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我在醉翁亭

欧阳修被贬到了滁州,我就是欧阳修。

你经历过从风光无限的山巅掉到暗黑潮湿的深渊里的感觉吗?当时,我就是这样的感觉。曾经的生活,美好的生活,就像芦杆被脆生生的折断,啪得一声,成了毫无联系的两段。斗茶、谈趣,都没了。连人的熙熙攘攘也都没了。只剩下满腹愁肠的寂寥,就像独自行走在月下的沙漠,月色惨白,沙漠无边,何处是头,何处是尾?

当生活无趣的时候,你要找些乐趣。

这是我小时候想出的对付生活的妙法。我是个孤儿,幼时丧父,没人跟我玩,我也不愿跟他们玩。你愿意跟没有父亲的孩子玩吗?这样吵起来的时候,你可以骂他是个没爹的崽子。我不愿意被骂。于是,看太阳东出西落,看蚂蚁搬家,谁知道这就是日后写《醉翁亭记》的太守大人。

母亲看到了这样的我,叹了一口气。很多事情你根本不用问孩子,如果你爱他,察言观色,你就知道孩子的想法。我见过很多父母动不动就问孩子,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呀。看到这样的场面,我就想笑,孩子毕竟是孩子,就算他们知道要什么,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表达。幸亏,我有个好母亲。母亲看到了不快乐的我,就教我写字。

后来,每当我挥毫泼墨的时候,总能听见笔磨在纸上的沙沙声,总以为黄色的纸写出来的诗词最有感觉。沙沙,沙,沙沙,是芦羽和沙子接触的声音,也是我最喜欢的声音。没了爹,也就少了很大一笔收入,也没什么人接济,自然是买不起纸笔的。母亲想了法子,折断绿脆的芦苇,铺一层晶莹温润的沙子在地上,芦杆为笔杆,芦羽为笔头,以沙为纸,和我在地上玩游戏。

我以为那是世上最好玩的游戏,用最自然原始的材料作纸笔,最原始的祖先或许也是这么干的。一个猿人,将带着血丝的兽皮围在腰里,右爪拿着树枝,左爪拽着稀疏黄枯的头发,嘴里咕咕噜噜,念念有词,想起了什么,就在地上画。画太阳,画大地,画鸟兽,画人,后来大家都称他为仓颉。

凭着这游戏,我改变了命运。从十里不相闻的乡下来到挥汗成雨挥袖成云的京城,成了进士,当了官。进了城,我的命运完全是两个世界。我体味到了什么是“鲤鱼跃龙门”,吃水草的鲤鱼永远不知道龙的世界,除非它越过那道高高的门。我也知道了什么叫“天上一天,地上一年”,这京城就是天,瞬息万变,信息就如同汪洋大海。这乡村就是地,千年不变,年头望到年尾,出生望到棺材。人生就是这么奇特,京城就是这么奇特。在京城,你甚至在几天之内就能认识你一生的朋友和一生的敌人。

朋友像美酒入喉,能让你快乐,敌人如井水浇头,能让你清醒。和朋友游玩山水间,你可以意气风发,信口胡言,朋友听出破绽也只会付之大笑。和敌人则是刀枪剑戟,你要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字字斟酌,每个漏洞都是一个血窟窿。因了朋友,我在京城很快乐,因了敌人,我被贬这滁州,认识了山里的和尚智仙。

一个月前,智仙修好了这个亭子,便邀我写篇文章。你知道的,这种描述类的文章不好写,很容易写得死气沉沉,像夏日穿着棉鞋走过十几里路的脚,又湿又粘又臭。当时有些踌躇,智仙说山不在高,有仙则灵,亭不在奇,有人则名。好吧,我试试写写。

回来的路上,我便有了一些想法。那时骑在一匹马上,马不快,马蹄得得,身旁的竹林绿得跟水似的,蓝天上躺着怡然自得的白云,我就有了一些词汇,只是模模糊糊,说不出。待晚上躺在枕头上时,那些词晃晃悠悠,自由地变幻,形成一只只黑色的小兽,张牙舞爪,在白纸上嬉戏打闹,我知道快成了,于是赶紧记下来。

我常常感到很奇妙,文章是怎么形成的,它是就在我的脑子里,还是从其他什么地方飞进来。我也常常看过许多书,问过许多人,都说的含含糊糊,遮遮掩掩,或许他们都不知道。我也不知道,但我清楚,一篇好文章是需要反复改的,这是母亲告诉我的,就像在沙地上写字,一遍又一遍,这个折再弯些,这个竖要有力,母亲的话不会错的。

“太守,太守大人,请您落笔吧。”一个声音把我拉回来,我看见一个光亮亮的脑袋,就像中午的白日照在水面上,是智仙。

“嗯,落笔吧!”我重新蘸了蘸墨,写了下去:

"环滁皆山也。"

心际花园
撰稿人:文人无双
心理学家:醒悟

二维码下载.jpg

(扫描上方二维码可关注“心际花园”的公众号! )

你可能感兴趣的:(那一年,我在醉翁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