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座模型落成于2019年10月底,包括西班牙空军总参谋长Javier Salto Martínez-Avial都参加了仪式,而在现场,马竞主席塞雷佐说道:
“今天,我们向1939年到1947年之间,我们的俱乐部的主管,教练,球员,职工以及所有工作人员们致敬,那是我们的俱乐部历史上最为成功,也最激动人心的时刻,也是在那个时代,我们赢得了马竞历史上第一座和第二座联赛冠军。”
为什么马竞的球场外要摆放飞机模型?马竞与西班牙空军又有着什么样的渊源?这一切都要从上个赛季30年代的那场震惊世界的西班牙内战说起。
一
1936年秋天到1939年春天,发生在西班牙以及北非摩洛哥,由以弗朗哥为核心的西班牙国民军,与西班牙第二共和国政府领导的共和军,围绕西班牙政权法统而发生的战争,被称为“西班牙内战”。
这场战争被认为是20世纪最残酷的局部战争之一,这场战争造成了将近百万人的伤亡,作战双方不仅大量投入后来在二战出现的新式武器,而且还展开了对非战斗人员以及被俘人员的无差别消灭。
而当时已经蓬勃发展30多年的西班牙足球,也在战争中遭到严重的摧残,根据西班牙足协的官方杂志CIHEFE的统计数据显示,在2年多的战争中,由至少上百名足球界人士死于非命,大量的足球场被毁坏,全国性足球赛事停摆了3个赛季。
西班牙内战著名事件: Matanzas de Paracuellos
而当时已经在30年代崭露头角的马德里竞技俱乐部,也在战争中遭遇了惨重的损失,后卫Alfonso Olaso,前锋Monchín Triana,门将Manuel García de la Mata在内战中不幸身亡,其中AlfonsoOlaso是作为国民军一方的军人在战斗中阵亡(一说是被俘后遭到枪决),而Monchín Triana和ManuelGarcía de la Mata则是因为宗教信仰问题,以及纯粹的诬陷,而被共和政府一派的激进分子处死。
Alfonso Olaso与Monchín Triana,内战结束后,西班牙足协以两人的名字分别设立了专门的奖项
除去人员损失之外,马竞当时的主场大都会球场也因为临近著名的大学城,而在1936年的马德里大学城战役中被炮火严重毁坏,一直到内战数年后才得到维修,导致马竞甚至在战后一度借用了皇马的查马丁球场作为主场。另外严重债务也让俱乐部的存续处于岌岌可危的状态中。就像很多的俱乐部一样,内战之后的马竞正处于消失的边缘。
而这个时候,一个神奇的机遇摆在了马竞的面前,一家有着佛朗哥政权背景的俱乐部:西班牙“国民空军足球俱乐部“提出,愿意和马竞进行合并。
二
在1937年,也就是内战刚刚打响之后,三名国民军第35航空队的军官:Franciso Salamanca少尉,González Conlicosa中尉以及Trujillo上尉,出于对足球的热爱,在他们的驻地萨拉曼卡成立了这家足球俱乐部。
随着内战进行,当1938年的埃布罗河大决战之后,由于佛朗哥将自己的治所转到了萨拉戈萨,国民空军俱乐部也随着第35航空队一起来到这里,并且参加了当年的阿拉贡地区联赛——在当时虽然全国性足球赛事取消,但是在两方各自的领土里面,还有自己的赛事。
埃布罗河战役之后,佛朗哥将共和军彻底分割开来,第二共和国失去战略主动权
1938年,刚刚成立两年不到的国民空军俱乐部在阿拉贡地区联赛夺冠,获得了参加内战之后第一届“全国足球锦标赛“(Torneo Nacional de Fútbol)——也就是日后的”大元帅杯“和“国王杯”的前身——的资格,在那届赛事中,国民空军首轮淘汰贝蒂斯,次回合3-4不敌塞维利亚出局。
可以看出,虽然只有短短几年的存在历史,由于当时西班牙的社会动荡,以及作为有着军方背景的俱乐部,此时的国民空军已经具有了一定的实力,可以和贝蒂斯和塞维利亚这样的老牌俱乐部掰掰手腕。
国民空军的队徽与球衣,上面的黑色秃鹫代表了弗朗哥政权
不过这个时候,问题来了。
随着1939年4月内战的结束,国民空军俱乐部也来到了首都马德里,但是由于没有参加过正式的联赛,虽然已经在内战后的全国杯赛上崭露头角,但是国民空军并没有资格参加1939-40赛季的西甲,他们必须从地区联赛打起,一级一级往上踢。而这显然是国民空军不希望看到的结果。
而在当年夏天的7月,国民空军还签约了西班牙一代门神里卡多-萨莫拉担任主帅,冲击顶级联赛的野心展露无遗。
而圆梦唯一的办法,就是找一家西甲俱乐部来合并。
三
1939年,西甲联赛准备在当年年底复办,而为了参加西甲,国民空军开始物色合并的目标。
不过事实上,当时马竞并不是他们的首选,因为在1935-36,也就是内战前的最后一届联赛上,马竞排名倒数第二,按照成绩应该降级。而皇马(当时取消了皇家名号,叫做马德里足球俱乐部,下文为行文方便,一律称为“皇马”)在那个赛季排名第二,所以,国民空军最开始的合并目标,毫无疑问是皇马。
直到1941年,皇马才恢复了“皇家”的称号和皇冠标志
但是在谈判的过程中,双方出现了大量分歧。而其中最重要的一点就是,皇马不能接受国民空军要求把“空军”字样加入新俱乐部的名字的要求,因此双方就此不欢而散。
当时马德里还有另外两家主要俱乐部:马德里竞技,以及国民体育俱乐部(el ClubDeportivo Nacional),两家俱乐部当时都在西乙,而且情况都不是非常理想。因此相比于皇马的“左右刁难”,这两家对空军竞技的合并邀请几乎是争先恐后。
于是,一场决定了两家俱乐部日后命运的争夺,在国民体育与马德里竞技之间打响。
马德里康普顿斯大学的Fernando Sánchez Postigo博士撰写的马竞队史《FUENTS DOCUMENTALES DEPORTIVAS APLICADAS A LA HISTORIA DE UN CLUBDEPORTIVO ESPAOL: HISTORIA DEL CLUB ATLTICO DE MADRID》一书中,详细讲述了这段历史:
谈判的开始,国民体育比起马竞具有更多的优势:他们的债务并没有马竞那么严重,而且球场也保存比较完好,最重要的是,“国民体育”的名字如果与“国民空军”(Aviación Nacional)合并,名字各取自己的核心,正好是“ClubAviación-Nacional”,似乎都不吃亏。
国民空军则提出,在新的队徽中加入空军元素,新俱乐部改穿空军的蓝色球衣,并且还要求董事会50%的席位,主席的位置,以及会员优惠等条件。
而马竞内部,众多董事都不同意在自己的队徽中加入空军元素。这个时候,时任马竞董事,日后的马竞主席Juan Touzón力排众议,坚持与空军进行谈判:他明白,现在的马竞正处于生死存亡的时刻,合并是唯一的出路,只有尽可能保住马竞血脉,未来才能东山再起。
Juan Touzón,拯救了马竞的人
于是在谈判中,马竞与国民空军开始尽可能周旋,并且在1939年9月14日,最终先于国民体育和空军达成协议,其中最关键的几点包括:
1,马德里竞技(AthleticClub de Madrid)改名为“空军竞技”(Athletic-Aviación Club)
2,保留原马德里竞技的规章制度
3,保留原马竞的红白上衣与蓝色短裤,同时,队徽为原马竞队徽与空军双翼合并
4,所有向新的俱乐部缴纳会费的原国民空军会员,将享有与原马竞会员一样的权益
于是,马竞在保留了球队的主色与规章,以及部分队名,队徽的情况下,以失去50%的董事会席位,以及主席位置的代价,换来了合并的机会。这次合并,至少改变了三家俱乐部的命运:80年后,如今的马竞依然是西班牙足坛与欧洲足坛的豪门,而当年的国民体育,早已消失在历史的长河中。
四
合并之后的空军竞技立刻展现出了强大实力:在1939年秋天的马德里地区联赛中,他们便力压皇马取得夺冠。但即使如此,作为马竞的继承者,空军竞技第一年还是要从西乙打起。
好在天助自助者,一个意外出现的转机再次帮了他们。
在1935-36赛季,也就是内战前最后一个赛季的联赛中,奥维耶多排名第三。但是他们的球场在内战中完全遭到了毁坏,因此奥维耶多向西班牙足协提出,1939-40赛季他们暂时不参加联赛,休养生息一年。而奥维耶多空出来的位置给谁,就成了一个疑问。
奥维耶多的主场Buenavista球场,在内战中完全毁坏
在35-36年的联赛结束之后,马竞和奥萨苏纳分别排名倒数第二和第一,按理应该降级。但是两家俱乐部都提出要求能够获得这个席位。
而根据《Del azulmahón a rojiblancos alados》一书的说法,奥萨苏纳的理由甚至有些无厘头:据说内战结束之后的足协全体会议上,曾经答应“为了表彰和感谢纳瓦拉人民为弗朗哥国民军做出的贡献,补偿给奥萨苏纳一个西甲席位”。
不过,最终经过足协的会议,决定用体育的方式解决问题:在当年的11月26日,在瓦伦西亚的梅斯塔利亚球场,空军竞技迎来了与奥萨苏纳的“升级附加赛”,两位夏天加盟的新援Enrique和Vazquez帮助空军3-1取得胜利。空军竞技获得了内战后第一届西甲联赛的参赛权,就此进入快车道。
五
1939-40赛季在当年12月打响,的第一战便是面对他们曾经的“母队”毕尔巴鄂竞技,最终全新合并的空军竞技3-1取胜,之后他们2-1战胜皇马,一度排名第3,开始展现出实力。不过由于糟糕的客场成绩,上半程结束,空军竞技以5胜1平5负排名第7。
但是随着下半场开始,空军竞技一波5连胜重回前三,距离第一名的西班牙人只差3分。而这时,又一个意外帮助了他们:1940年3月10日,空军竞技在巴萨主场Las Corts球场2-0取胜,而同一天,从塞维利亚比赛归来的西班牙人队遭遇车祸,三名球员重伤,其中包括他们的队长和首发门将。一蹶不振的西班牙人就此一路滑坡,让出榜首。
40年代初的西班牙人
赛季末段成为空军竞技和塞维利亚的二人转:最后一轮前,塞维利亚与空军竞技同分,但是塞维利亚场均进球数领先(当时西甲联赛,同分情况下比较场均进球数)。最后一轮马空军竞技主场迎来瓦伦西亚,塞维利亚客战大力神。空军竞技凭借Elícegui和Campos的进球2-0艰难取胜,而塞维利亚则在最后时刻被大力神扳平。空军竞技以1分之差,拿到了队史37年的第一座全国联赛冠军。
1940-41赛季,空军竞技再一次赢得联赛冠军。不过这个赛季,发生了另一件重要的事情,而且依然和空军竞技的名字有关:
1940年,弗朗哥当局颁布了“语言净化法令”,从1941年开始,所有的俱乐部必须取消队名内的“外来词汇”,比如Football,Sporting,Athletic,Racing。而且不符合西语语法的命名,比如Fútbol Club也必须改成Club de Fútbol,或者Club XX。空军竞技也从Athletic-Aviación Club改名为了Club Atlético-Aviación,Atletico这个更加有“西语味儿”的词汇,日后便长期存在在马竞的队名之中,流传至今。
六
从空军竞技成立起,他们的主帅一直是里卡多-萨莫拉,伟大的萨莫拉执教7个赛季,直到1945-46赛季。这7个赛季马竞取得了两次联赛冠军,一次第2名,两次第3名。1946年夏天,在执教214场比赛之后,萨莫拉宣布离任,日后他依然被众多老马竞球迷所敬爱和怀念。
1945年12月,空军竞技的时任主席,上校Manuel Gallego因为公务原因被调往外地,而就此他也卸任了自己的主席的职务。随后,当年策划了合并的马竞董事Juan Touzón走上前台,在1946年1月担任主席。这也标志着,空军在马竞内部的影响力正在逐渐下降。
1946年冬季,西班牙空军部长EduardoGonzález Gallarza向空军竞技俱乐部提出,彻底完成空军与空军竞技的“分家”,因为当时西班牙境内已经基本不存在“军方运动队”,而此时继续保留空军的名号和标志,对于开始进入正常化的西班牙社会,也未免显得格格不入。
1947年的马竞,队徽已经没有了空军的元素
于是1946年12月14日,空军竞技董事会最终宣布,完成“去空军化”,将队名和队徽中的空军元素取消,重回“马德里竞技”的队名与队徽,但是,空军当局与马竞继续保持“亲密友好的关系”。
1946年12月29日,在已经重建的大都会球场,空军竞技2-1战胜希洪竞技,这场比赛成为空军竞技最后一场比赛。1947年1月7日,在与萨瓦德尔的比赛中,马德里竞技被重新使用,并且延续到今天。
七
虽然西班牙空军与马竞早已完成脱钩,但一些马竞球迷,尤其是曾经经历过这段历史的老马竞球迷,对于球队这段岁月却是颇为自豪,西班牙的马竞球迷论坛Indios Rojiblancos上,一位马竞球迷就曾经写道:
“当我还小的时候,我的祖父,一个硬核老马竞人,就曾经经常讲起空军竞技,讲起 Germán,Mesa, Tabales, Aparicio。我当时觉得很奇怪,‘爷爷,为什么不是马德里竞技?’我爷爷告诉我,空军竞技就是马竞,没有比这更好的一支球队了。”由此可见,从马竞官方到大多数马竞球迷,对于这段历史的评价是积极正面的。
不过毫无疑问,因此这段与佛朗哥当局的“亲密关系”,在民主化之后的西班牙社会,关于马竞是不是“佛朗哥的球队“的争论一直存在。一些西班牙的评论家,比如 Juan Aparicio Belmonte就曾经撰文表示”马竞才是西班牙唯一的佛朗哥主义球队“。
当然,理解这段历史,我们首先要回到当时的社会环境中,来看看当时的马德里竞技到底与空军是什么关系。
首先需要明确的一点是,在挂名空军的这段时间,马竞确实是享受到了诸多的丰厚的资源,很多是其他球队可望不可及的。
根据《FUENTES DOCUMENTALES DEPORTIVASAPLICADAS A LA HISTORIA DE UN CLUB DEPORTIVO ESPAOL: HISTORIA DEL CLUBATLTICO DE MADRID》一书的记载,空军竞技有权在空军中随意挑选任何的球员加盟,他们乘坐的大巴也是空军提供的新型款式,甚至连汽油都是西班牙空军当局掏钱,这些都得到了空军将领的许可和鼓励。
而除此之外,当时空军竞技队内众多球员与教练都是拿着双份工资——一份来自俱乐部,一份来自空军。比如:根据空军竞技第二任主席Navarro Garnica将军的说法,主帅萨莫拉的就有700比塞塔的空军月薪,以及1000比塞塔的教练月薪。而中场Germán日后则在“La Aniversario de la fundacióndel Atlético de Aviación”一文中透露,当时他有着5000美元的年奖,1200比塞塔的球员月薪以及3600比塞塔的空军月薪。“
另外,当时空军竞技的球员,教练,以及俱乐部工作人员都要向佛朗哥当局效忠,并且加入”光荣伟大的西班牙国民运动之中“——当然,在当时的西班牙社会中,参加“国民运动”,几乎是每个人自愿或者被迫履行的义务。
另外,二战之前不仅是西班牙,在法西斯的德国与意大利,也存在这样的军方资助甚至是直接隶属于军方的运动队,而当时的空军竞技也和他们交手过,比如在1941年11月和1942年,德国空军足球队Luftwaffe与意大利空军足球队就曾先后造访马德里并且与空军竞技踢了两场友谊赛,,两边的空军高层也借此机会在球场边共同观战,促进彼此的亲善关系。
意大利空军将领赛前与空军竞技球员握手
由此就引发一个问题:站在当今的角度上,马竞,也就是当时的空军竞技,自然是一段时间内佛朗哥当局的宣传工具,为威权粉饰太平“出了一份力”。
但就如那个时候的所有西班牙足球俱乐部一样,向威权效忠是存续的唯一出路,即使是巴萨在当时也曾主动向“大元帅“示好。而佛朗哥当局也将足球视为是”维持政权稳定,展现统治合法性“的工具。作为与军方直接关联的俱乐部,内战后的空军竞技享受便利,自然也要为政权服务。
所以,站在当时的背景下,要求普通的足球人勇敢地站出来未免强人所难,这是他们不能承受的代价。但是这恰恰也说明,像诺坎普播音员Manel Vich这样,敢于在万马齐喑的时代用被禁用已久的加泰语播音,是何等了不起的壮举——真正的勇气,是在知道所要承受的代价之后,依然义无反顾。
2016年去世的Manel Vich,被誉为“诺坎普之声”,1972年的一场比赛中,他用加泰语在诺坎普播报了一条寻人启事,这是内战后30多年,加泰语第一次在公共场合响起
但是这里需要说明的一点是:虽然空军竞技赢得了内战后的两座联赛冠军,但是两次都是几乎打到最后一轮,即使他们拥有大量优秀的球员,以及超出其他俱乐部的资源。所以说,坐拥优势是一方面,但是利用好优势,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不可否认的是,无论当初的动机如何,西班牙空军的这次合作,在事实上拯救了当时处于破产边缘的马竞,而双方的友谊也确实跨越了政权的更迭,经受住了时间的考验。
《Fuentes documentales deportivas aplicadasa la historia de un club deportivo espaol Historia del ClubAtletico de Madrid 》
《Del azul mahón arojiblancos alados》
《LaAniversario de la fundación del Atlético de Aviació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