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公元493年,正处于中国的南北朝时期。魏孝文帝拓跋宏迁都洛阳,公元479年,宋中领军将军萧道成代宋建立齐朝。拓跋宏数次攻齐,由此,北魏、南齐进行了长达23年的战争……
(一)回乡
十二年,一个轮回;十二年,往事已随风飘散;十二年,每一天都度日如年。
十二年后的一个夜晚,一位中年男子终于回到了他日思夜想的故土。天气说不出的阴沉,细雨霏霏,没有了昔日“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的美好,到处都呈破败之态。行走在城郊小路的他满怀心事地走着,倏而,远方一记清脆的钟声响起,他循着钟声走去,到了一扇涂抹着朱漆大门前的石狮子旁。石狮子仍如往日般,没有什么不同,只不过他觉得狮子身上仿佛多了一股肃杀的气息,让他感到很不舒服。一块本应悬在门上的门匾此刻却落在阶梯前,成四分五裂状,“伽蓝寺”三个大字已模糊不清。踢走挡在阶梯前的一块损坏不堪的门匾,他走上前,顿了顿,才举起右手拉起斑驳的门环扣门。吱呀一声,门渐渐打开。
“阿弥陀佛,你终于回来了。”老和尚凝望了中年男子一下,不一会,双手合十,作了一揖说道。“大师,我一回来,便想到您这儿上一柱香。”中年男子亦双手合十地回应道。随后,其跟着老和尚到了一间禅房内。方丈从一个落满灰尘的柜子中取出一幅画,交到了他手里,叹了一声,道:“将军,你回来后,应该先去看看她的,而非老朽。”
“她?她不是已经,不是已经……”中年男子抬起头望向老和尚,身体轻颤,声音哽咽道。
“她的坟,虽在青石板旁,她的人,却一直在你心间。”老和尚看着中年男子一字一句地回应道。
闻言,中年男子将目光注视在手中的画卷上,缓缓打开画卷,一位翩若惊鸿,婉若游龙的女子像映入眼前,直愣愣地盯了好久,某种不可名状的情绪涌入他心头,进而双腿一软,跪在地上掩面痛哭,姿态像极了失去最心爱玩具的孩童失声痛哭的模样。
(二)初遇
十年前。
自西晋永嘉之乱后,佛教在北方日炽,开凿石窟、建立寺庙的风气大行其道,仅北魏都城洛阳,城内外就建寺一千余所。伽蓝寺香火鼎沸,人烟不绝。
新年在朦朦细雨中悄然来临。一位披盔戴甲,气宇轩昂的将军,在伽蓝寺的迎新钟声里,点燃了今年的头一炷香。
“希望今年的这柱头香,能如前三年般,保百姓远离战火,安居乐业。”他跪在佛前,喃喃自语道。
“将军为国为民,诚意十足,佛祖会保佑的,老衲在此替百姓谢过将军。”站在一旁的方丈双手合十说道。
“大师言重了,身为军人,自当保家卫国,天职如此,怎敢念恩”将军慷然道。
一言毕,细雨已停,窗外却骤起琴声,清声发兮五音举,韵宫商兮动徵羽。
“何人在深夜抚琴?”将军心怀疑问,告别方丈,便走出大厅,循着歌声欲一探究竟。雨后的空气格外清新,令人心情舒畅,月亮这会也重新探出了头,打探着人世间。皎洁的月光下,一人一古筝,显的格外飘然独立。
将军看到她的一瞬间,以为洛神附体,仙女降临。脑海中不自觉地想起曹子建的文:“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她仿佛感应到了将军的目光,亦抬头望了他一眼,随即娇羞的低下头去,继续弹奏未完的曲子。左手抑扬,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案藏摧,手法无比娴熟,于是繁弦既抑,雅韵复扬。
一曲终了,没了音调,将军才惊醒,怔怔问道:“姑娘是谁,何以深夜在此弹琴?”她又一次望向气宇轩昂的将军,身体往前倾,拜了拜:“民女知道将军有新年烧头香的习惯,便在此恭候将军。将军为保卫洛阳城不辞辛苦,昨日又在城外救过家父,于公于私,民女都想来给将军道谢,却不知如何感谢才好,便想到为将军弹奏一曲,聊表心意。”
将军这时才想起来,昨日出城巡视,见一老汉躺在城外荒野处,便将其带回城里,唤其手下,喊来大夫医治。如此举手之劳,他自然未放在心上。
“原来如此。虽然我不懂音律,但觉得姑娘所弹之曲意境高远,曲调雄浑,令人眼前有大漠孤烟,金戈铁马之象。不知姑娘所弹之曲是何曲,有无名字?”
“将军既能听出曲中之意,即是知音。此曲是民女为将军所作,尚未取名。”说完,她再次低下头去,满脸通红。
“琴声起而细雨止,二位施主又在我伽蓝寺一见倾心,不如就叫此曲《伽蓝雨》,可好?”方丈不知何时走到庭院中,笑着对两人说道。二人皆听出方丈言下之意,心中自是欢喜,但又难免羞涩。
在战火纷飞,风雨飘摇的世道下,能够遇到让彼此都动心的人多么难能可贵,方丈亦乐见其成。于是,在方丈的牵线下,他和她便相恋了。爱情来的太快,就像龙卷风,将他和她的心紧贴在一起。
(三)相知
在一起后,她每次都在一旁望着他在城墙上部署任务,看着他在教场上训练新兵,那种踏实和安定的感觉让她脸上时不时地浮现出笑容,宛若春风吹过在湖面上荡开的一圈圈涟漪。而他每次吃着她亲手烹饪的饭菜,都会觉得饭菜格外香甜。
而那首《伽蓝雨》,她一遍又一遍地为他弹奏,在夕阳的城墙边、在伽蓝寺的庭院中、在由青石板铺就的小巷旁,曲子仿佛是定情信物,弹再多次她也不会显得厌倦,他也不会听得厌烦。
期间的元宵佳节,他和她也一同在城墙上,欣赏天空中绚烂绽放的烟花。“好漂亮的烟花”她依偎在他的肩上,望着天空对他说道。
他有时也会偷偷给她惊喜,偷偷去伽蓝寺拜托方丈为心爱的人画像。老方丈年轻时曾是画师,画技了得,加上曾与这对情侣相聚过几次,便很快地画了出来。将军将老和尚画的像拿给她时,她欢喜地难以言语,不过后来得知画像出自方丈之手时,对他嗔怒了好久。
然而,仿佛不变的定律般,美好的过于短暂,快乐的日子总是一瞬即逝。就在将军选定了良辰吉日,准备将她迎娶进门时,帝王的诏书不期而至。
君意如山,军命难违。加之此时北魏来犯,大兵压境至黄河一带。他是离战线最近的精锐部队的将领,若他失守,敌军必定直捣洛阳,满城百姓,还有他心爱的她,都将面临一场可怕的屠杀。
夕阳的余晖洒在城头,他和她携手行走在青石板上,谁也不愿先开口话离别。彼此绕着城墙走了好几圈,他终于还是先开了口。
“我必须奔赴洛阳,你知道的,军人的职责就是保家卫国,大敌当前,我只能先将儿女私情放到一边。”
“我怎能不知,大丈夫当保家卫国。此去凶险,答应我,你一定要平安归来,归来娶我。”她尽量把语气佯装着跟往日般平常地说道。
“你放心,我一定会平安回来,迎娶你的。”将军握着她的手说道。
“我会每天坐在这城墙脚下的青石板上等你回来的。”
“对了,你把我的古筝带上吧,让它代我一直陪着你吧。”她望着他,声音低沉地说道,“你走了,我也不会再弹奏它了。”
他终于跨上马鞍,整装待发,她孤立城头,望着行军的队伍,渐行渐远。
(四)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之后的数年,南朝节节败退,每天都有失守的消息从前线传到洛阳。她每天都会坐在城脚的青石板上,等着信差的身影。虽然是败退,但没有他的军队的消息,就说明他是平安的。
又几年,北魏全线出击,强渡黄河,宋文帝强攻失利,洛阳失守。眼见战火烧至家乡,她的父母苦口婆心地劝着她,可她却不为所动地坚持要留下来。各种手段皆尽,她的家人放弃了劝说,先行一步迁移。她仍然每天会坐在城脚的青石板上,一直看着北魏的军队进驻洛阳。
在战事开始之后的数年,南朝节节败退,他的军队在跟敌军交战的几次中,互有胜负,但敌方兵多将广,他却渐渐捉襟见肘,直到终于被北魏军队围与城下。
派出去求救的信使难以突破重围,率队突击的拼杀又一次次被敌方的飞矢利箭拦回。看着军中粮草越来越少,满城的百姓眼见在劫难逃,人心惶惶。
数不清的夜晚,他独自在帐中苦思破敌之策,虽未有破敌良策法却始终保有生机,只要援军一到,里外合击定能杀出重围。他一次又一次的鼓励自己,也一次又一次的在夜深人静时抚摸着那把她送给他的古筝。直到敌军放出消息,南朝早已放弃这支军队,援军是永远不回来的。他才意识到,他和他的部队已经被国家抛弃了,悲凉油然而生。他的她也可能没机会见到了。他觉得此时的自己就像霸王般惨烈,他苦笑着。“可是霸王身边还有虞姬,我的身边却没有我的心上人。不过,这样也好,她能够平安就好。”他望着帐外的白月光,征征地想着。
敌军在城外叫嚣,北魏念他一代名将,如若开门投降,只缴获军备,不杀一兵一卒,否则破城之日,就是屠城之时。他望着满城百姓,又看着追随多年的战友兄弟,终于还是选择了放弃。他成了故土百姓口中战争中的逃兵、投降敌人的叛徒。北魏虽遵守诺言,未杀一兵一卒,但纵使拯救了城中百姓,他也无颜面对故土。
只要战火未停,也许他都永远无法面对自己是败军之将,投敌之兵的人生污点。想到她可能还在洛阳故里等待他的凯旋,更是觉得无颜面对她的等待。
此时的洛阳城,战火已经停息。北魏占领之后,觉都城繁华,不忍将历代盛名遗迹都付之一炬。南朝的反击也乏力,洛阳便在北魏的治理下,开始走向重建。
她却依然每天有机会便坐在城脚的青石板上,风雨无阻,渐渐成了一种习惯。她的生活难以为继,就在城里卖艺赚点小钱维持生活。
某一个雨夜,她拖着生病多日的身体,叩响了伽蓝寺的大门。方丈认出了来访者的身份,却惊讶于她的困窘和褴褛。
凄风冷雨夜,她请求方丈为她做一幅画。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恐等不回他,只求他凯旋之际,方丈将画转交与他即可。方丈是两人的牵线人,却不想又成了两人阴阳相隔的见证者。
待僧侣取来清水,她梳妆打扮,换上仅有的衣裙,用尽最后的粉黛打扮自己。虽已纤弱,气质犹存。
方丈作画完毕,她乞求最后一件事,“待我死后,请大师将我埋于城脚青石板旁。”
(五)烟花易冷
“权去生道促,忧来死路长。怀恨出国门,含悲入鬼乡。隧门一时闭,幽庭岂复光?思鸟吟青松,哀风吹白杨。昔来闻死苦,何言身自当!”将军此时跪在地上,慷然说道。家国不能两全,身为一方将领,想在乱世中安家是多么奢侈的一件事情。人生啊,就譬如那绚烂绽放的烟花,烟花易冷,人事易分,美好的总是过于短暂。
泪水在飘,唇边是空门。落叶入流水,停不了是千年的宿命。怀念是旧地,那早已经斑斑的痕迹。锁不住,红尘纷纷。故事里,多少断肠,诉不尽的相思,一遍一遍的传诵。那孤单的背影,道不尽,有太多无奈。那笑声,熟悉却陌生。是你耳边的呢喃。
等一切落尽,听见了千年的哀怨。人散尽,猜不透谁是谁非。是怀念,却已分不清当初模样。拥挤的城头,扯断了你和我的依恋,那过往的人群,注定了漂泊。
人散尽,刻不出谁的模样。是传说,苦等,是一圈一圈的年轮,来了又去的故事,重复不了你我的心痛。那似曾相识的模样,却还是一样的傻。一份旨意,了断了前世的姻缘。
这乱世,了断了谁的念头。任思绪飞,是拉不断的愁。一句话,无尽的等待,门外归来,叹人生,不过烟花般易冷,绚烂后无尽的苦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