献给许许多多的祭日

读  | 《挪威的森林》

渡边起初以为那只是个平庸无奇的水边栖生的黑色小虫而已,光芒微弱,颜色浅淡。而敢死队却一口咬定那是萤火虫。在渡边的记忆里,萤火虫出现在沉沉夜色河岸边水草里,夜幕中拖曳着鲜明璀璨的流光,宛若燃烧的火星儿一样灿烂。这里的萤火虫,来自熙攘城市的宾馆院子里,衰弱的奄奄一息。

它如同被驯化了一般的蹲在水塔的螺栓帽上,僵僵的,木然的,不明了自己处境。

看罢《挪威的森林》,合上书,我的脑海中只余一道淡淡的印痕,就像那只最后豁然醒悟而后飞走的萤火虫,曳着光环,冲向漆黑厚重的夜幕里。我努力想要去抓住一星半点的思绪,却终是徒劳无所获。

惟记得的,是三十七岁的渡边彻在阴雨砭骨的汉堡机场,真切的想起了十八年前的那片草地,层峦叠翠,薄云逶迤,长空寂寥,他和直子站在这般寂静的天地间,所谓草木,微风,山峦,村庄,在一时间消逝的不见踪迹。直子一边移着步子,一边同他说着关于水井的故事。

“确确实实很深,可就是没一个人晓得它的位置,虽说肯定在这一带无疑。”

“问题是谁也找不到井在哪里。所以,你可千万别偏离正道!”

或许这句话大有深意也未可知,只想着那口井——蓦然出现在草地与杂树林的交界处,不动声色的蛰伏着,张着皲裂的大嘴,等待着偏离轨道的人,一不小心,没声响的便堕入里面。若是侥幸直接死掉,不过是留给身后人一场痛彻心扉的哭号,若是不幸只是堕入井里,却是无论如何也无法脱身,只能受着折磨,一个人孤零的挣扎着死去。

死亡的奇异气息,始终笼罩在这本自称“娴静的,凄婉的百分之百的恋爱小说”中。与其说《挪威的森林》是一部动人心魄的恋爱小说,毋宁说它是一部彻头彻尾的现实主义小说。渡边以一个中年人的身份,情绪化的回忆这一群在学运的狂暴年代里青葱少年的模样,而他自己也说“如今想来,那真是奇妙的日日夜夜,在活得好端端的青春时代,居然凡事都以死为轴心旋转不休。”

那时的青年们,如高谈阔论不知所云的牛皮大话而后投敌变节同生活苟延者有之,如因举止特异沦为笑料不为人所记而后消逝者有之,如被年轻心聱积压从而作茧自缚者有之,如自命清高却又深陷世俗不能自拔者亦有之。年轻的躯壳和衰老的灵魂,可爱的谬思和大胆的反叛,无奈的迷惘与暴力的表达,种种矛盾皆出现在那个青春年代里,不一而足。

渡边去“阿美寮”探望在此疗养的直子,从拥挤的通勤车一路辗转至深山,仿若与世隔绝的地方,高楼褪去,溪流、林木、村庄、田地,随山道蜿蜒显现。杂木林后的白色石墙里,病员与职员的身份恍若颠倒。

“我们的正常之处,就在于自己懂得自己的不正常。”玲子如是说。

我开始迷惑到底谁才可称为正常人,是精心安排好后事而后自杀的直子,还是胆大率真不屑礼教的绿子,抑或是将这段青春故事娓娓道来的渡边君?

当回忆的最后,全世界的雨落在全世界的草地上,渡边站在哪都不是的场所的正中央,声嘶力竭的喊着绿子,我想起这位率真的绿子小姐,想起她在公园长凳上随笔写给渡边的信,信里说渡边,“你总是蜷缩在你自己的世界里,而我却一个劲儿‘咚咚’敲门,一个劲儿叫你。于是你悄悄抬了一下眼皮,又即刻恢复原状。”与渡边较为相投的永泽也说过类似的话,他说“他和我一样,在本质上都是只对自己感兴趣的人。”

那确实是个,无论目睹什么感受什么还是思考什么,终归都像回旋镖一样转到自己身上的年龄。而关于这场兵荒马乱的青春,连带着孤独,开朗,感伤,在追求中失望,坚定里彷徨,纯情而又放荡,忏悔却又迷茫。草地上那口毫无遮拦的井仍旧存在着,不知有多少人不慎跌入,纵使未粉身碎骨,却也遍体鳞伤。所谓成长恰恰是这么回事,人们同孤独抗争,受伤、失落、失去却仍要活下去。平淡生活中凸显的危机,像是在阳光晴朗适合洗衣的周日里突降暴雨,从而无所事事,日子消逝去,从春至夏,而后至秋,迎来一场又一场的死亡,唯逝者永生。而生者仍渡在死的对立面,深陷滞重的泥沼里,前方一无所见,后面渺无来者,唯有泥沼无边无际的蔓延去,步调随时光无奈流淌而去。

但这般阴郁的日子里,应不缺这样的午后:阳光如泄,云如枯骨,女生凑在一起窃窃私语,活动室里传来练习低音提琴音阶或者打鼓的声音,到处人来人往,三五成堆,随便就什么话题各抒己见连笑待骂。在这样悠闲而嘈嚷的午后,每个人都显得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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