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懵懂,不知“同”为何物
尽管出生在湖南一个偏僻的小镇中,但在何为良上初中的时候,他就开始意识到自己和别人不太一样了。
正值情窦初开的年纪,别的男孩子都喜欢和女孩子一起出双入对,可何为良对于异性却一点儿兴趣都没有,只知道和男孩子一起厮混。那时候,他对于同性恋和同性恋的知识一无所知,只是隐隐觉得自己哪儿有些不太对劲儿。
两次自杀,决意斩断困惑纠结的同性爱
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
何为良上完初中就外出打工了,年龄和阅历渐渐增长,但他的内心依然无法对女孩子产生丝毫的波澜。
农村出来的孩子成家也早。80年代末,快20岁的何为良也到了应该成家的年纪,可是媒人来了一波又一波,就是没有一个女人能让他看得上眼。
那时候的何为良已经开始发现自己喜欢男孩子了,他无法和女孩子产生感情。但是农村信息闭塞,当时的社会环境也远不如现在开放,何为良根本无法理解自己的这种情感,也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因此内心深处,他觉得自己就是一个怪物。巨大的内心压力终于把他给压垮了。20岁那年正月初三的晚上,何为良喝下农药自杀。
幸而家人发现及时,在医院抢救了7天7夜,他才勉强捡回了一条命。他还记得冬天冷水洗胃的那种巨大痛苦,也记得最疼爱他的姑姑抱着他痛哭流涕的场景。但是那时候,活着对他来说就是一种折磨。刚从鬼门关回来不久,何为良再一次企图在医院中上吊自杀。还好,老天又一次把他放了回来。
那时候,家人都觉得他真是疯了、中了邪了。何为良也是心灰意冷,从此以后不再寻短见,打算了无生气地过完这一生。
稀里糊涂的被套上直婚的枷锁,七年
但是命运却没有放过他。
24岁那年,作为农村里面的大龄青年,何为良依然未婚。
家人朋友都急坏了,他最好的哥们儿硬要把自己的一个本家妹妹介绍给他。因为不好意思驳了朋友的面子,也因为家里面的压力实在太大,何为良只能硬着头皮去和女孩子相亲。
那时候的他,依然不知道什么是同性恋,不知道这只不过是一种正常的性取向,更不知道性取向是天生的、无法改变的。无知让人盲目。何为良就这样跌跌撞撞、稀里糊涂地走进了婚姻生活——半年后他和这个女孩子奉子成婚。
婚后,何为良和妻子孩子过了很长一段时间平静的生活。他在外面打拼挣钱,而妻子在家中操持家务。在外人眼中,他们是恩爱幸福的一对儿,家庭生活和睦美满。妻子对于他这个尽心尽力的丈夫也十分满意,除了漫漫长夜中,那稀少又不太和谐的夫妻生活……不过那又如何?反正大部分夫妻的夜晚也不过是凑合着过的。更何况,何为良有着一般男人少有的细心的体贴。如果何为良一直这样懵懂无知,日子很可能就这样风平浪静地过下去了……
认清自己,以最激烈的方式必须离婚
但信息时代的来临把这一切都改变了……
新世纪初,何为良家有了第一台电脑,网络走进了他们的生活。一个新世界的大门为何为良打开了。
网络为何为良带来了长久以来困扰他问题的答案。在网络上,他开始慢慢了解同性恋是怎么一回事,他开始能够正视自己的内心,了解自己的情感。他也在网上找到同病相怜的人,找到了自己的社群和组织……他开始慢慢明白自己犯下了一个巨大的错误——和女人走入婚姻。他不应该和女人结婚,因为他自始至终喜欢的都是男人。他觉得不能一路错下去,不能再欺骗自己,更不能欺骗妻子和孩子。
想清楚这些之后,他马上采取了行动。一个晚上,他心平气和地对妻子说,他要离婚。
一开始,妻子以为他在开玩笑。但是他郑重而决然地说,他要离婚,因为他是同性恋,他喜欢的是男人,他也只能和男人过一辈子。
妻子崩溃了。在农村,在那个时代,这是一个巨大的丑闻。何为良很快发现,整个家族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
父母劝他,不要离婚,离了婚就再也没有立足之地了;
岳父母劝他,不要离婚,离了婚就没有脸面生活下去了;
亲戚朋友劝他不要离婚;
前妻甚至放言,只要他不把男人带回家,什么样的日子她都可以忍受下去。
批斗大会开了好几次,最离谱的一次亲戚朋友、妻子的家人来了好几百号人,密密麻麻站了一屋子,屋外也围满了人,整个家族都在给何为良施加压力。
但是何为良还是咬牙坚持了下来,他和妻子分居了。
和妻子分居之后,何为良找到了自己人生中第一个男朋友。但是妻子却找到那个男孩,和他闹和他吵,甚至想要给何为良的男友找女朋友。在她的心中,根本无法理解同性恋这种存在。
何为良的父母也失望之极。他们打他骂他,希望他回心转意。妻子的娘家人再次找到何为良,这一会甚至爆发了肢体冲突。何为良被逼无奈,在屋子里泼上了汽油。他说,不离婚他就要烧了房子。
如此激烈的抗争,终于为他赢来了期待已久的一纸离婚书。
同性爱不是罪,必须有力回击那些恶意
和前妻离婚以后,何为良赢来了一丝曙光,可是这光微弱而缥缈,头顶的阴云依然飘荡不去。
离婚的时候,考虑到不想给孩子生活带来负担,何为良希望前妻抚养孩子,而自己出抚养费。但是妻子说什么也不同意,何为良一咬牙,承担起了孩子的抚养责任。
一个身负“丑闻”的男人,要带着孩子一起生活,还有避免流言蜚语伤害到孩子,难度可想而知。
因为有孩子在身边,何为良不能远走他乡讨生活,只能和男友一起在当地做起了小生意。一开始,他们开了一家美容院,但是来的人都是来看同性恋,没有几个是真正来理发的,很快生意就做不下去了。
不久,他们又开了一家奶茶店,但是依然是看热闹的人多,买的人少,生意又支撑不下去了。屋漏偏逢连夜雨,不久何为良又遇到了一件糟心事。
一天他走在路上,发现背后有两个女人指指点点讽刺他。何为良怒上心头,他回过头对这两个女人说:“你凭什么指着我,我是同性恋又不犯法!我偷了你还是抢了你?我这样指你骂你,你难道不会难受吗?”这两个女人灰溜溜地跑掉了。
从此以后,何为良再也不会对别人的歧视忍气吞声。只要有人嘲笑他,他就会和他们理论。而指指点点的人也真的就少了不少。
还有一次,一个男人故意问何为良:“我什么事都见过听过,但是有一个事我要问你,你们男人是怎么做爱的?”何为良当时真想挖个地洞钻下去,但是很快他就强大起来,笑着对那个男人说:“可惜我看不上你,如果我看得上你我就把你带回家,到时候你就知道了!”那个男人就红着脸跑了。
以正直的人品和行为赢得尊重
城里面的生意做不下去,何为良就回到农村,开了一个养猪场。他不怕辛苦,日夜辛劳,甚至常常睡在猪场里面。他又肯动脑筋钻研,很快就把养殖场办得有声有色。不仅事业蒸蒸日上,他和家人的关系也在这段时间慢慢改善了。
何为良孝顺自己的母亲,为母亲出钱出力,鞍前马后不辞辛劳,也为亲戚朋友分忧解难。渐渐地,他就成了十里八乡有名的孝子,也赢得了亲戚朋友的尊重和家人的谅解。
何为良发现,最终为一个人赢得尊重的不是性别、不是性取向,而是你的能力和待人处事的方式。有能力又亲善的人,人人喜欢。同性恋一样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
生日那天儿子对我说:爸爸,您辛苦了
更让何为良骄傲的是,在如此艰难的环境下,他依然培养出了一个好儿子。
儿子成长过程中面临了很多压力,因为在乡下,同性恋的孩子总会受到各种歧视。
上初中的时候,儿子有一次说要带一把刀去学校。何为良问他为什么?儿子说,因为同学歧视他,说他是同性恋的儿子。
何为良当时就哭了。他和儿子说:“儿子,这是爸爸的错,你是无辜的。但是你不要和同学争吵,这样的争吵一点意义也没有。你要好好学习,不要和同学争执 。是对是错时间会给我们答案。你在学校学习成绩可以排第二,但做人一定要排第一,最重要的学习就是学如何做人。”
从那次以后,不管别人怎么说,何为良的儿子都不和别人争。
何为良不去学校,也不参加儿子的家长会,但他会有意识地让儿子认识一些充满正能量的同志朋友,让他了解自己的父亲,也了解同性恋这个社群。
孩子16岁的时候,何为良正式和他聊了同性恋的话题,让他了解父亲的的过去和同性恋的知识。儿子也慢慢理解了父亲。
何为良40岁生日的时候,儿子和男朋友一起为他过了生日。儿子突然抱着父亲哭了,他说:“今天是你40岁生日,你辛苦了,为了这个家为了我为了爷爷奶奶你受委屈了。”
这一刻,何为良觉得一切都值得了。
因为信息的闭塞,让何为良的前半生受尽苦难,为了不让更多同志重蹈自己的覆辙,何为良开始投身同志公益事业。在还没有遇到亲友会之前,他就帮助了两个同志出柜。
今年,何为良加入到亲友会的大家庭当中,积极参与了亲友会的许多活动。尽管四线城市同志运动面临着普及度不高、志愿者不够等各种各样的问题,但他依然义无反顾地推动着整个社群的发展。
在亲友会的联系和帮助下,何为良的个人事迹也将被美国导演拍成纪录片。相信他的事迹一定能够激励到许许多多的同志朋友。
在极端困难的条件之下,何为良始终拥有一个坚定的信念——无论多难也一定要追求自我,相信只要千千万万的同志都拥有这样的信念,光明很快就会来临。
编者按
一个周末的晚上我去罗老师家小聚,恰逢正在采访本期故事的主人公何大哥,所以坐下来听了一耳朵。
何大哥青年时期因为生长环境所限,非常困惑为何自己喜欢同性,几度以自杀的手段结束这纠结中的生命。
奉子成婚后,仍然不了解同性恋为何物,困惑虽未消除,但是却肩负起了一个家庭的责任。他非常疼爱妻子,总是送她都舍不得购买的最好的东西。
我问何大哥:你如此爱你的妻子,为什么忍心离婚呢?
何大哥却说:那不是爱,那只是亲情。
当他讲述着整个村子的人都包围了自己房子的场景的时候,在这个未曾离去的夏日里,我却深深感到阵阵寒意。数百人混合着各种想法的目光,一箭箭射在何大哥的脊背上。
这个坚挺的脊梁没有被压垮,反而振臂一呼:我是个同性恋,我只爱男人,我必须离婚,我不能欺骗一个无辜的女人!
顶着各方或善或恶的压力,含辛茹苦抚养儿子成长为一个正直的人。
儿子在何大哥40岁生日的一句:爸爸,这些年您辛苦了。
已然戳碎了现场所有人一直紧绷的心。
这个男人哭了,电话那头伴着低沉却又尝试克制的喘息声。
尝试过自杀、被迫进入七年毫无幸福可言的婚姻、一次次与全世界为敌为了表面自己的身份等等他都觉得这不是挫折,是为了走向美好明天的必经之路,他是幸福的。
而此刻,儿子的一句话,他觉得都值了,他也是幸福的。
采访现场一度陷入沉默,罗老师记录的双手颤抖着想去擦拭眼角的泪水。我赶紧接过纸笔,记录下这让人动容的一幕。
让我们印象深刻的故事远不止这些····
比如他数十年如一日不辞辛劳、尽心尽力赡养双亲,最后重获父母的怀抱并赢得整个村子甚至周边地区的敬仰。
比如他在亲友会彩虹拥抱活动中,面对全国各地出现的紧张局势,坚定的对志愿者们说:孩子们别怕,抓人就抓我,你们一定要把活动继续办下去。我们是同性恋,社会一定会给我们一个拥抱!
这,就是何为良,一个真实的人,几个真实的故事。
那么,你还在说:我怕...我担心...我拒绝吗?
采访人:LUO || 野匹馬
讲述人 :何为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