弑母,发疯,被弃:法国“领养”的难言之痛

据法国儿童福利院(ASE)的工作人员表示,法国收养失败案例所占比率可能高达15%,收养家庭的内部矛盾引发了人们的关注。

2010年,邻居发现了58岁女子安妮•图瓦农(Annie Toinon)的遗体,死者颅骨与下颚皆已断裂。安妮的两个时年23、24岁的波兰裔养子很快成为警方的怀疑对象。时隔四年,法国大西洋省法院认定二人无罪。2016年2月,二人重新在法国里昂法院受审,由于检方无法证明家庭不和睦是安妮遇害的直接原因,二人再次无罪释放。不过,由此显现的收养家庭矛盾引发了人们的关注——据法国儿童福利院(ASE)的工作人员表示,法国收养失败案例所占比率可能高达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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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到底错在哪?

朱迪思•诺曼在讲述她与养女米娜多年感情历程的《坏妈妈》一书中写道,“我想杀了米娜,她把我们一家都毁了“。想到这句话,朱迪思有些耻辱、羞愧。多年来,她与养女争吵过无数回,把日常生活变成了毫无生趣的地狱。有一次,也许是积怨太深,已经32岁的米娜将68岁的朱迪思打晕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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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迪思•诺曼根据收养经历撰写了《坏妈妈》一书

朱迪思的心理医生苏菲•马力诺普罗鼓励她出书讲述这段经历,她最终同意了:“我把这一切都写出来,不然可能真的没法活下去了。这些过往太难以承受。我想知道,我们到底错在哪,究竟为什么我们不能让她幸福?”

让孩子幸福…没那么容易

一岁零一个月时,米娜从埃塞俄比亚来到法国。当时她体重仅有5公斤(在法国,同龄婴儿正常体重为8到13kg)。米娜生父已经去世,而生母在4个月时将其抛弃。朱迪思回忆道,“我当时说,我们会爱她,她将是我们的女儿,这没那么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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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米娜开始上学后,噩梦也开始了:12岁的孩子常嚷嚷着“我要换个家!”青少年时期,米娜企图自杀,数次住入精神病医院。多年后境况并无好转,被抛弃的不安全感依然缠着这个大孩子——32岁的米娜仍会愤怒地大声指责母亲:“妈的,你从来没为我努力付出过!”

如今,年过35岁的米娜还会不时打电话骚扰养父母,甚至提出苛刻的要求。养父仍试图满足她的要求,但朱迪思已经精疲力竭,母女之情渐渐断了。

朱迪思试图分析症结所在:她认为养父母们总有种错觉,误以为提供爱以及安全、平静的生活,足以让孩子幸福。当孩子表现出烦乱与暴躁的情绪时,他们往往不知所措、听之任之。由于米娜一岁不到就被抛弃,还得忍受法国社会无处不在的种族歧视,作为养父母的他们许是内疚、许是顾忌到血缘维系的缺乏,难以对孩子严格要求,也无法让她真正敞开心怀——养父母的软弱和纵容使米娜永远停留在苦涩埋怨的巨婴阶段,难以具备在社会立足的健全心智。不过如果让她再选一次,朱迪思表示仍会收养女儿:“和她的感情,没法说断就断”。

法国收养情况

2015年,法国国际收养案例数目为815,而本土收养儿童数目为7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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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法国自2000年以来,每年国际收养儿童人数:总体呈大幅减少趋势

2016年3月1日,法国国民议会通过了旨在加强对儿童保护的法案,其内容包括给予身处福利院的孩子更多身心保障。然而,虽然有关收养审批程序的规定一直被专家指责不够严格,但此次新法案并未从实质上解决这一问题,而仅仅是不痛不痒地调整了孩子被收养资格的规定。此外,针对同性家庭收养孩子的相关规定,也并未有明显进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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图为美剧《摩登家庭》中收养越南小女孩的男同性恋伴侣。

收养失败案例占2%?

法国外交部国际收养小组2016年1月提供的数据显示,两年来,共有40多个孩子(占收养儿童比例2%)被养父母“退回”福利院。这也是法国第一次公布相关数据。之所以在此时发布,也是因为越来越多国家开始要求,负责收养事宜的机构应长年追踪被收养孩子的生活境况,直至其年满18岁。

不过,目前法国收养失败案例的具体数字仍未可知。负责国际领养的大使奥迪尔•罗素也承认,真实数字大大被低估了,“我相信还有不少情况我们仍不知情”。据一些在福利院工作过的人员估测,收养失败的比率可能高达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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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裔绿党参议员议员让- 文森特• 普拉赛(Jean-Vincent Placé)七岁半时被收养,并曾因“吃得太多”被养父母送回福利院。

收养准备不足,养父母有如“穿凉鞋爬高山”

一些具体例子令人不寒而栗:一个5岁男孩在被收养短短3个月后,就被送回福利院。更绝的是,养父母还将孩子的生活用品胡乱塞在垃圾袋里,一并送回——孩子有如不合格的残次品,被“退回“原籍国。取材于真实事件的法国电影《100%羊绒》讲述了类似事件:一对法国夫妇因无法容忍刚收养的俄罗斯小男孩,将其用飞机送回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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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电影《100%羊绒》

如今早已长大成人的伊娃也讲述了她所经历的“最可怕的背叛”:四岁那年,她被收养,但当养父母离婚时,“父亲”决定撤销对14岁伊娃的收养权。“前一天,我还有爸爸,但第二天我就没有了。我再也没有权利使用他的姓氏。他选择再也不见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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经典韩剧《对不起,我爱你》中,男主角(苏志燮饰)在襁褓时期被一个澳洲家庭收养,在年少时又被这个家庭抛弃

精神病学家皮埃尔•列维–苏杉认为事态非常严重:“按道理,相关机构经过了专业评估、确认养父母具备资质后,才会将孩子托付给收养家庭”。他认为,失败比率高,很可能是在收养环节出现了不小的专业失误,并且法国收养法规十分“业余”:“法国颁发收养许可的标准还不够严格,各省之间差别很大。

在很多地方,成年人收养权远远高于被收养孩童自身的权利。比如在巴黎,收养申请的拒绝率仅仅为2%”。另外,养父母们受到的相应支持与培训完全不充分,好像“穿着凉鞋”就出门爬高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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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大西洋省儿童福利院的心理学家弗朗索瓦斯•瓦雷指出,“在幼年被抛弃两次是非常痛苦的经历。这些孩子在童年遭受的苦难,会使他们在青少年或成年时产生暴力倾向”。有网友对收养失败的现状表达了强烈的不满:

除此之外,社会常常扮演着心怀恶意的角色:专家德蒙雷翁一针见血地指出,“养子女[特别在国际收养情形中]避不可免地被看作是‘不同的人‘,这是整个社会的弊端“。没人希望自己的孩子受到歧视,但孩子跨出家门后,他们随处会碰见各种问题。

收养实际上很艰难...

不过,心理学家凯瑟琳•赛勒奈表示,“无论如何,我们必须重申,大家不要盲目悲观。“精神病学家列维–苏杉表示,“给家长敲警钟很重要,他们越了解风险,就越明白自己该不该尝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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孩子的年龄就是一个关键因素。儿童收养协会会长娜塔莉巴航表示,“五岁的孩子已经有了记忆和过往。他可能亲眼目睹父母过世,记得被新家庭收留的过程“。不少孩子还曾被虐待,流落街头。也就是说,养父母应该充分考虑到孩子与过往亲人间的维系。例如,共同生活六年后,珍妮不得不将12岁的养女约翰娜送回了福利院:“她从来没爱过我。我向专业人士求助,但他们都说会好的“。回忆过去,珍妮觉得自己非常幼稚:”没有什么能抚慰约翰娜。她用仇恨在自己身边围起了密不透风的墙,不断喊着要找亲生母亲。被收养对她来说,和被绑架没什么区别“。送走孩子后,珍妮连着几晚失声痛哭。起初,她只打算将孩子暂时送回,但渐渐暂别成了永久的别离。

不仅如此,心理学家赛勒奈提醒,不少孩子身上存在着多种行为障碍。例如,2015年法国三分之二国际收养的儿童都“有特定需求”:年龄超过五岁,或身患某种疾病。这意味着未来的养父母还需要充当”心理治疗师“的角色,要求相当高。

列维–苏杉总结道,“并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能被收养,也不是所有人都能成为养父母“。

不过,针对这句话,网友们有不同意见。名为Marc et Martine M.的网友就表示,亲生父母未必比养父母强到哪去:

“并不是所有养父母都有能力养好孩子。”那亲生父母就一定能养好了?这不是父母的错,也不是孩子的错!“

不过,毕竟人无法选择自己的亲生父母。而收养作为珍贵的重来机会,理应更加慎重,两者不应混淆。

《世界报》网友还围绕着收养家庭的社会阶层问题,进行了争论。名为Sonia的网友认为,失败的主要原因,在于养父母给予孩子的条件太差:

Sonia Moriz :

除了外部因素和收养家庭的心理承受力之外,我觉得是否收养成功是和家庭的社会阶层、文化背景分不开的[我知道这么说不对]。这是种族主义言论?至少我了解两个被良好条件家庭收养,获得幸福人生的案例。

事实上,法国前韩裔文化部长福乐尔•佩勒兰(Fleur Pellerin)就是一个成功案例:她出生不久后被遗弃,并在六个月大时被一对法国夫妇收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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法国前韩裔文化部长福乐尔•佩勒兰(Fleur Pellerin)出生不久后被遗弃,并在六个月大时被法国夫妇收养

不过,名为carambar的网友对Sonia的看法反唇相讥,认为她鄙视经济条件并不优越的人群。

Carambar:[Sonia的看法其实就是],我讨厌穷人,因为他们是肮脏、丑陋的失败者。我爱和我相似的人生赢家。

而Sonia也不甘示弱,指出那些“软弱”、不愿努力奋斗的父母,没有能力带给孩子良好的成长环境:

Sonia:对于那些沉湎于平庸、简单生活方式中的人,努力向上爬是难以忍受的,他们永远希望能不费力气就做到。

持悲观态度的网友Almape加入了两人的斗嘴,劝Sonia“清醒点”——在现实生活中,努力并不总能带来财富:亲爱的索尼娅,你应当是生活在一个美丽的世界里。在那里,美德与努力总能得到回报!

另有网友结合亲身经历,给出了收养建议:

Chocolich :

没人天生就知道如何做父母。孩子也不会自发地喜欢上新父母。这些被收养的孩子们在幼年时遭遇了巨大的变故。要当他们的父母,必须得更坚强、耐心。我的养子在3到5岁间接受了心理治疗。在不断涌现的问题面前,我们始终确定,要和他一起生活,要爱他。PS:Chocolich这个网名是孩子们给起的。

在这里,笔者无意渲染收养风险,但是我们必须正视这个问题——人们对收养中存在的风险避而不谈,而是讳疾忌医地为“收养”创造一个“真善美”、”自带光环”的理想情境,一厢情愿地坚信,付出爱已足够。相关机构应给予养父母们更专业的指导,让他们更好地预知未来风险,而不是盲目地超出能力范围做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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