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师傅说我可以下山了。
从八岁开始，我就在这深山的青云观跟着师傅，每天习文练武，学习奇门遁甲，占卜卦筮。如今十年过去了，师傅已经把他心中绝学尽数传授给了我。
离别自是依依不舍，其中伤感自不必说。但师傅说了，人生终有一别，这些都无需放在心上，而他教给我的技艺，下得山去也足以
养活自己了。
可是很多事并非那么顺风顺水，我一下山就遇到了问题。
二
说实话，来到这清徐镇，我并不想通过打把式卖艺挣钱，这样太辛苦。也不想通过写字代人写信卖钱，这样挣钱太少、太慢。我就想摆个挂摊，给人占卜算卦。
你不要看我小小年纪，我的占卜水平并不小，师傅把他的这门技艺传授给我，我已经尽得其中奥妙。我试过了，我的算卦水平已经进入了很高的境界，问卜都屡试不爽，没有一次出现错误。
可问题就出在我的年纪上了。
当我买了三尺幡布写了一个神算的招牌，又从山边折了一根竹子做成卦幡，就开始一本正经地在小镇的街边摆摊。
我原以为即使不会有很多，也至少会有一两个人找我占卜问卦。可是并没有，一个也没有！有时我也会试着招呼他们，可是他们用鄙夷的眼光看了我一眼就昂然地走了过去。
一天下来，我一个子儿也没挣到，而我囊中也剩下不到十文钱了。天色已黑，饥肠辘辘的我只好收起挂摊，想着找一家客栈歇息。
可我仅有十文钱，问了好几家店都不让我住。当我在一家叫做晓欣客栈的门口徘徊，被好心的老板娘发现了。那个老板娘款款地走出店门，把我让进店里，还给了我几个包子。那一刻，我觉得那是天底下最好的美食。而看到老板娘那温暖的笑，她热心的招呼，本来就很美的她在我心中变得更美了。
“这位小哥是外乡来的吧？”
“嗯，我是从青云观来的。想在这里摆个卦摊谋生。”
老板娘一听就笑了：“你小小年纪就给人算命？呵呵，你自己的命算过吗？”
“老板娘，我算得很准的。不信我给你算算。”
“呵呵，还是算了，你先把包子吃完。话说回来，你见过哪个算命先生不是留着山羊胡子像仙人一样啊？像你这样的小孩有谁会找你。”
“可我真的算得很准的。”
老板娘依旧笑着，并没有把我的话放在心上。不过，她还是好心地让我住到客栈马棚边的一间小屋，说这不是客房，不要钱。
三
夜晚总是会让人思绪万千，我躺在小屋土炕上，望着小窗户外冰冷的星光，心里竟起了寒凉的感觉。没想到一下山就这样不顺，原以为我会凭着我的算卦本事挣得口食，却没想到居然没有人相信我。
我想起了老板娘的话，“你见过哪个算命先生不是留着山羊胡子像仙人...”。是啊，我毕竟才十八岁，这样的年纪给人算命的确很难让人相信。可是那种卖艺或卖字的活儿也的确不是我想要做的，我就想以此为生。
思来想去，我最终决定，从明天开始我给自己粘上假胡子，扮作仙风道骨的老头去算命。
那天早上我粘上胡子出门的时候，老板娘一看到就笑得不行。她说你不要去骗人，耽误别人的前程，还说不如在她的店里当小伙计。我有那么高超的算命水平，怎么会随随便便当个小伙计？
我告诉她我一定会算得很准的，也不会耽误别人。老板娘还是一个劲地笑。好在，听到我说不会去骗人钱财，她还是宽容地没有继续教育我。
这一招还真奏效，粘上胡子的我，刚刚摆上摊不久，就有人过来问卦。
他说自己的一只鸭子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那是他家祖传的鸭子，说是从爷爷那辈就开始养，一直养到到现在，可是今天不知跑到哪里去了，让帮着算算。
这么简单的事情，凭着我的真本事，我很快就给他算出来了。占得一个巽卦。巽为风，一定是风吹篱笆，篱笆墙破了，鸭子跑了。巽卦方位东南，自然是去的东南方向。我又仔细问了一下东南都有什么场所，最后告诉了他鸭子的去处。
就凭着这一只鸭子，我的声名大振。
以后，来我这里算卦的人络绎不绝，问的卦也是五花八门。渐渐地，这个镇上的人都习惯了我的存在，遇到一点事情就到我这里来问。我的生意也是火得不行。
四
“嗨，小羽！”
有一天，当我从晓欣客栈出来走在街上的时候，忽然有个清脆的声音在后面叫我。我回头看时，是一个二八妙龄的女子，双眸似水，带着活泼的笑容。一笑的时候，脸上露出两个浅浅的酒窝。她一身雪白的衣衫，有着仙子般的脱俗气质，细致乌黑的长发直垂腰际，随风舞动，散发出清香。宽大的衣袖处露出的皓腕上戴着一只青翠的镯子，映衬着她的纤纤手指，显得特别清雅。
她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这位姑娘是.....”
她见我回头看她时吃了一惊，脸上顿时露出了羞涩的笑容。
“不好意思，老人家，我认错人了。”
我记起我是粘了胡子出来的，呵呵，她以为我是老人家了。
可是她是谁呢？我仔细打量着她，发现她的确有些眼熟的感觉。
“老人家，我叫苏长亭。你背影的那种姿势很像我小时候的一个玩伴。我一时恍惚认错了。”
“你是小亭？我是小羽啊。”
“你真是小羽？”
她用不可思议的神情看着我，眼睛睁得大大的。
我一把扯下胡子，露出了本来面目。
“你看是不是我？”
“哈哈，你真是小羽啊。你怎么变成这个鬼样子。”
在他乡相逢儿时的伙伴也的确是一种意外之喜，我没想到会在这个小镇遇到她。十年过去小亭已是亭亭玉立的美少女了。仆一见面，自然少不了回忆童年，说起儿时的趣事。
一番叙旧之后，长亭说：“我听说镇上来了一个神算很厉害，原来这个神算就是你啊，你真的会算吗？”
“是啊，那是自然。要知道，我在青云观跟着师傅学了十年呢。不信，我给你算算。”
“好呀，那你算算我的如意郎君叫什么？”
“你已经有如意郎君啦？”我的心里一沉。
长亭嫣然一笑：“你那么会算，算算不就知道了？”
五
十年过去小亭已经出落成飘然若仙的美女啦。如今她正值妙龄，又是如此美貌的一个女子，自然会有很多人追求。
我静下心神，开始摇卦。
“象曰，地中生木，升。木不单立....”
“哎呀，小羽，不用摇头晃脑，你快说呀。”
“他可是姓林？”
“哇，你真会算呀。你好厉害。他叫林绛。”
“嗯，这升卦含有上升之意，他应该是在准备赶考的。”
“真神啊。他目前的确是闭门读书准备考取功名的。”
说着，她好像想到什么，神色一暗，“所以我现在也很难见到他。他把自己关在山边竹林的那间茅舍，天天苦读。一个月见不到他几次面。”说着她嘟起嘴，一脸的不开心。
看她那不开心的样子，我想找话安慰她。可是又不知道如何说。
过了一会儿，她忽然兴奋起来，拍了我一下说：“小羽，我今天要去看看他，你能不能算出他想要什么，或者他希望我做什么啊，我要给他惊喜。”
现在每天出摊，除了给别人卜卦算命之外，我又有了另外的活儿：帮长亭算她如意郎君的一举一动。
他每天喜欢吃什么，他几点睡觉，他读了哪几本书，他有没有想她，他给她写的书信内容会是什么，....长亭很开心，因为我每次都算得很对，几乎没有什么悬念。
就这样不知不觉六个月过去了。
我以为我的生活就会一直是这个样子。每天帮镇上的人规划着他们的生活，帮长亭算算她的如意郎君的点点滴滴。可是，事情并不像我想的那样。长亭不来了。
六
一连三天，长亭都没有来。我心里忽然空落落的。怎么回事，她遇到什么问题了？我掐指一算，她并没有什么意外的事。可为什么不来了呢？
关心则乱，我连在镇上摆摊也没有心思了。
我决定去长亭那里去看看她。
见到她的时候，她正在院子里一脸沉思的样子。见到我来的时候，也没有太多的热情。我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可是说着说着就陷入了沉默。
许久，长亭忽然问：“小羽，你说一个人要是把未来都提前知道了好不好？”
我听了这话一愣，我还真没有想到这个问题。
“知道自己未来应该很好吧？”
“我最初也是这样觉得，可是我现在越来越觉得没有意思了。”
“为什么呢？”
“我也说不好，我只是从我和林绛的事想到的。”
“你想到了什么？”
“以前，我不知道他在做什么，我会想他。我不知道他会给我写什么样的信，我会期待。而现在，你都能帮我算出来，一切都想预先做好的一样。我最初还挺新鲜，可如今却觉得失去了兴致。”
“怎么呢？”
“你知道他在做什么，你就没有那么关切的情绪。你什么都知道了，就不会有期待，这样的日子你不觉得就和水一样淡而无味吗？”
“这个......”
“你看看这个小镇，你不觉得也是变化很大吗？”她停了一下接着说：“以前这个小镇上人人天天都在忙碌，为了明天的生活奔忙。现在呢，他们都是到你那里问问前程，然后就心安理得地混日子。他们已经失去动力了。”
长亭这么一说，我仔细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他们似乎都满足与当前的日子，已经不再想着明天去冒险，去奋斗了。
“所以，小羽，我决定不再找你算了。”她望着我，接着说：“我还是希望过有憧憬的日子。明天充满了未知，也充满了希望。那样的日子让我觉得有活力。”
“嗯，我明白了。”
尾声
我才十八岁呢，我也有大好的青春年华，未来也很值得憧憬呢。我撕下了粘上的胡子，把卦幡扔到街边的角落里，扬长而去。
我决定了，我要进京赶考。
武侠江湖
琅琊令第三十五期：算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