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始老去的90后

我是90年生人，因为上学早，总是习惯身边人大我一两岁，我也喜欢和比我大的人玩，心里暗暗存着一丝优越感——我年龄小也能跟“老人家”平起平坐地在一个圈子，说明我厉害啊。

而所谓的“老人家”，大多也不过是大我一两岁，毕竟在二十几岁的年纪，彼此差一个月一个星期一天也是原则问题，和年长的人在一起，犯了再愚蠢的错也可以安慰自己：我还小呢！看到再优秀的人也可以安慰自己：我还小呢！

各种新闻头条上，动不动就是90后导演、90后作家、90后企业家……这诱人的头衔看得人眼红耳热，不禁心里犯急，想赶紧趁着90后还新鲜热乎，靠着这标签出名一把。

然而全世界那么多90后，青春没想象中值钱，我再年轻也只是寂寞地年轻着，渐渐地，媒体上90后的字眼就看不到了，不知不觉换成了95后，00后……

2017年到了，我应邀去一个满是朋友组织的跨年趴，全场坐着的都是陌生人——判断不出年纪的二十几岁年轻人，都齐刷刷地审视着我，我惴惴地坐下，身旁一西装男立刻问我年龄。

“我90的。”我试探着答道，心想我总不可能比这西装男更老吧？

人群中传出一阵轻微的嗤笑。

“你好像是最老的欸！”一个抹着绿色眼影，脂粉厚重的黄发女孩笑道。

我一下子就耳根子通红，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来自年龄比我小的人那种轻微的鄙夷。

我年纪大，我输了。

瞬间就泄下气来。

往后的日子里，我开始越来越多经历类似的情境。比如公司来了许多新人，大家都会好奇我的年龄：“你看起来好小啊。”而当我报出90这个数字时，众人都纷纷拍大腿：

“90也不小了啊！”

“真是不像！你说你是95我都信！”

我强行挤出满脸笑容，假装很高兴。被夸显小并不是件值得开心的事，因为那只是变相地强调，我已经老了。老了还不安分，怎么可以显得这么年轻？简直是触犯天条！这一点在大龄女明星身上表现得最残酷，只要过了40再演20岁小姑娘，一定会被网友骂死：装嫩、不要脸、老妖婆！

最近又听说了不知哪门子的官方划定：92年的已经成为中年人！没活路了。

曾经想过27岁就死掉该多好，然而真的到了27岁，我还是好好的，除了有点发胖，发际线后退了点，也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活下去。

我试图冷静下来想了想，自己工作也快4年了，就算我上学早了一年，就算我研究生只读了两年，也盖不过这实打实的4年。现在最老的职场新人，也老不过92年。他们像决了堤的洪水般涌来，堵不住的，躲也躲不开。

很快大批95后就漫山遍野地出现在我视野内，散发着刺眼的青春的光芒。我慢慢从人群中最小的变成最老的。

过年回家看到姐姐的孩子，08年生的如今已经9岁。也会觉得可畏，等到他长到我现在这么大时，我就该45了！想都不敢想。

从前我没把他当回事，因为觉得自己也是宝宝呢，现在也开始像其他大人一样，试图去逗弄他，我找来一堆宫崎骏的动画片放给他看，而这个长得歪歪扭扭的小男孩，只是摸着自己日益凸起的小肚腩跑开了。

他是被草草带大的小孩，姐姐没空管，丢给爸妈，隔代的教育又是那种过时的，带着60年代大饥荒气息的朴素方式。这一切导致9岁的外甥畏畏缩缩、外强中干、学习不好、颜值不行；被逼着学的钢琴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

我怜惜着外甥，也突然就对自己的年纪释然了，大多数年轻人也不过是要草草过一生的，现在20岁的人到了30岁，人生未必就会变好，只知道发福秃顶长皱纹是肯定要占一样的。

比起真实的年纪，“看起来显小”或许是更有意义的，那至少证明了内心的年轻，撑着外表还能呈现出朝气的姿态。类似面相学里说的“相由心生”，人在30岁以后的外貌由自己决定，这和脸上有几条皱纹无关。

再回想起那些聚会上洋洋得意于自己年轻的人，想起好几张暮气沉沉的脸，不美就算了，活力更是没有，除了一个苍白的出生年月，真不晓得他们有什么好自豪的……不过我觉得我不能再写下去了，否则就真成个年华老去的絮絮叨叨老头子，在愤世嫉俗，要招人烦了——最后还是败给了年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