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别了- 写在回沪飞机上

熬过多少个埋没在纸箱里的日日夜夜，今天终于可以在飞机上休息了。想想不可思议，一个人每年能积攒多少负重呢！三十年前来的时候，就是一只小皮箱而已。

那只小皮箱，是当年爸妈集所有的积蓄给我置办。华侨商店的羊毛毯，鸭绒枕头，真丝睡衣。妈妈说，如果到时候实在没钱吃饭了，或许能卖几个钱。

爸妈送我火车到广州，再到深圳。我一个人拖着当时觉得非常沉重的小皮箱，走进罗湖那条很长很长的通道。爸妈站在铁栅栏外面，注视着我娇小的背影慢慢消失在人群中。

现在想起这一幕每每让我伤感，当年是什么都不懂。只以为那是父母期许的目光，只以为年轻人志在四方才是父母的骄傲。

临行两个儿子陪我整理房子，拆空整个家可以租给别人来住。半夜一点半送小儿子回纽约，一路上他问了我好多问题。

他问我心里有没有紧张。我说没有。他又问以前来美国的时候有没有紧张？我说来之前没有，来到之后才知道外婆的担心不是没道理的。生活的艰难常使人觉得孤立无助。

在我们hug说goodbye 的时候他突然说，一年前爸爸走了，现在妈妈也要去那么远，我以后就变得很孤单了。我说怎么会呢，我们可以经常通电话的。他说别骗我，你就是离开我们了。

回家路上眼泪像是要迸出来。虽然他们自己上大学就远离家，但是家总是在的，只要他们什么时候想回都回得来。现在对他们而言，这个他们平时并没有特别眷恋的这个家不存在了，于是突然有了心慌。

大儿子没睡觉在等我，他是不善于表达的人，只默默陪我收拾东西到清晨六点才睡了一会儿。上午送他去机场，他一路不说话。我问他以后还回NJ来吗？他说他想不出还有什么理由要回来。

很心酸。为什么总是让我把背影留给别人？三十年前留给父母，三十年后留给儿子。如果一定要分离，我真的情愿别人理我而去。只有我这种没心没肺的人才能够handle 这样的时刻。

护照又找不到了。每次出门都这样。三十年前也是。本来是爸爸一个人送我的。上了火车发现护照没带，在广州打长途电话告急，妈妈又再赶过来。会不会是冥冥之中，老天在给我制造的机会？

小儿子也跟我一样丢三落四，漏下两件衣服在家。他说可以下班回来取。可是我的车卖了，不能去火车站接他送他，就只能邮寄给他，驳回他再见面的申请。多见一次又怎样，改变不了我把家变没了的过失，挽救不了儿子心中的失落。

我以为儿子们长大了，我终于可以调转背影回到父母身边。现在知道，这跟长大不长大没多大关系。而我却是又一次表现出那样的无牵无挂，自由潇洒，冷风一样从他们身边吹过。这跟长大不长大，变老没变老也关系不大。

“愿你出走多年，归来还是少年。” 读到过这么一句流行语。想拿来勉励一下自己，既然命中有驿马，还希望不改真性情。

没有和儿子的临别照片，就像三十年前没有和父母的照片。放两张闺蜜送行的照片吧，几十年的友情永远都在。抱抱亲爱的朋友们，我们来日再见。

图片发自Ap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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