜下的眼睛却明显不在看书。看着那副模样有几分可笑,一如当初在国内读书的时候,上课偷偷玩手机的自己。也不管他,能偷偷去六本木玩到天亮的学生,逃个学有什么好奇怪的。反正银座站已经到了,就算想要发挥一下去劝他回去念书,也已经没了机会。
在银座站换乘的时候,趁着空档在便利店买了一份报纸,方便一会儿上去有座位就盖脸上“装死”。尽管说上去有点不道德,但是我能不能走完今天的行程就看能不能享受到这十六分钟的小憩了。
终于坐定之后,还是余光瞟到了那还是在不远处的校服少年,要是我活在恐怖片里面,我真会去怀疑是不是得罪了什么怨灵。可是生活在现实当中,加上各种推理小说爱好,我只能得出一个合理怀疑:他在跟踪人。而且那个人和我是走的一条线路。
我是一个写文章的,对于这种事儿,虽然觉得好奇,也想要一探究竟,指不定可以留于人生的经验之中,在哪篇文章中成为浓墨重彩的桥段。可是思虑下,若是我这样一个成年男人跟踪着一个学生,还是一个男学生,无论怎么都像极了一个变态,自己又不曾有过跟踪的经验,若是闹出什么误会,在这异国他乡还不好解释。
罢了,还是留下些许的遐想,也许还能够在我平庸的文字里演绎出更多的可能。于是我继续坚持“装死”,直到我被到站广播催促着下了地铁,可脑海中早已经萦绕着无数的故事雏形,关于那个少年。
甚至,我开始有意无意的留意他是否仍旧在自己的四周,每当在不远处看到他,几分欣喜的同时却也同时于增添几分不安,欣喜于我似乎能在不经意之间窥探到“真相”,不安于似乎这个“真相”并不如我所假设的那种可能。
从前草寺一直到吾妻桥,他一路都在身后。就算我再心大,大抵也不可能再不有些危机感了,终于还是鼓起勇气,转过身去向他展示出自己最大的礼貌:“你是找我有什么事儿么?”只见那眼镜下泛起一层红晕,左手可能是因为紧张在头上抓着:“那个……我可以邀请你一起看电影么?”
说着另一只手拿出两张电影票,看到那略微被攥得发皱的预售券,我笑了,那一时吹起的凉风正好,虽然我无法认可这样的邂逅,可也无法拒绝这样一场诚意的邀约。
——
不知不觉已经是回国几个年头了,也已经适应了这个四季开满鲜花的城市。每当花季,我还是会想起那个为了请我看电影而跟在我身后的少年。
还记得起,与他一起捧着巨无霸奶茶走在街头,他陪我一起在图书馆翻查文献却无聊到睡着,那短暂却温馨的乡村之旅,月下红花田边他嘴唇浅浅的甜,以及那块亲手染的红花染……
于是我在院子里种上了一方红花,细心呵护,收集那些来之不易的红色,一次次重复当年染色的程序,却再也没有能够出现那淡淡的绯红。
还记得在将要回国的前几天,他如邂逅之时一般,紧张的左手在头上抓着:“可能的话,留在日本好么?”
我看着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那么清醒,我能够那么无所顾忌的与他相爱那么几个月,不过是因为异国他乡,可以不顾流言蜚语。但是,留在日本谈何容易,父母怎么会轻易同意我留在日本,又怎么可能接受我与一个男生的感情。
于是,我的回复只能让他失望,我看得到他在眼眶打转的泪,趁着自己还能够控制,逃离了他的身边。
只要动情,就一定会有伤心泪,要是现在不留,只会在几年之后刀尖剜心,与其让他到时候承受更大的伤害,不如以一个负心人的姿态离开他的生命。
只是,我离开之后,才发现,我离开的是这一生最爱。思索着,眼泪顺着脸颊一滴滴滴落在面前的染液当中。
据说,红花染是是最不稳定的染法,酸碱、计量、揉色的力道一点点差异都会导致颜色的不同。那大概我这辈子会一直寻找吧,寻找这染进生命中的红色,我也清楚,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染出那红色,毕竟,已经不会再有任何人和我一同揉那染液。
我又唱起了当年他抱着我揉染液时的歌,一个人,不一样的感觉。
“红花染,染红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