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在国外罢免一个教授

Proceso de Bolonia 一经开启,整个欧洲的大学教育如同货币一般逐日趋同。


去接杯水回来的功夫,教室里的气氛已变得紧张,José推迟考试时间的争取终告失败,M. 教授在讲台前辗转走着,站定问道: “你们早就知道下周要考博弈论,为什么现在要推迟考试时间?” 他只是想突出“早已通知”来让我们别再争取,对于“为什么”,他可能并不想听到答案。

“可是我什么都不懂,Ni idea。”Fabrizio不合时宜地回答道。听名字就知道他来自秘鲁,他的西班牙语带着浓重的南美口音。在Fabri之后,是跟风似的申辩,“我们什么都不懂”成了同学们的一致口径。

“那是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我们西班牙大学的水准越来越低了。”M的话显得尤其刺耳。

我习惯坐第一排,曾窥到过M教授手里的点名单,在Fabri的名字旁,有MB字迹,是“优秀”的意思,对于这一点,Fabri自己也许并不知道。一句“什么都不懂”,Fabri说了谎,而跟风者大多数说了实话。我在想,我是不是也“什么都不懂”,我应该闭嘴还是说些什么,此时沉默,倒成为不谦虚的表现了。

可我还是沉默。


第二天的第一节课是计量经济学,Serrano.教授 一进门便被同学们堵住,Belén是我们班的小美女,手里拿着博弈论的练习题。这让Serrano着实为难,他说,我是计量经济学的老师,你们的问题应该去问博弈论老师不是吗?

这让大家打开了话匣子。

“他课上都没有例题。只讲他的理论。”

“他根本就不给我们解答问题,说参考书目上都有,我们自己看。”

“我去过他办公室一次,后来再也不愿意去了。”

“我们什么都不会。”

大家七嘴八舌的说着,Serrano不知该听谁的好,Belén细声说:“下周就要考试了,M不许推迟,有点担心。”

José也开口了,“Serrano教授,我想问您,如果我们想换一个老师来给我们上博弈论,有没有可能?”

“罢掉老师?”Serrano想了想说:“如果仅仅是你们这样想是没有用的,得让Decano也这样想。”Decano是系主任的意思

“那您能帮我们跟Decano说说吗?”

Serrano听了笑着摇摇头说,“你们的博弈论老师是谁?”

“是M,白胡子M教授。”

“向Decano投诉有既定的程序,需要的表单和文件在校园网站上都能找到。”Serrano接着说:“你们的情况,Decano根本看不到你们的申请,因为你们提供不了客观的证据,你们前面说的那些都是个人想法,你们写下来交上去,秘书会直接丢到废纸篓里。”

“您不是学科主任吗,应该可以跟Decano说上话。”

“曾经是,现在不是了。”

“这样吧,我们能不能请您给我们上博弈论,在图书馆的隔音教室,我们愿意付钱。”José说完看看大家,大家连连点头,表示愿意付钱。

“在教室以外收钱给你们上课是违法的,别再这么说,我也想帮你们,但你们博弈论老师是M,我背后给你们上博弈论的课,不太,不太...” Serrano一时没找到合适的修辞,而大家都点头明白。

“校网上的问卷调查有用吗,如果我们对M打低分呢?系主任会看见吗?”Jose说。

“哦,你们说Encuesta Docente,那个首先要超过15份回复,调查结果才生效。连续三年调查结果都是积极的,才可以参与评比学科主任。” 大家好像看到一些希望,“当上学科主任后,每月津贴150欧元,很多时候要加班开会。说实话像我这个年纪,拿2500还是2650,又能怎样。上一次当学科主任也是好多年前了,要给年轻老师机会。” 说着Serrano笑了。Serrano没说,其实前些日子参加数据可视化设计比赛,他的作品赢得了15万欧元的奖金。

“我觉得每个老师都有自己的方式,可能你们还不懂M的方式。”Serrano话锋一转“M,我和他不认识,但知道他在康普顿斯很多年了。”

“M说,是我们的水平越来越低了。” Fabri说。

“坦诚地说,大学的水平确实在降低,我这么说,希望你们不要向Decano投诉我。”开玩笑似的,Serrano接着说道“Bolonia以前5年制的大学,现在缩减为4年,很多课程的衔接都出了问题。大片的章节被删除了,不是压缩,而是删除了。另外,Bolonia为我们带来了Seminario,西班牙也像别的国家一样开设小组讨论课。可是,6-7个人那才叫小组讨论,在我们国家,30个人一起上小组讨论!”Serrano说到激动处,戛然而止“无论如何,错不在你们。”同学们相互对视,Serrano补充道:“不,我不是说,班上的你们,我是说,你们这代人。”

最终,我们也没能在Serrano那里得到答案,如何罢掉M教授呢?我们甚至忘了问题什么时候从“如何推迟考试”变成“如何罢免一个教授”的了。有的人翻开笔记,有的人低下头窃窃私语,有的人开始想自己的法子,我坐在前排,开始听到后面传来的种种馊主意。


又是一节博弈论,班里稀稀落落地坐着三五个同学,M教授跟大家问好时,稍显尴尬,过了片刻,仍没有更多学生来,他失望地走去关上门说,我们先来看一个例题。说着他打开PPT,也许是昨晚加班加点修改了课件,加入了例题。

此时,咔地一声,班门打开了,José走了进来,关上门。M教授稍一停顿,对José点头,接着开讲。

又是咔的一声,Belén翩翩走进来,她侧眼望了一眼M,那样子让人不忍责备。

如此往复,Javier ,Laura,一个接着一个,M明白这些学生要搞什么名堂了,也开始装作不受影响似的,继续讲他的例题,在座的同学也都拿出纸笔。M说,这个例题很可能出现在考试中。Fabri进门时,M示意Fabri赶紧坐下,似乎有事要讲。

M看看大家:“我一直反对大家靠记忆去应付考试,把公式记在脑子里,和记在纸上带着,如果你不会使用,是没有差别的。所以我想了,允许大家带一张自己的纸进入考场,想写什么在上面都可以。”

“真的吗,写什么都可以?”M摸着白胡子点头。

“回家赶紧翻翻参考书目,把重要的都写在纸上。”

“M给的参考书目你那还有吗?我从来没看过啊。”

“要写很小的字,写得密密麻麻。”

“我要去弄一张很大的纸”


自那以后,再没有了关于推迟考试的提议,罢免M教授,也成为了我们和Serrano之间的秘密。Serrano的那句:“无论如何,错不在你们,我是说你们这代人。”还时常在耳边响起。其实我们都没错,却都悄悄做了妥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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