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淮八艳卞玉京: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独飞信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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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都过了这么久了,彷佛却还是当年初见,你还是那般绰约生姿,顾盼玲珑,如今这座荒凉孤冢,是你彻底地道别吗?

“赛赛,这些年来,你过得可好?我们都不在年轻了。”

若爱只剩思念,一切就都成了往事,所有的期待都不会在出现,能忘的不能忘的,都只有回忆了。

“剪烛巴山别思遥,送君兰楫渡江皋。愿将一幅潇湘种,寄与春风问薛涛。”当年的卞玉京写下这首诗,才华倾倒四座,但下一刻却是一生擦肩而过的开始。她见到了他,当时名满天下的大才子吴梅村。

卞玉京,又名卞赛,字云装,后自号“玉京道人”。原本只是一场饯别宴会,崇祯十五年,吴梅村的堂哥吴继善调任成都知府。宴会上,作为当时芳名远扬的卞玉京自然在场,增添气氛。或许早在之前,卞玉京就为吴梅村的诗文所倾倒,或许是一见钟情,让向来孤高清冷的卞玉京,竟然会主动对初次见面的吴梅村说道:“有意乎?”

然而吴梅村的回答却似是而非,既没有任何承诺,却也不做拒绝。或许是田国丈为笼络崇祯皇帝,下江南选美,卞玉京已在其中,又或许是明代朝廷严令禁止命官在管辖地纳妾。不管是何种原因,两人终究只是昙花一现,但不难猜到,作为名满天下的大才子,若娶一个青楼女子,会带来什么影响,不言而喻。

之后,卞玉京嫁给了世家子弟郑建德,关于这段婚姻,记载甚少。想来并不如意,没过多久,她便一人离去,时值兵荒马乱,卞玉京只得褪去华裳,穿上道袍,独自逃亡。

转眼就到了顺治七年,世事沧桑巨变,当年的人飘零各处。隐居的吴梅村来到钱谦益家做客,巧的是卞玉京也正在此地,遂命人去请了卞玉京前来。然而,出乎众人意料,卞玉京刚来到钱谦益家,却直接走进内室,找好姐妹柳如是聊天去了。外头的人千呼万唤,卞玉京一会儿推脱是未施粉黛,容颜不整,不宜见客,一会儿又说身体不舒服,始终没有现身。

这就像是近乡情怯吧,日夜思念的人就在不远处,却有着一睹看不见摸不着然而真实存在的墙,深深地阻隔了他们。明明那么近,伸手就能摸到,却像是隔了千山万水,这背后该是隐藏了怎样的哀伤?一个女人,如飞絮般无处扎根,飘零多年,其中滋味,唯有自知。

她说改日会亲自登门拜访,终究还是放不下的罢!半年后,她果然去了,然而那次见面,带着的是什么心情呢?一曲哀琴,在座众人为之泪下,这是要打算放下了吗,放下爱与恨,从此再无牵挂。烽烟乱世,连皇亲贵族都朝不保夕,她一个女人又能去恨什么呢?

落拓江湖常载酒,十年重见云英。依然绰约掌中轻。灯前才一笑,偷解砑罗裙。

薄幸萧郎憔悴甚,此生终负卿卿。姑苏城外月黄昏。绿窗人去住,红粉泪纵横。

——《临江仙·逢旧》

“赛赛,终归是我负了你,你可曾恨过我?”

后来,吴梅村没有守节到底,还是出来做了清朝的官。可这又该如何去说呢,清朝当局者明白,若想稳固统治,能劝动前朝名人为清廷效力,那是绝佳的好方法。吴梅村乃前朝重臣,若他降了,势必有很大好处,他一介书生,怎能抵抗得了。除非一死了之,但这又有几人能做到。

时人不断讥讽他,然而吴梅降清之后也并未得志,于清朝来说,他又算得了什么呢。四年之后,吴梅村辞官而去,然而就这四年,他终生都背负上了贰臣的骂名。

回去之后,灾难却还在接踵而至,吴梅村不幸卷入一个案件,被捕入狱,出狱之后,卞玉京早已香消玉殒,只剩一座荒凉孤冢。

他终于可以在她面前坦诚自己的心了,他在坟前掩面痛哭,老泪纵横。他写下《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纪念他一生的至爱,世人皆道青楼女子轻贱,她们不过是连自由都没有的玩偶,他却怜惜她们:“相逢尽说东风柳,燕子楼高人在否?枉抛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随复何有?”如她这种身份的人,若为人姬妾,等到丈夫死去,她们倘若不伴随而去,就只会被人嘲讽薄情寡恩。就像当年在燕子楼为夫婿守节整整十年的关盼盼,因白居易嘲讽她只能守节不能殉节,而悲愤交加,活活绝食而亡。然而如今都只是“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孤飞信不还”,唯独剩下一个人的怀念。

相逢尽说东风柳,燕子楼高人在否?

枉抛心力付蛾眉,身去相随复何有?

独有潇湘九畹兰,幽香妙结同心友。

十色笺翻贝叶文,五条弦拂银钩手。

生死旃檀祗树林,青莲舌在知难朽。

良常高馆隔云山,记得斑骓嫁阿环。

薄命只应同入道,伤心少妇出萧关。

紫台一去魂何在,青鸟孤飞信不还。

莫唱当时渡江曲,桃根桃叶向谁攀?

——《《过锦树林玉京道人墓并序》节选

卞玉京生前,为了报答收留她的一位老人,花了三年时间,刺舌血,为他抄了一部《法华经》。那该是怎样的痛呢,可再怎么痛都比不上心上的伤。这似乎太难想象了,然而对于她,或许在每日清晨,用一根细绣花针,刺向自己,用自己的血书写时,反倒是内心最平静的时候吧。因为终于可以暂时麻痹,不再去想那人那年那些事。

吴梅村临死前,留下一首诗:

忍死偷生廿余载,而今罪孽怎消除。

受恩欠债须填补,纵比鸿毛也不如。

其实根本就用不着他人的谴责,于他自己,就已经不堪重负,这笔良心债,到死都无法消除。“吾一生遭际万事忧危,无一刻不历艰险,无一境不尝艰辛,实为天下大苦人。吾死后,敛以僧蓑,葬吾于邓尉灵岩相近,墓前立一圆石,日:‘诗人吴伟业之墓’。”这是他临死前的遗言,这一生,他什么都否认了,唯独他是一个诗人。是否,他是在说,这一生,他都负了,唯独不负一直是个出色的诗人。

是啊,吴梅村这一生真是负了太多太多,负了卞玉京,负了国家,同样也负了他自己。

而卞玉京呢,蹉跎了半生,似乎只是换得了所爱之人一次坟前恸哭,然而她定也是无怨无悔的。他为她写了那么多诗,那是他一生都不曾辜负的。

“赛赛,其实我一直都很想你。”

何潇湘 2015.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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