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发《佛山文艺》2019年第2期)
文/龙伟平
1.失踪的朋友
余蕾电话打来时,我带着工作室的人在曲靖给一家度假酒店拍VR全景,临近收工,还剩两个次要的场景没拍,于是交了设备,找人接替,到楼下便利店买了盒玉溪,刚撕开包装准备点火,手机就响了。
“涂山吗?”
我夹着烟问她:“嫂子有事吗?”
余蕾顿了一下,语气怪异地说:“你这几天见过我老公吗?”
“没有,磊子不是在医院上班吗?”常年跟客户打交道养成的敏锐,使我立即觉察到她没有说出的信息,“是不是有什么事?”
余蕾犹豫片刻,说:“我老公他,他好像失踪了。”
“失踪了?”我胸口一跳,点了一半的烟落到地上,“到底什么什么情况?”
“前些天他跟我说医院有个外派任务要出去几天,都一个星期了也没见到人,电话也打不通。”余蕾说,“我上午去他们医院了解过,他说的那个事根本不存在,陈院说他请了长期,我下午把他朋友都问遍了,都说没见到。”
烟点燃,我抽了一口:“报警了吗?”
“没有。”
“暂时别报警。”我揉了揉胀痛的眼睛说,“万一真有事耽搁了。”
余蕾想了一会儿,疑神疑鬼地问:“你说,孝磊为什么撒谎?他究竟去哪了?”
我吐出口烟,咂摸起这个问题,很快回过味来:“你不会以为我和磊子合伙骗你吧?”
余蕾不说话了。
“真没骗你。”我百口莫辩,“我现在人还在曲靖呢。”
“你真没见过他?”
“敢情你还是不信?”我呼出口气,无奈地说,“这么大的事我能骗你吗?”
“那好。”余蕾吸了口气说,“打扰了。”
“这样吧。”我抢道,“最迟明天上午,我回去看看怎么回事。”
“好,谢谢。”
电话挂了,我把烟放回裤袋,回酒店大堂一看,拍摄结束了,几个90后小伙正在收拾拍摄器材,准备搬去车里,我坐在对窗的长椅上,满脑子都是余蕾的声音,军人枪炮下磨砺出的直觉告诉我,事情不大对劲。
曲靖距昆明并不远,开车三个小时能到,我原本就没计划在这边过夜,加上答应了余蕾,于是吃完晚饭,便火急火燎上了城郊高速准备连夜回昆明。
天暗下来了,大块的云朵卷积在天边,像一团浮絮。
过了高速闸口,在一个陌生交叉路口等红绿灯时,我想起了与磊子相识的经历。
那是2009年秋天,我在中缅边境一次代号719的扫毒行动中腰部受伤,提前从云南省陆军第七集团十八师退役,离开部队后,为了谋生,我重拾摄影爱好,与朋友合伙开了这家摄影工作室。
在我服役的最后半年,磊子从北京协和医院心外科离开,安排在我们部队附属医院做外科医生,我的伤就是他给治好的,加上又是老乡,一来二去就认识了,很快成了无所不聊的铁哥们。
2.奇怪的资料
到家已经十点了,因为记挂着磊子的事,澡都没洗,便驱车往他家开,几十分钟后,在一扇门后,我见到了余蕾。
她没化妆,黑眼圈很深,显然是为了磊子的事急的。
我进屋坐在沙发上,她给我倒了杯水,说:“还以为你要明天上午才来。”
我朝周围扫一圈,说:“还没消息?”
她点了点头。
在我印象中,磊子是个很靠谱的男人,行为端正,无不良嗜好,绝对称得上优秀,我不明白,这样一个堪称“男人楷模”的人为何要向单位撒谎请假,除非,有比这更重要的原因。
“能详细说下怎么回事吗?”我喝了口水说。
余蕾看了我一眼,搓了搓脸,把事情经过详述了一遍。
“他离开前有什么异常吗?”
“没有。”余蕾肯定地说,“他们科室经常有事要出差,所以我也没放在心上。昨天我公公生日,我想提醒他打个电话过去,结果一直没打通,才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放下水杯,说:“去他书房看看。”
余蕾去卧室拿了把钥匙,走过去把门打开。
“这门一直锁着?”
“最近这段时间才锁上的。”余蕾说,“以前没这个习惯。”
我点点头,正准备进去,这时,余蕾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他是上次出差回来就有了这个习惯。”
“上次?”我疑道,“具体什么时候?”
“一个月前吧。那次出差回来他在书房呆了一整天,连饭都没吃,后来就有了锁门习惯。”余蕾说,“这屋子一直是他在用,里头放了很多资料,我没看书的习惯,锁不锁对我没影响,所以也没在意。”
“他上次在哪里出差?”
余蕾想了想说:“好像是,昭西。”
书房里很干净,两侧书架上分门别类摆满了书籍和学科资料,我环视一圈,把目光锁定在那台笔记本电脑上。
“电脑能打开么?”
“不知道,他的电脑我没用过。”
我坐到桌前,摁了下开机键,意外发现竟然没有设置开机密码,我忽然有点失望,看来磊子只是用它上网娱乐的。
十几分钟后,我关了电脑,从书房里出来。
余蕾问我:“发现什么了吗?”
“没有。”我摇了摇头,“一切都很正常。”
“那他会去哪?”
3.一个外科医生眼中的奇迹
凌晨一点,打开灯,我拿着一份打印文件来到阳台上,文件是先前从磊子电脑里弄来的检索历史截图,绝大部分是些外科手术信息,然而其中还夹着美国神经科学家奥普.辛达森1994发表在《The Lancet》上的两篇研究人体潜能的论文。
五月的山城温度并不高,夜风迎面吹来,我竟感到一阵凉意绕身。
我坐在躺椅上,凝视着手里的打印文件,思绪开始一点点跳跃起来,白天堆积的焦虑和紧张慢慢从身体里抽离,在这寂静无人的深夜,我又想起了半年前和磊子的一次闲谈。
那是去年九月中,我们接了一个拍摄景点宣传片的任务,在丽江取道歇脚时无意中遇到了磊子,彼时他正以访问学者的身份在当地一家医院作研究交流。
当晚,我们几个人在南门宝屋巷一家老茶舍聚会,酒足饭饱,磊子忽然起了兴致,跟我说起了半月前在昆华医院遇到的一件奇事。
我之所以会迅速想到这件事,主要是因为磊子讲述的那段经历太骇人听闻,以致到现在,我都只把它当成一个虚构的故事。
那天晚上,磊子做完一个难度极大的心脏瓣膜手术,从手术室出来准备交班时,忽听到外头传来救护车的尖啸声,他是一个十分负责的人,尽管已很疲累,但听到救护车的声音,仍然停下来,看看是否有需要自己的地方。
果然,几名医护人员很快从救护车里抬出一位浑身是血的病人,他皱了下眉,马上迎上去,旁边一位护士飞快的看了他一眼说:“是枪击,情况非常严重,需要马上手术。”
他大声吩咐护士把病人抬进抢救室,也顾不得休息,连忙跟了进去。
病人是个警察,胸口的伤是81式步枪造成的,流了很多血,已经不省人事,如果不是伤口偏离心脏一寸,只怕已经命丧当场。
这类急救说白了就是跟死神抢人,救活的概率极低,他做了这么多年外科医生自然十分清楚,即便如此,身为一名医生的使命感仍使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去抢救那位病人。
不过人力可挽回的事情太少了,抢救也是,那个病人最终还是因为心功能衰竭死在了急救台上。
他叹了口气,放下手术刀,向护士示意病人已经死亡,可以抬出去了。
正当他摘下手套准备离开时,余光冷不丁在死者伤口上扫了一眼,就这一眼,让他发现些异常。
他顿了顿,再次拿起托盘里的手术刀慢慢划开死者的伤口,露出那颗尚有余温的心脏,在死者左心室旁边,他看到一个核桃大的赘生体,红艳艳的,布满了网状血管,模样有些吓人,难道是异形肿瘤?
他有些吃惊,学医的都知道,心脏因心肌细胞高度分化,又没有上皮组织,几乎是人体器官中最不可能长肿瘤的地方,再说,照这个“肿瘤”的恶化程度,这人恐怕早就挂了,不可能活到现在。
他抑制住内心诧异,仔细观察了片刻,接着,用手术刀刺破了那个赘生体,就在这时,更惊人的事情出现了——被割开的赘生物中居然还有一个黑色物体,硬邦邦的,一下也判断不出是什么东西,他用梅氏钳夹出来仔细一看,发现竟是一枚子弹!
这颗子弹跟已经取出的81步枪子弹有很大区别,且全部被赘生体包裹着,从形态上看,显然已经存在了很长时间,断不会是这次枪击留下的,照常理,这人应该在这颗子弹射中心脏时就当场死亡,可他却违背常理活了下来。
——究竟是什么样的力量,能使一个心脏被射中的人继续活着?
这时,助理护士走过来用白布将死者盖上,他吸了口气,暂时放下疑惑,摘下手套走了出去,陪同死者过来的那两个警察仍在外面等着,见他出来连忙上前询问情况。
“已经死了。”他摘下口罩说。
闻声,那两个警察露出难过的表情。
他不无好奇地问:“病人以前是不是也遭到过枪击?”
高个警察惊讶的看了他一眼:“不太清楚,他是几个月前从后备军部队调过来的。”
他点了点头,再次向那个警察确认道:“这次凶手用的是什么型号的枪支?”
“81式步枪。”高个警察说,“凶手受过专业训练,非常厉害,打伤了我们好几个人。”
我绝不怀疑磊子作为外科医生的专业技能,但部队出身的我,比常人更清楚一枚子弹的威力有多大,休说射中心脏,即便射中其他器官存活率也不会超过百分之三十,如果磊子真没看错,只能说那人天赋异禀,绝非常人。
“是不是难以置信?”
“也许是他命不该绝,连阎王爷也不愿意收吧。”我笑说。
闻声,磊子也不辩解,从裤袋里掏出一个黑黢黢、发着微光的物事轻放在茶几上。
“这是什么?”
“那个警察心脏里取出的子弹。”
我顿时被震住了,就在上一秒,我依然觉得这不过是个足够精彩的奇闻异事,然而此刻,铁一样的证据摆在眼前,容不得我狡辩。
磊子看了我一眼,十指交叉说:“说实话,如果不是我亲自动的手术,我也不会信的。”
我拿起那枚“子弹”仔细看了看,边缘有些磨损,但一看便知不是81步枪子弹,倒是有些像前些年以色列造的Galil ARM步枪子弹,不过这款步枪因为一些缺陷,已经被大陆军方禁用,现只有东南亚某些地下组织还在使用,他又会是在什么机缘下被这款步枪射中的?
我放下子弹,拿起茶杯喝了一口,说出那句连我自己都觉得软弱无力的话:“不管怎样,他最后还是死了,不是吗?”
“不。”磊子神情笃定地说,“如果不是二次中弹,他完全可以像正常人一样活下去,这颗子弹并没有对他的身体机能造成影响。”
沉默片刻,我不无好奇地问:“你是不是发现什么了?”
磊子摇了摇头,拿起那枚子弹,来到窗前:“看到那些星星了吗?”
“嗯。”
“我的专业告诉我,人体之复杂,完全不亚于这片浩瀚星宙。”磊子背对着我说,“如果能弄清他重伤不死的原因,你说,会不会颠覆现代医学?”
4.死亡患者档案
跟我一样,磊子是个地地道道的小山村人,他母亲早逝,父亲是当地一个行脚医生,在这种环境中生长的他,从小到大干的最多的事就是跟他爸四处给人看病,中学就曾以自学的病理知识在活动课上救活了一个突发重病的同学而闻名全镇,不得不说,他这方面确实有天赋,又足够努力,高考后毫无悬念地考取了北京最好的医科大学。
用现在流行的话说,如果每个人来这世界都肩负所谓使命,那我相信,磊子的使命就是行医救人。
我攥着那份打印文件,仔细回想着那天的情景,隐隐觉得他的失踪一定跟那件事有关,只是我越想越糊涂,为什么事情过去这么久他才突然不辞而别?难道说,这家伙真的发现了什么?
吃过早饭,我再次驱车来到磊子家。
余蕾不知是刚起来还是整夜没睡,披散着头发看着我:“有事?”
“有线索了。”我说。
进到书房内,我立刻在那些密密麻麻的文件袋中翻找起来,余蕾倚着门问我:“你在找什么?”
我头也不抬:“等下就知道了。”
半小时后,我在书房南边角落里找到一个褐色的牛皮纸袋,袋口翻出一层细毛,一看便知拆装过很多次,袋面上印有患者档案几个字,通常情况,患者档案都由医院档案室管理,医生不会私藏患者档案,尤其是已经死亡的患者档案,除非,死者本身有巨大的研究价值。
我迫不及待打开一看,里面统共只有两份档案,其中一份正是那个遭枪击死亡的警察的,男,31岁,死亡时间2017年8月21日,死因是失血过多引起心脏衰竭;另一份是一个工厂老板,男,36岁,死亡时间2018年4月8日,死因是脑出血。
磊子为什么要把这两份档案放在一起?难道这人跟那个警察一样,也有过重创不死的经历?
我默默审视这两份档案,从标记时间上看,前后相差半年之久,最近这份,跟磊子上一次出差的时间吻合,余蕾说他那次从昭西回来把自己关在屋里一天,之后就有了锁门的习惯,这中间是否有关联?
“这是什么?”余蕾问。
“患者档案。”我把文件推过去,看来她确实什么都不知道。
余蕾随手翻了翻,放下说:“这跟我老公失踪有关?”
我点了点头,起身倒了杯水,复又坐下,把磊子在丽江跟我说的那件事转述一遍。
“这,这是真的?”余蕾大为吃惊。
“我不知道。”
“太不可思议了。”余蕾顿了顿说,“你觉得他是因为这个请的假?”
“很有可能。”我说,“你没看到那天他的神情,没有谁能对颠覆现代医学的诱惑不动心,更何况是他这种把医学当做毕生信仰的人。”
“你怀疑他找到了这个警察不死的原因了?”
“不排除这种可能。”
“那他会去哪?”
“没猜错的话,他应该是去了这里。”我用指尖敲了敲档案上那个地名,说完我忽地想到了什么,“对了,你见到过那枚子弹吗?”
“子弹?”余蕾定了定说,“你是说,这个警察身上那个?”
“嗯。”
“没看到。”
我说:“看来他是下了决心,把子弹也带走了。”
5.又一个医学奇迹
昭西是高黎贡山余脉里的一座边境小城,也是纳西族自治地,人口不足10万,目前尚未通火车,距省城昆明有十几个小时的车程,我还在云南省陆军十八师时,便从战友口中听说过这座边境小城。
当晚,我带着那两份档案开车从昆明出发,余蕾原也准备去,最终被我说服留在家里等消息。
抵达目的地已经是第二天上午了,山城多雨,气温却不低,太阳从厚云里露出半个脸。
我下了车,在街边买了份早餐,带着档案往磊子出差的那家医院寻去,医院地址是余蕾告诉我的,而我此次过去是想找一个人,据余蕾说,磊子上一次过去就是受了他们医院邀请。
县医院不大,门诊加住院统共就两栋楼,我从大门进去,稍一打听,就在一间冷清的诊室里到了那个姓储的医生。
“你好。”
一个高瘦的年轻医生放下病历本,抬头说:“看病的?”
我摇了摇头,开门见山地说:“我是吴孝磊的朋友,能借一步说话吗?”
储医生看了我一眼,有些吃惊,却也没多问:“去我办公室吧,就在前面。”
过了片刻,我坐在椅子上,朝周围看了一眼说:“磊子失踪了。”
“失踪?”储医生难以置信地说,“什么时候?他没回昆明吗?”
“就几天前。”我说,“他这些天有没有来过这儿?”
“来过。”储医生点了点头,“可我以为他已经回昆明了。”
“他没回去。”我说,“我们现在联系不上他。”
储医生把手插进口袋,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他这次找你做什么?”
“经验交流。”储医生说,“你知道,他技术很好,我有很多问题需要向他请教。”
“他走之前说了什么?”
“他说他要回昆明了,我也没太在意。”储医生有些懊恼,“他怎么会失踪呢?”
“你送他上的车?”
“不是。”储医生说,“那天医院很忙,我走不开。”
过了一会,我若有所思的说:“他上个月也来过这里对吗?”
“是啊。”
想到余蕾说磊子回去后的种种变化,我不禁道:“那次有什么特殊情况发生吗?”
“没有。”储医生说,“就是常规的分享交流。”
“你仔细想想。”
“上个月......特殊情况。”储医生想了片刻,说,“对了,那次他在这边帮忙做了个手术。”
我立即来了兴致:“说来听听。”
“他来那天下午,我们医院收了个突发脑溢血病人,你知道,我们这种县医院很多设备不齐全,通常情况下大型手术只能去昆明做。”储医生说,“不过话说回来,那个病人是突发脑溢血,根本不可能送去昆明,我们不做病人就只有死路一条。也许是天意,正巧那天孝磊在,这种外科手术我还没见过比他水平高的,于是请他帮忙做了。”
“那人救活了吗?”我追问。
“没有。”储医生摇了摇头,“那个病人错过了最佳抢救时间,送来就已经不行了,手术进行到三分之一就死在了手术台上。”
沉默片刻,我从包里拿出那份档案说:“你看看,是这个人吗?”
储医生接过档案,惊讶的看了我一眼:“没错,是他。这怎么会在你这里?”
我呼出口气说:“在磊子书房找到的。”
“他拿这个干嘛?”
“不清楚。”我说,“那天手术过程中有什么异常吗?”
储医生想了想说:“就是常规外科手术,不过孝磊从手术室出来后脸色很难看,我以为是手术结果影响了他心情。下了班我请他一起去吃夜宵,他也心不在焉的,回去的时候,他还问了我一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什么问题?”
储医生看了我一眼,幽幽的说:“他问我,有没有见过脑组织破裂还能正常生活的人......”
我心口猛地一跳,这个问题竟和那个心脏中弹的警察的遭遇如此相似,让人忍不住猜想其中的关联。
过了几秒,我向储医生确认:“是否真的有这种人?”
“没有,反正我没见过。”储医生肯定地说,“目前而言,人类最顶尖医疗技术也无法救活脑组织破裂病人,除非......”
“除非什么?”
“神仙降临。”
这时,走廊里响起一阵脚步声,一个年轻护士拿着几张化验单走进来,说:“有病人来了。”
闻声,我起身朝窗外看了一眼,递出名片:“打扰了,有磊子消息麻烦联系我。”
6.第二位死者家属
我沿着街道往泊车地走去,心里一筹莫展,旧的谜团还未解开又生出了新谜团,磊子没回昆明究竟去哪?这件事和他的失踪到底有没有关系?
回到车里,我拿着两份患者档案仔细查看起来,生怕错过任何一个有用的细节,就在这时,手机铃声大作,我拿起一看,是一个陌生号码。
“喂。”我接通电话。
“对了,忘记说了。”手机里传来储医生的声音,“磊子前几天过来还跟我打听了那个张玉福(脑溢血病人)的住址。”
“地址?”我心里蓦地一动,先不管这是不是真的,求证这件事真伪的最好办法就是获取患者的过往经历,虽然当事人都已经死亡,不过家属还在,只要能找到病人家属,一定也能得到不少有用信息。
想到这,我仿佛一下找到了方向,脱口而出道:“这个张玉福住在哪儿?”
“等下啊,我找找看。”
过了片刻,储医生声音复又传出:“昭西县临河镇大浦乡87号,离这里不远。”
“谢谢。”我迅速拿笔记下地址,挂了电话,立即打开导航,往大浦乡方向开去。
昭西位于亚热带,气候变化多端,有时一天之内便会经历几次晴雨,我升起玻璃,抬头一看,天际黑云翻卷,一场雨水已经迫不及待要和大地见面。
在导航里输入储医生所说的地址,很快跳出一个叫“大福油料厂”的地名,我看了下直线距离,确实不远,开车大概二十分钟能到。
快下雨了,山坳里水汽濛濛,汽车沿着环山公路行驶,两侧树木愈发茂密,一座座山峦排众而来,景色好极了,而我此刻却没多余的心情欣赏。
又开了一阵,导航提醒距目的地不到五百米了,我减缓车速朝前扫了一眼,翻过一个缓坡后,一小片白色厂房显现在蒸腾水雾中。
我把车停在附近草地上,下了车往大福油料厂走去,这时,几滴水从天而降落在我头上。
下雨了。
我加快脚步来到保安室,一个穿保安服的老头从窗户里探出头。
“你好,这里是张玉福张老板的厂吗?”
“嗯。”老头狐疑的看了我一眼,“外地的?”
“是啊,有事想跟张老板谈谈。”我撒了个谎。
“哦。”老头说,“我们老板不在了,现在是老板娘在管事。”
“我能见见你们老板娘吗?”我请求道。
老头打量了我一眼,起身打开保安室的门:“跟我进来吧。”
我跟在他后头,踩着雨水往旁边一栋三层高的楼房走去,几分钟后,我们到了二楼最里边一间门外,老头扑了扑身上的雨水,走去过敲门。
很快,一个穿着白色外套的年轻女人开门出来,扫了我俩一眼:“有事?”
“外地过来谈生意的。”老头介绍我说。
“你好。”我说,“你们老板在吗?”
“不在。”女人说,“到乡下收籽料去了,可能得下午才能回来。”
我抹开衣袖,看了下时间,下午一点多了,于是道:“这样啊,那我在这儿等你们老板回来。”
雨越下雨大,我坐在椅子上无聊的把玩手机,一直等到下午四点多,先前接待我的那个女人走过来说:“你好,我们老板回来了。”
我大喜过望,连忙收起手机,跟着她去到旁边一栋办公楼。
我推门而入,屋里摆设普通,刷着红漆的办公桌对面坐着一个衣裳素雅,留着微黄短发的中年女人。
见我进来,女人礼貌地说:“他们跟我说了,让你久等了。”
“您客气了。”我开门见山地说,“我过来是有些事想跟您了解一下。”
女人看了我一眼,笑说:“什么事?你说。”
我朝周围看了一眼,从包里拿出张玉福的档案说:“您先看看这个。”
女人接过档案,翻了翻,说:“你把我搞糊涂了。你是县医院的?”
我摇了摇头,说:“我是那日为你先生主刀的医生的朋友。”
女人飞快的瞄了我一眼,似乎想起什么,说:“你说的是那个吴医生吧?”
“嗯。”我脱口而出道,“他最近是否来过这里?”
“没错。”女人说,“大概五六天前,他来这里找过我。”
果然没错,磊子真的来过,我心里一喜,道:“您方便说一下他来这里的情况吗?”
女人狐疑的看着我,说:“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意识到自己问得有些唐突,我只得实话相告:“不瞒您说,吴医生他,失踪了。”
“失踪了?”女人惊讶的说,“你不是怀疑我吧?”
“不是的。”我解释道,“我只是过来向您了解情况。”
“哦。”女人松了口气,犹豫片刻说,“他也没做什么,就是问了些我老公生前的情况。”
“可以详说吗?”
女人吸了口气,停顿片刻说:“他问我,我老公以前是不是头部受过重伤。”
“结果呢?”
“他说的没错,我老公脑袋确实受过伤,还留了块很大的疤。”提起陈年旧事,女人神情有些难过,“所以后来才转行办了这个油料厂。”
我说:“您先生怎么受的伤您知道吗?”
“我老公结婚前在陆军后备营当过兵,大概执行任务受的伤,具体细节我也不是很清楚。”
我看了女人一眼,心里一阵唏嘘,看来她压根不知道自己丈夫头顶的伤有多么严重,那次创伤本该在十几年前就夺去他的生命,可他不知经历了什么存活了下来,还像正常人一样,结婚生子,办了这个油料厂,直到数月前那次脑溢血的降临。
雨不知何时停了,晚风从半开的窗户里钻进来,有些凉。
我收起档案说:“他还问了别的吗?”
“就是这些。”女人抚了下头发说,“他跟我说想了解患者详细病因,确保以后遇到这种情况能及时处理。”
我点了点头,这确实是磊子的做事风格,专业、严谨,遇到再难搞的问题也会迎难而上。
7.深山里的缅甸村落
从办公楼出来,我踩着泥泞回到车里,从油料厂掉头离开,往县城驶去。
即使确认磊子来过这里,却不知他离开油料厂后又去了哪?不过既然他没回昆明,看来是早就计划好了,只是下一步计划的落脚点在哪,我仍然一头雾水。
正胡思乱想,手机响了,拿起一看,是余蕾打来的,想到来这边这么久也没给她回个电话,她肯定担心死了。
我滑动光标,接通了电话。
“你还好吧?到了吗?”耳边传来她的声音。
“到了。”我说,“有磊子消息了,他这些天的确来过这里。”
“是吗。”余蕾喜道,“你见到他人了吗?”
“还没有。”我说,“你那边怎么样了?”
“电话还是打不通。”余蕾叹了口气,“他爸那边我先瞒着了,没敢跟他说。”
我怕她胡思乱想,出言安慰道:“你也别担心了,只要确定磊子来了这里,应该很快就能找到他人。”
“麻烦了,有消息及时告诉我。”
“放心吧。”
说完,我看了眼放在副驾上的档案袋,脑袋里灵光一闪,张玉福老婆说张玉福以前在后备军当过兵,高个警察也跟磊子说过,那个心脏中弹的警察似乎也是从后备军部队调过来的,而且两人都经历了必死的重创活了下来,这未免也太巧了吧?难道,这个“陆军后备营”才是事情的根本所在?
为防止记忆出错,我立即向余蕾确认:“还记得我跟你说的那个心脏中枪的警察吗?”
“记得,怎么了?”
“你明天到大板桥派出所找他同事打听一下,看看他以前是不是在陆军后备营当过兵。”我说,“有消息马上告诉我。”
“好。”
翌日中午,余蕾打来电话:“问了,那个警察以前确实在陆军后备营当过兵,后来不知道什么原因受了伤,就回省城任职了。”
“那就没错了。”我沉吟道。
因为军事保密,网上所有与陆军后备营有关的信息都被屏蔽了,好在以前服役时,我无意从朋友那里听说过这个营。
当我往导航软件里输入那个地名后,跳出来的确是一个陌生的军事基地的名字。
我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半天,开始思考整件事的因果,如果这件事真的跟后备军部队有关,那么此行必定十分危险,稍微有点常识的人都能想到,如果真的存在一种能使必死之人复活的医疗技术,这要是对外公开的话,将给社会带来多么巨大的正面意义,但过了这么久,军方也没有对外公布,一定有什么原因,为了这个未知的原因,他们将对窥探者采取何种手段,就不得而知了。
尽管如此,思忖片刻后,我还是决定冒险过去看看,不管是为了磊子还是其他,如果不解开这个秘密,我确信这辈子都会被它折磨。
雨季快来了,整片高黎贡山都是一片阴沉沉的景象,山坳里弥漫着浓郁水雾,能见度很低,以防出事,我不得不减缓车速。
就这样开了近两个小时,傍晚时分,水汽逐渐散去,太阳重新爬出云层,霞光染红了山林天际。
又过了十来分钟,公路逐渐消失,车子无法再继续前行,这意味着,接下来不管还有多远距离,我都得步行前往。
我看眼导航软件,那个红点已经停留在中缅边境线上,我把车停在附近草地上,打开车门,沿着一条延伸进丛林的泥路往坡上走,空气里充斥着枯枝败叶的酸腐气味,周围皆是茂密的原始森林,地藓吸饱了水,一脚踩下去会像珍珠蚌那样滋出水来。
我担心林子里会蹿出什么猛兽,时刻防备着,不敢掉以轻心,不多时,我攀着树干爬到了一个向阳的坡上,举目一看,远处的林地中升起袅袅炊烟,几幢木房子在水雾和树荫中露出了真身。
我吸了口气,开始原路返回,从车里拿了些必备物件放进包里,向那几幢木房走去。
这一走我才算知道,什么叫“望山跑死马”了,刚才在坡上看时不觉得远,这一走竟走了大半个钟头才到那几幢木屋边上。
我歇了片刻,走过去一看,门开着,几个小孩在院里嬉戏,因为到了晚饭时间,屋里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
我站了一小会,这时,一个棕色皮肤的中年男人扛着一担柴火从屋后的山道上走过来,见到我,男人止住脚步好奇地打量着我。
我走过去跟他打了声招呼。
男人冷着脸放下柴火,用我听不懂的语言说了句什么,我怔了怔,方才意识到自己到了缅甸境内,眼前的山民应该是缅甸人。
我笑了笑,正准备离开,那个男人忽然用带着浓重口音的汉语问我:“你是中国人?”
我愣了愣:“你听得懂中国话?”
男人点了点头:“这里离中国很近,我们经常和中国人做生意。”
两国边境的居民常常互通往来,许多山民甚至连生活习性都一样。
我朝周围看了一眼,天色已经很晚了,便撒了个谎,跟男人说:“我是来这里旅游的,能不能在这里借宿一晚?”
男人看了我一眼,说:“你有缅元吗?”
我摇了摇头:“我只有人民币。”
男人没说什么,拿手比划了一下:“一百。”
我拿出整张一百的给他,男人收了钱示意我跟他进去,不得不说,木屋里比我想象的要整洁许多,男人领着我去了楼上一间屋子,说:“你就住这里吧。”
我点了点头,男人说完便下楼去了,我提着包走了进去,屋里十分简陋,除了一张床和几张常用的木制器具,连电视都没有,我锁上门,把包放在床上,拿出手机准备给余蕾打个电话,发现信号只剩下一格,拨了几次都中断了。
山里的夜,安静的就像个伤口。我在木架床上翻来覆去,想上网又没有信号,于是起身来到窗户旁,望着墨色中起伏的山峦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因为电量不足响了两声,我一看时间,已经晚上九点多了,我怕万一手机没电,余蕾打不通电话会着急,于是想去包里拿充电宝充电,就在这时,猛地听到楼下传来一声尖叫,因为是晚上,那声音传得很远,我的心脏一阵收缩,大脑快速预测了一下楼下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定了定神,穿上外套下楼一看,一个缅甸小孩倒在地上挣扎,胸口靠近脖子的地方插着一根狩猎用的竹制短矛,血流了一地,看上去快不行了,那个缅甸女人一边抱着受伤的孩子痛哭流涕,一边斥责另一个大孩子,看样子应该是玩耍中误伤的。
我连忙过去说:“我看看,兴许还有救。”
我并非夸口,当年服役时,我跟军医学习过一些急救手段,包括紧急止血和包扎伤口。
然而我尚未靠近,那个男人便拦住我,大声说:“客人,你帮不上忙的。”
我站着没动,转头看了男人一眼,他眉头紧皱,似乎在做一个艰难的决定,很快,他便走过去抱起那个受伤的小孩往屋外走去,血滴滴答答淌了一地,跨出门栏时,我看到那个小孩的手垂了下去,心想来不及了。
我定了定,问那个缅甸女人:“他准备送他去哪?医院吗?”
女人听懂我在问什么,点了点头。
我惊讶道:“这附近有医院吗?”
女人抹了把眼泪,没有回答我。
我看那个缅甸女人一眼,感觉她在隐瞒什么,却不好直接追问。
约莫过了三四个小时,院子外传来一阵脚步声,听到声音,女人连忙起身跑了出来,我跟过去一看,是那个缅甸男人,他抱着受伤的小孩回来了,不过结果似乎并不乐观。
那个女人走过去用缅语跟丈夫聊了起来,我站在一旁,虽然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却也能感觉到夫妻俩焦躁的情绪,很快,那个缅甸女人又哭了起来,我叹了口气,看来男人并没有救活那个小孩。
进了屋,男人把小孩放在一张大竹椅上,又取了一块薄毯盖在他身上,接着便跟那个缅甸女人聊了起来。
我走过去看了那个小孩一眼,说:“他失血太多,你不该把竹矛拔了。”
男人似乎也知道自己做错了,转过头懊恼地说:“要是以前就好了。”
我一愣,脱口而出道:“要是以前就能活过来吗?””
男人叙述接道:“是的,要是以前,他就不会死。”
“为什么?”
问到关键问题,男人跟那个缅甸女人一样,不再说话。
我知道问不出什么了,只好往楼上走去。
半夜未眠,天快亮的时候,我下楼一看,那对缅甸夫妇不见踪迹,想起昨晚的话,我的好奇心又涌了上来,于是趁这功夫快速查看了一下那小孩的伤口,竹矛拔了,血也凝固了,只是人早没了呼吸。
我皱了下眉,因为伤口靠近颈部,我不得不把小孩的头抬起,这时,我看到小孩后颈部有个瓶盖那么大的疤痕,颜色暗沉,纹理粗糙,一看便知当时伤得极重,并不会比这次受的伤要轻。
从外形上看,这个创伤似乎已经痊愈了,联想昨天这个小孩在院里嬉戏的画面,显然这个伤口并未影响到他正常生活。
此时此刻,我无法遏制的想到了那个警察和张玉福,很明显,这个小孩跟他们一样,也经历过必死的重创后活了下来。
正想着,院子外面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心想应该是缅甸夫妇回来了,我连忙把毯子给小孩盖上,往楼上走去。
等我收拾好行李从楼上下来准备离开这里时,见那个男人依旧坐在门口的石凳上,完全没有让那个小孩入土为安的意思,我忍不住过去问:“你打算怎么办?”
男人默不作声。
我吸了口气,犹豫片刻,还是把刚才所见跟他说了:“这孩子以前受过重伤,明明应该死了,但他却活了下来。”
“你怎么知道?”男人说。
“我看到他脖子后面有块疤痕,那地方血管密集,当时应该伤得很重吧?”
“没错。”男人说,“小时候跟他哥哥爬树掏鸟窝掉下来被石头戳伤的。”
我忍不住问道:“你当时是怎么救活他的?”
一问到这个问题,男人又跟昨晚一样缄默不语。
我说:“我只是好奇,如果你愿意说的话,我可以给你一笔钱。”
为表示诚意,我从包里取出几千块钱放在男人面前。
他看了我一眼,犹豫了片刻,开后说道:“是一个山洞。”
“山洞?”我惊讶道,“什么山洞?”
男人用手指了指对面大山的方向,说:“就在那边,是那个山洞救了他。”
“你怎么知道那个山洞能救人?”我追问。
“我爷爷活着的时候,这里有个猎人,打猎被野猪拱断了脊背,绝望之际,他爬进一个无名山洞里避难,原以为必死无疑,结果一觉醒来,伤却好了。”男人说,“那个猎人回来后,把这个消息告诉了家人,他的家人又把这个消息告诉其他人,后来又有人得了不治之症,就死马当作活马医,送去了那个山洞,结果第二天就恢复正常了,试了几次后,大家发现那个洞子不管多重的伤,只要有口气,就能活过来。”
“为什么昨晚没有救活他?”我说。
男人看着我,有些愤懑:“我进不去。那个洞子在中国境内,几年前你们政府知道消息后,在哪里修了房,还有很多士兵驻守。”
我打量男人一眼,感觉这不像是为了钱而故意编造的谎言,如果这些是真的,那他口中的军队是否就是后备军部队?军方驻扎在这的目的就是为了这个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山洞?
8.边境线上的军事基地
沿着河谷不知走了多远,草叶上的露水打湿了我的外套,我拿出手机一看,信号不仅没恢复,反而比之前在那个缅民家更差了,看来不是地形原因,而是军方屏蔽了信号。
中午的时候,我终于走出河谷来到了对面山头,那座山并不高,四四方方的,相比高黎贡山其他主峰,这里简直就像个土包子。
穿过树丛,我来到一块便于眺望的石壁旁,待站稳后拨开枝叶一看,一排排规整的方形房屋出现在视域中,凝神一听,甚至能听到排练的号子声。
这种无限接近真相的感觉令我浑身发热,但很快我又冷静下来,如果这里真如那个缅甸男人所说,那我这样过去岂不十分危险?搞不好会被射杀。
我注视着山坳里那片白色影子,思来想去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已经走到这一步,退缩是不可能了,只能赌一把。
我坐在树荫下静静观望了十几分钟,接着,沿着脑袋里规划的路线向几座白色房子靠近。
太阳钻出了云层,晨曦的露水早已蒸发殆尽,耳朵里除了穿越山谷的风声,便只剩下裤腿和杂草摩擦的声音。
我忽然想起退役前那次缉毒行动,也是这样一个晴朗无雨的天气,整个缉毒小组在章平队长的带领下,步行十几里山路,最终在一处山坳里捣烂了毒贩的老窝......虽然我方也付出了惨痛代价,但那次行动却实实在在影响到我退役后的生活,如果连生死都可以踩在脚下,还有什么是不能战胜的?
正胡思乱想,突然几声枪响把我强行拽回现实。
我抬头一看,几个穿着迷彩的士兵从远处半人高的蒿草里钻出,往我所在的方向走来。
糟了。被发现了吗?
就在我惴惴不安之际,那几个士兵忽然停了下来,接着,又听到两声枪响,因为隔得比较近,我的耳朵隐隐有些刺痛。
过了片刻,正当我准备抬头再看时,几个头戴钢帽的士兵围了过来,手里上膛的枪口对准了我。
“趴下!趴下!”
我想也没想,连忙举起双手,趴在草地上,喊道:“别开枪!”
见我毫无抵抗,那几个士兵慢慢过来,用枪杆拨开我手中的提包,喝道:“这里面是什么?”
“手机钱包。”
领头一个兵喝问:“你是中国人还是缅甸人?”
我忙道:“中国人,云南的。”
其中一个兵拿起我的手提包翻了翻,然后说:“起来吧。”
确定我没有携带危险物品,几个士兵去带我往那几排白色房子走去,一直捱到晚上,终于,外面传来开门声,一个穿着制服、留着寸头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男人拉出椅子坐在我对面,看着我说:“证件我们检查过了,你以前当过兵?”
“云南省陆军十八师退役士兵。”我说。
男人用食肉动物般的眼睛看着我说:“他们说你偷偷摸摸的,你来这里干嘛?”
我想了想,吸了口气,实话实说:“我朋友失踪了,我来这里找他。”
男人狐疑的看了我一眼:“你朋友为什么会来这?”
此时此刻,我知道掩掩藏藏是非常愚蠢的行为,便索性将此行目的如实相告,但愿我猜的没错。
闻声,男人沉默了一会,看着我说:“实话跟你说吧,一个星期前,我们的确抓了一个年轻男人,他是不是你想要找的人,就不知道了。”
我心里一喜,恳求道:“我能见见他吗?”
男人顿了顿说:“恐怕不能。”
“为什么?”
男人沉声说:“他试图翻越后山的栅栏,被侦察兵当做缅潜份子打伤了,现在还没醒。”
“什么?”我惊道。
过了一会,男人叫人拿了一个白色纸袋,放在我面前说:“看看,这是不是你朋友的东西。”
我拿起那个纸袋,打开一看,里面有手机、钱包和一颗放在薄膜袋中的黑色子弹,钱包夹层里有身份证、银行卡之类证件,我抽出来一看,上面赫然印着磊子的肖像和名字。
我注视着那张身份证,吸了口气说咽:“没错,是他。”
男人身子往后靠了靠,说:“这里是边境,形势非常复杂,我们还担心他是其他势力派来的人。”
“我可以担保,他只是个普通外科医生,在昆华医院上班。”我搓了搓脸,再次恳求,“我就看他一眼,行吗?”
男人犹豫了一会,说:“跟我来。”
我起身跟着男人往外面走去,里面的守卫比我预想的要松懈很多,穿过几道闸门,我们来到一个空旷的房间内,男人顿了顿,走过去伸手摁了下墙上一个按钮,轻响过后,一道合金门徐徐展开,慢慢地,一个近十米高,几十米宽的原始岩洞出现在我眼前,看上去跟身后的建筑格格不入。
我惊叹道:“这就是那个能让人起死回生的山洞?”
男人看了我一眼说:“你知道?”
我坦白道:“听一个缅甸人说的。”
“这个洞子最早的确是那些缅民发现的。”男人看着我说,“不过有一点你说错了,这洞子并不能让人起死回生,只能加快伤口愈合。”
我们边聊边往里走,里面温度很高,像产房一样,很快来到那几张木制的床榻前。
我走近一看,每张木榻上都躺着一个昏迷不醒的人,最右边那张木榻上躺着的正是磊子。
男人走过来说:“他的伤口快要愈合了,再过两天就能醒了。”
想起那个缅民口中的猎户,我疑道:“不是只要一晚上就可以恢复么?他为什么要这么久?
“没错。”男人说,“之前确实只要一天就能让伤口痊愈,不过近来这个山洞的疗愈作用越来越弱,需要的时间也越来也长了。”
“为什么会这样?”
“不清楚。”男人垂眉说,“说实话,我们至今没有找到其中的规律,也许有一天,它会完全失去疗愈作用,变成一个普通的山洞。”
原来如此,照这个情况看,并非是军方不愿对外公布,而是在研究透彻前,贸然将其公之于众只会引起不必要争端和恐慌。
过了一会,男人转过头说:“而且据这几年观察,我们还发现一个可怕的现象。”
“什么现象?”
“我们录入档案的九个被山洞治愈的重症病人,在之后的五到十年内都死了,而且都是因为之前的病因发作丧命的。”男人说,“从这个层面说,它似乎并没有治愈,只是将他们的生命延长了几年。”
我心里一震,之前磊子跟我说过,那个心脏中弹的警察便是因为心功能衰竭死在抢救台上,还有那个因脑溢血猝死的张玉福,他们初始的创伤便是在心脏和大脑上。
“等他醒了,你们就离开这里。”男人说,“以后也不要再回来。”
9.山洞的秘密
回昆明的汽车上,磊子情绪有些低沉,一直看着窗外没说话,接连经历这么多事,命都差点没了,别说他,我自己心情也不怎么好,不过好歹能活着回去,只要活着,结果总不算太坏。
“你小子,平时挺严肃一人,真看不出来还挺疯狂啊。”我忍不住调侃,“你也太不把我当兄弟了吧,怎么着你也好歹跟我说一声啊。这几天为了找你,余蕾都快疯了你知不知道?”
他转过头说:“她还好吧?”
“现在知道关心她了?”我一本正经道,“我跟你说,以后别再干这种事了,你不为她想也为你那七十岁的老爹想想好不?”
他转过头,再次陷入沉默。
“还闷闷不乐?”我拍了下他肩膀,“活着就是天大的喜事,还有啥想不开的?”
“没错。”他抬起头,从口袋里掏出那颗“黑色子弹”对着照进车厢的阳光自言自语,“活着就是天大的喜事,我也是最近才真正领悟到这个道理。”
说到这,我忽然想起什么,小声道:“你说,那个洞子咋这么神奇,啥病都能治好,难道是神仙住过的洞府不成?”
他握住子弹,扭过头看着我:“听说过‘金字塔能’么?”
我摇了摇头。
“这理论最早是几个法国考古学家提出来的,他们偶然一次在金字塔内部某个区域考察发现,那些散落在墓坑周围的陪葬遗体和刀剑不仅没有腐朽,反而变得异常的新鲜锋利,更不可思议的是,随着研究深入,他们发觉就连自己身上携带的一些病症都不药而愈了。”磊子笑了笑说,“据后来推测,那些塔里可能存在一种能量场,它能汇聚各个方向的微波,使它们谐振增倍,这种能量不仅能加快肌体新陈代谢和细胞内循环,还能起到治愈病痛的作用。”
我疑道:“这个塔跟那个洞子有啥关系?”
“还没说完。”磊子说,“那些金字塔之所以存在能量场,就是因为独特的内部结构。我观察过那座山的内外部环境,跟论文中提到的金字塔结构出奇相似。唯一不同的是,那个山洞是天然的。”
“不对啊。”我质疑,“照你说的,几千年前的人就能造出这么牛掰的金字塔,为什么现在不能仿造一座出来?”
“道理没错。”磊子幽幽一笑,“不过谁告诉你,那些塔一定就是‘人’造的?”
10.归途所向
从车站出来,大老远就看到余蕾迈着碎步等在一家便利店门口,在车上通话时,她就说了要过来接我们,见我和磊子出来,她高兴坏了,像迎接父母回家过年的小孩那样冲过来,用力抱住磊子,一边哭一边用拳头捶磊子肩膀,毫不在意形象。
“哎哎。”我说,“你轻点,身上有伤呢。”
余蕾松开手,抹了把眼泪,红着眼看着磊子:“有伤?哪里受伤了?”
磊子怕她担心,睨了我一眼说:“他瞎说的,逗你玩呢。”
事情终于过去了,像暴风雨后的村庄重回平静,随着时间的推移,仅剩的那点惊悸,也被日常琐事消磨干净。
我继续之前的工作,每天带着团队天南地北的跑,赚点小钱养家糊口。磊子也回到正轨,安心在昆华医院上班,每天几台手术,忙得不行,想聚聚扯扯皮也不容易。
之后一年,余蕾在昆华医院剖宫产生下一个女孩,磊子当爸爸了,老爷子闻讯高兴得不行,专程从老家赶过来看孙女,我呢,也找了个女朋友,感情稳定,准备过完年就结婚。
小曦曦满周岁,余蕾打电话过来,让我晚上过去吃酒,她和磊子都是低调惯了的人,没有讲排场的臭毛病,结婚也只请了几个至亲好友,我知道她想找个机会大家聚聚,于是想也没想便答应了。
晚上七点,我开车载着女友去他家,磊子还没下班,电视里放着动画片,余蕾在厨房里择菜,小寿星还没学会走路,坐在摇篮里抱着一只毛绒海怪玩得乐不可支,看那神态,似乎知道今天是自己生日。
女友进屋后去厨房帮余蕾择菜去了,我坐在沙发上,拿着一只毛绒玩具逗小曦曦玩,一直等到八点出头,菜都快上齐了,磊子才一脸疲态从医院回来。
我抱起小曦曦,说:“看,爸爸回来了,回来给小曦曦过生日咯。”
磊子回卧室脱了外套,走过来指着厨房里另一个忙碌的背影,笑说:“哎,抓紧了,赶紧自己生一个。”
“着什么急,我俩都还没玩够呢。”我说。
酒足饭饱,又是晚上十点多了,小曦曦喝完半瓶奶睡下了,余蕾和我女朋友在客厅看电视聊女人经,我拿着一瓶啤酒,和磊子去到卧室后的阳台上闲谈起来。
刚才酒喝多了,有点上头,我晕乎乎地点了根烟躺在椅子上:“天天这么忙,曦曦满周岁你都加班,也快升主任医生了吧?”
“快了,年底吧。”
我刚想说恭喜,这时,磊子忽然一阵咳嗽起来。
“咋了?”我说,“被我烟呛到了?”
过了好一阵,他才缓过来说:“不是。”
我掐灭烟蒂,问他:“感冒了?”
他摇了摇头,捂着肺部说:“这里,最近有些不舒服。”
仿佛一个火星掉进了汽油瓶,过往的记忆立即被点燃,想起基地里那个男人的话,我不禁打了个冷战。
我定了定神,把那个男人说的话转述给磊子,毕竟他是医生,这方面比我了解得更深,兴许有新的见解也说不准。
“原来是这样。”磊子皱眉道。
过了一会,我说:“余蕾知道吗?”
“没跟她说。”
我见他脸色煞白,道:“这样不行,你明天去医院做个CT看看。”
第二天中午,我正在摄影棚里忙得晕头转,磊子电话打来了。
我走到摄影棚外,接通电话:“检查做了吗?”
“做了。”
“怎么样?”
“那颗子弹还在肺里。”
“不要紧吧?”
“造影结果出来了,已经开始恶化了。”
我心里一惊:“能动手术取出来吗?”
“不行。”磊子咳了两声,“子弹已经跟组织长在一起,取出来只会死得更快。”
“没有其他办法吗?”
“没有。”磊子忽然叹了口气,“还是没能躲过这劫。”
我说:“大白天说什么丧气话。”
“没事的。”磊子出奇的镇定,“这条命本来就是赚的,几年前就该死了。”
“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老把死挂嘴边。”我说。
“你之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瞒着你们去昭西吗?”磊子忽地笑了笑,“因为我得了癌症,肺癌。我害怕,怕死,更怕半死不活。我知道那时的医疗技术根本不可能治愈癌症,所以当我知道那个警察中弹不死后,我好像看到了一线生机,我觉得这是老天给我的启示,所以我拼命的查资料做调研,不管真相多离谱、多危险,我都要去。”
我拿着手机,心里如十万吨闷雷滚过,震得我半响没说话。
“虽然结果并未改变,但我还是谢谢老天,感谢它让我多活了几年,如果不是它指引我去那个基地,我早就死了。”磊子声音颤抖地说,“生死都是天意,我也想开了。”
“什么狗屁天意!”我吼道,“不抽烟的人得了肺癌,治病救人的人却要去死。这就是天意?”
磊子没有再说话。
我意识自己情绪有些失控,放缓声音道:“别再想那些,既然查出来了,就马上去治。小曦曦昨天才满周岁,你忍心抛下她不管吗?”
电话挂了,我仍沉浸在刚才的对话里,无法自拔,一种悲怆的情绪在我心里蔓延。
过了一会,我离开摄影棚,开车赶去昆华医院,到了磊子办公室一看,里面空无一人,我拉住一个护士问道:“吴医生呢?”
护士看了我一眼,说:“刚刚还在,有事出去了吧。”
我愣了下,走进去一看,电脑亮着,那份检查报告就放在桌面上,一颗“黑色子弹”静静躺在上头,发着幽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