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童话里，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现实中，一对彼此心动的人隔着“钱”河。
“你懂什么，他们胡说八道！”
在我的提议下，我的母亲，赵女士注册了征婚网站账号，开始了寻求爱情的旅途。
张先生是第一个发来消息的网友，比她大十岁。对方表示有好感，我妈看了看照片，觉得也不错，就加了好友。
张先生是企业高层，八九十年代下海经商，早年离婚，有一个儿子，已经出国，移民。他网上谈吐豪迈，军事、政治、历史、金融方面的话题都有涉猎，还给我妈讲了很多名人的“野史”。
这位老先生曾经郑重警告我妈，小龙虾万万吃不得。因为那是日军二战时候引入中国，用来处理尸体的。现在的小龙虾都是那时的后代，每只都有中国义士未烧化的骨头。
我妈觉得有趣，在一次电话中告诉了我。
“妈，你在哪里看到这些不上路的网文的？这个早就被辟谣了”，我在电话里忍不住笑了。
赵女士生气了，电话里把我骂了一通。不久她上网看到确实有我说的辟谣文章，才发觉张先生的知识有误。
母亲是个实诚人，俩人聊天的时候，直接纠正了张先生的一些常识性错误。“你懂什么，他们胡说八道！”，可母亲的好言好语，每次总是换来张先生的揶揄。有一次酒后，张先生更是大声对我妈说了一句“放屁！”。
母亲恼火急了，好几次想要和对方分手。但这位张先生时而又表现出对这段关系的主动和热情，这令她无法开口。
山东青岛，一位老年人在相亲会上记录相亲材料。 图片来源：网易看客
母亲曾是一名语文教师，拥有最平凡的家庭，一家三口生活在一起。可是后来，父亲失业了，开始酗酒，三天两头打骂我们母女。母亲不堪忍受，无法原谅对自己和孩子拳打脚踢的丈夫，坚持离婚了。
离婚后，父亲再次染上酗酒习惯。她担心我俩受到伤害，并未讨要抚养费，独自把我抚养大。为了挣更多钱，她每天下班后，去表姨家的服装店兼职，赚一些生活费。久而久之，她萌生了自己也开服装店做生意的想法。她辞去工作，开始经商后生意蒸蒸日上，店的规模越来越大。我也最终考入了令母亲满意的学府。
小时候，因为我的反对，她放弃了一位追求者。如今想起来，我觉得很愧疚，特别希望她能找到满意的爱情。可爱情来得并不容易。
“男人是为了回家有口热饭，不是回家有个生意伙伴”
交往半年，张先生正巧公司放半天假，提前下班，本来要约我妈吃饭，可是她正在和客户谈生意。但赵女士对这段关系还是比较注重的，谈完生意马上拨通了张先生的电话，订好餐厅作为补偿。
这顿饭吃得不太愉快。开始，两人各自切着盘子里的牛排，沉默不语。“咱们尽快领证吧，等我们结婚后，你的生意就不要做了，我养家，你照顾家里就行”，张先生突然说。
我妈愣住了，一方面，听到对方主动提出要领证，有些欣喜，但是后面的话让她觉得莫名其妙。
她想，也许是迟到让对方生气了，于是先是道歉：“这次不好意思，让您等了很久。可是，我们作为生意伙伴相处多好，还能互相帮衬，我还有孩子，我不做生意，以后怎么给孩子打下经济基础啊？”
“你那是个女孩，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以后让女婿家出钱就行了，要那么多钱干啥，还要招金龟婿？我这么大岁数，找个老婆，不就是为了回家有口热饭，有个老婆等我吗？不然男人要赚钱是为了什么，为了家里有个生意伙伴？”
我妈惊呆了，一时说不出话来。回家一进门，我看到她气得把包摔在地上。平时，张先生确实有一些毛病，爱吹牛，说粗话，脾气大，好面子。这些或许和男人在社会上压力大有关。可那句“女孩嫁出去就是别人家的了”，就触犯自己的原则了。
眼前这个男人的暴躁表现，甚至让她想起了打骂自己的前夫。从张先生的话里，她再次认知到这个社会对女性存在的偏见，不仅是对女儿，还有对自己。我妈二话没说，把对方添加至黑名单。
“大妈，您拿什么吸引我跟你上床？”
为了增加遇到爱情的机会，我妈随后又注册了几个网站，线下也积极相亲。
可是有一天，她在网站上收到这样一条信息：“大妈，您的脸可真厚真大，您比我妈还要老，爱是要拿来做的，你拿什么吸引我跟你上床？”。
这个 小男生的话露骨刺耳，但我妈除了恼火，还觉得很奇怪，因为自己并未给对方发送邮件，为何对方要如此辱骂自己呢？
斟酌再三，她回复：“小朋友，我没有向你发送任何信息，你可能误会了吧。更何况，我觉得爱情是不分年龄的，你可以拒绝别人，但没必要一出口就是这么难听的话吧？”。
“阿姨，对不起冒犯您了，我是收到您的示爱信息了”，那个男生附上一个截图。原来，我妈自己的账号给对方发送了一个爱心的表情，并附上一句话“我对你心动，请联系我”。而这一切，她自己不但不知情，聊天界面也看不到任何记录。
母亲只觉得有人在脸上扇了一耳光，打电话咨询客服。结果客服只是唯唯诺诺地道歉，说是系统故障，但后续没再回复。
母亲打电话向我倾诉，我告诉她这极有可能是网站为了经济利益故意设计的算法，以乱点鸳鸯谱的方式，使用户互动频繁，增加流量。
某相亲app界面 图片来源：搜狐
她决定注销账号，却发现网站不支持注销。最后没办法，只得把个人信息删掉，再换上假头像，从此不再登陆账号。
我妈，也转战到了另一家更大的婚介平台。这天，她点开了其中一个推荐对象的主页。简单看了一下之后，觉得这位男士不错。看着看着，突然这位男士留言了。“您好，初看您的个人介绍，我对您的印象很好，如果方便，请告诉我联系方式”。
我妈十分开心，很快给对方发了自己的联系方式。然而，消息却无法发出，网站提示原因是：“您不是会员，不能给会员发送信息，如果要发送信息，请加入会员”。
她想了一个办法，在主页上传了一张照片，照片角处写着自己的微信号，然后快速在主页留言，叫那位先生去看。
谁知，照片很快被自动删除，提示为：“照片内有违反网站规定的信息”。敢情，这是变着法不让互相联系啊。
童话里的牛郎织女隔着银河。现在的一对彼此心动的人隔着网络，隔着图像检测算法，还隔着一条名叫“钱”的河。
我妈陷入了迷茫，一方面，自己对这位男士只是第一印象好，但并不是一定怎样，如果入会员，却没能找到爱情，可能会比较亏。但另一方面，如果不加入会员，网站可能不能提供更良好的服务，毕竟婚恋网站本来就是具有逐利性的。
过了两天，她决定试一试，花钱加入会员。
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戏，真正的目的是骗钱
很快，有位外地征婚男士加了我妈。他自称40岁，离异，孩子跟着母亲生活，自己做金融类工作，最近和朋友一起投资影视行业。他说自己爱好诗词，欣赏有能力有才华的女性。
我妈作为语文老师，本是文学爱好者，可这么多年忙于生意，也无暇顾及爱好。这份对于文学的爱，她深藏在心里，对周围人绝口不提，生怕说这些东西会被大家笑话。
虽然素未谋面，但这位男士的语言风格，在我妈熟悉的环境里就很少见。有一次，他主动谈论《红楼梦》里面的情节，他说欣赏黛玉这样的女性。
“她绝不是一个只会哭哭啼啼的千金小姐，而是一个才气不凡但在社会上无法施展个人抱负的女子，只能伤春悲秋排遣心中苦闷，沉湎于儿女情长，囿于吃醋和嫉妒的心结”。
这一番话，让我妈一瞬间觉得找到了知己，“他说的是黛玉，我却想到了自己，我也觉得孤独”。
此后，她每天一下班就等对方的消息。那个人喜欢晚上9点左右找我妈聊天，有时候聊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后半夜。他喜欢聊年轻时看过的小说。里面很多小说是我妈没看过的，但是对方说什么她都认真听，表示赞同。
时常在第二天，我妈一醒来就收到对方的消息。和那位被拉黑的张先生不一样，这位男士谦恭有礼。斯文的谈吐令我妈心动不已，期待着和对方见面。
这位先生有时候会聊起工作，讲自己如何白手起家，时常有机会接触一些知名艺人，并且和对方有合影。这时候，我妈觉得稀奇，又将信将疑，于是将计就计要求对方发一张照片给她。
对方发来一张和一位知名香港女影星的合影，照片中影星是本人，毫无疑问，旁边是一位平头、身材魁梧、身着西装的男士。后来，又发来一张他称为自己和一位香港男歌手的合影。我妈十分惊讶，同时，惊喜自己遇到了这样一个男士，知识渊博，人脉广泛。
一来二去，那男人终于向我妈示爱了。
“我没想到你这么优秀的人，竟然也喜欢我这样普通的人”，我妈对他说。
“你不普通，你是个特别的女子，你值得被爱，我身边有很多优秀的女人，可我不会轻易喜欢谁，因为我一旦喜欢一个人，就不会轻易放手”。
我妈的回忆里，听到这些话像吃了蜜糖一样，甜到了心里。她每天沉浸在幸福中，认为这就是自己等待的爱情。
可是，现实却让她失望了。
图片来源：网易看客
一个月后，一次日常聊天中，那个人发来了求助信息。对方说，自己被生意伙伴坑了，资产被冻结，还要马上还清5万元的欠款，不然可能坐牢。同时，他发来一张自己被催债的聊天记录截图，债主语气显得凶神恶煞。
我妈想帮他，但又心生疑窦，毕竟这人从来没见过。于是，她说手里只有两万元，可以先借给对方。对方答应了。
转账之后，我妈还是日常和对方聊天，但是对方回复的频率却越来越低了。后来，越来越少上线。等了几个月，她越发心神不安，失恋了一般一遍遍回看聊天记录。看着看着，她发现自己被骗了！
在那张被称为“催债”的截图，设定本来是，一方是男士，一方是债主。可是这张图里催债一方显示着男士本人头像和昵称，而本该债主的一方却在唯唯诺诺地回答！
询问了身边几个亲友之后，我妈得出一个最合乎逻辑的答案是：这是他自导自演的一场“催债”戏，他真正的目的是骗钱。
本以为邂逅真爱，却是一场骗局。赵女士以为自己对金钱不是很在意，只追求爱情，可这爱情怎么这么难找？
“如果你不买VIP，和有缘人可能就这样错过了”
经历了一年半的网络寻爱情之旅，虽然遇到些奇葩事，但也有很多和我们一样寻求爱情的中年男性。寻找一个真爱的人并不容易。很多谈得来的男士，但因都不在本地，最后只得作罢。
久了，我妈也有点着急了。不快点找的话，难道真的要找个老伴？
很多婚介平台都有VIP业务，费用两千千到一万，视个人条件而定。有情感咨询专家一对一指导，帮客户寻找对象和牵线，直到找到满意对象。起初我妈对此很不屑。但现在，她真的有点心动了。
万人相亲大会 图片来源：中新网
于是，她去实体店做了次咨询。
负责接待她的是一位“幸福导师”，27岁，已婚，身材姣好，去年刚生完第二个孩子，家庭美满幸福，并且考取了心理咨询师资格证。她说公司对这个岗位要求很高，既要专业知识又要家庭幸福，差一项都不可以。
“幸福导师”和我妈聊了一会儿，大致总结了她的择偶偏好：一、要有爱情的感觉，能够给予体贴陪伴；二、尊重女方的事业和孩子的利益；三、尊重女方人格。
我对导师的专业赞不绝口，似乎终于遇到了懂自己的人。
幸福导师接着表示，我妈的要求并不过高。他们公司的男性客户资源不少，北京上海的实体店里，经常有上流社会的人来征婚。他们私人定制的征婚方案，动不动辙几万甚至几十万。只要先付订金，身高、体重、三围、学历、性格，各方面都能精确找，直到找到合适人选。但交了钱，不能保证一定找到。
花几万块征婚，并不是个小数目。见我妈有些犯难，幸福导师又说：“您可能觉得贵，但是您看，您这个年龄吧，说实话，肯定不如小姑娘有竞争力。”虽然我妈要求不高，但导师认为大部分成功男性都喜欢年轻的。
如果不见面，在筛选的时候，那些男人设定的年龄条件就会把我妈过滤掉。但是我妈气质好，看起来年轻。公司会专门排一些他约会场合，增加我妈被看上的机会。
“如果不买VIP，您和您的有缘人可能就这样错过了，多可惜！”，幸福导师拿出了一本宣传册，向我妈兜售5999元的A套餐。她声称，如果没有合适对象，一年后可以退一半钱。但网上无数新闻都已经曝光了，哪怕最后没有一个满意的，婚介都会声称自己介绍的了“合适的”对象，死不退钱。
图片来源：网易看客
见我妈还在犹豫，幸福导师又翻到了一个2999元的B套餐。这个套餐，声称可以用人工智能的算法，匹配约会对象，挖掘我妈的隐形特质和隐形偏好。例如，根据一个男士浏览的女性征婚者的主页，大致总结这些女士的特点，从而把他喜欢的女士类型勾勒出来。“如果您没有VIP会员的话，就无法使用这套算法”。
我妈有些心动了，表示要回家考虑一下。对于人工智能之类的新词，她是有所耳闻的。但是就这样拿出几千元购买一个看不见摸不到的电子产品，她担心再次被骗。
起初她觉得，爱情是神圣美好的，用金钱来换取就显得有些亵渎。可是仔细想想，男士能够吸引异性伴侣的几个点，优雅的谈吐、丰富的知识，魁梧的身材，哪个不需要投入时间和金钱去换取呢？浪漫的爱情、唯美的邂逅、体贴和陪伴，看似无价，哪一个没有代价？
如今，我的母亲想要一个满意伴侣，只得向这个说不清道不明但看起来已经变了的世界低头。她付出了金钱，准备用金钱换取爱情。
但是，真的能换到吗？
作者：赵橘猫
编辑：小蛮妖
美编：黄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