鹧鸪哨湘阴怀友(二)

第二章:天赐良缘地隔断,术能搬山难复初

鹧鸪哨沉稳的脚步声让人听不出来他此时其实已经五内俱焚,一路上只管跟着小关胜,嘴唇紧抿再未发一言。

直到了一处香火旺盛的小祠堂后面,才看到并立的三座小坟,就是红姑娘的坟,和老洋人花灵的衣冠冢,因他们卸岭惯做倒斗拆墓的勾当,所以死后都是小墓深埋简葬,仅以一块简单的岩石为碑。

小关胜一边领路一边解释道:“瓶山坍塌之后,其实我们总把头就派人找过老洋人兄弟和花灵姑娘的尸首,奈何瓶山整座坍塌了,已经是尸骨无存,总把头就命人比照老洋人兄弟和花灵姑娘的身量做了两套衣服为两位做了衣冠冢,埋在红姑的身边。”鹧鸪哨抬眼看时,就见那墓碑上分别刻有:扎格拉玛搬山道人老洋人杨雄之墓和扎格拉玛搬山道人药姑花灵之墓,花灵墓碑左下首还刻着:陈玉楼戴罪愧立,明显就是陈玉楼的笔迹。接着再看,就是红姑娘的坟,墓碑上依然是陈玉楼遒劲有力的字迹:扎格拉玛搬山道人杨绍之妻红姑之墓!

鹧鸪哨身子一踉跄,弯下高大的身躯,颤着手去抚触红姑娘的墓碑,抚摸着碑上的每一个字,红姑娘的一颦一笑都仿佛还在眼前,喝醉了踩他脚口齿不清地嘟囔着“你就是瞧不起我!”倔强撅起的厚嘴唇,带着哭腔喊着鹧鸪哨最后看到他时大大的眼睛落下的泪,笑起来弯成两只小月牙的眼睛,害羞时微微泛红的双颊……“我不介意”的心照不宣、给他缝左臂的伤口静静聆听他的故事……种种一切,如今都化作这冰冷的墓碑!鹧鸪哨运力就要拍向碑后的简坟,想要将红姑娘给搬出来,却半途生生收住内力:做了半辈子搬山,唯有这墓,他实在无法去搬!内里翻涌的气血此时滞闷在胸口,甜腥之气反压在心脉肺门,鹧鸪哨身子一晃,跌坐在墓碑之侧,直至天将傍晚,才缓缓站起,眼前黑幛重重,险些昏厥于此,他硬挺着没有倒下,对小关胜一挥手,领首而行,小关胜在一旁看着他苍白的脸色发紫的嘴唇,不敢多说只能跟着他回到陈家大宅。

回到那西厢房,看着满眼的娇红,刚强如鹧鸪哨也无法自持,喉口一甜跌坐到窗前的榻上,只是此时他却无法将这口血吐出,眼前黑云片片,头昏身软,终于失去意识。直到第二天早晨,小关胜来给他送梳洗的东西,才发现他发了高烧,连忙跑出去叫老舵主。

老舵主急命人去请自己的世交老相熟,也是昔日他做总把头时卸岭力士中的小医圣谭老大夫和赛皇甫程老大夫,自己也赶到西厢房,就见那鹧鸪哨面色惨白而唇色发紫,双眉紧蹙呼吸却不见乱,自己抬手探了探他右手的脉搏,却发现脉象紊乱不堪!陈老舵主急得喊道:“杨贤侄!杨贤侄!!”鹧鸪哨毫无反应,他继续叫道:“孩子!孩子!!!”鹧鸪哨依然没有任何动静,老舵主急得在屋内直转圈却束手无策。随后进屋的众人,包括那两个老大夫却被他惊喜到了:本来行动都需搀扶的陈老舵主,此时却能在房中焦急的来回踱步,行动自如而利落!

老舵主根本没注意众人的异样,过来伸手用力拉着两个老伙伴,两个老伙伴惊喜于他的力气,他却只担心鹧鸪哨的安危,好像那榻上躺的是他的儿子陈玉楼,只管焦急关切的看着他。

谭老大夫刚要切脉,观察面色和体温的程老大夫却失口喊了一句:“不好!血淹心门!”谭老大夫一惊连忙切脉:正是血淹心门,肺脉反心的极为凶险之症!二人连忙将鹧鸪哨扶起,令弟子快取药酒过来温好,一面快速褪去鹧鸪哨的上衣,将温好的药酒浸透布巾贴敷于鹧鸪哨的前胸和后背,同时两位老大夫缓缓向他前胸的膻中穴和后心的膏肓腧输力,但鹧鸪哨却依然头热身冷,面涨而色白,唇色发紫,毫无醒转之相。两位老大夫退开,他们的三位年轻弟子上前继续敷酒输力,还加了两臂极泉、右臂郄门和内外关针刺,以及孔最穴、至阳穴刺络出血,两位老大夫斟酌开方,急令人取药煎制。

过了良久,鹧鸪哨终于有了反应,却也只是呼吸粗重了些,见此情景谭老大夫立于鹧鸪哨身后猛一拍鹧鸪哨的后心,就见鹧鸪哨猛咳一声,一口暗红色的淤血终于吐了出来,紧接着又连吐了几口,过后眼皮才微微翻动醒转过来。

此时的鹧鸪哨,虽然醒转,却未彻底清醒,此时他身似陷入冰火之中,一时身似火烤油煎,一时又是彻骨透心的冰寒,心中也是冷热交攻似有刀搅,一阵剧咳就喷出一大口带金色的血来,紧接着又咳出数口鲜血,尽皆喷在胸前,之后却热度减退人也清醒了过来,这才看到三位须发皆白的长者都围在自己的床旁边站着。

鹧鸪哨连忙就要掀被子下榻,给三位长者见礼,奈何身体酸软头昏脑涨,一时竟行动不得,只能稍缓一口气。三位长者一面阻止他的动作,一面命人来给他擦拭身上脸上的血迹,老舵主道:“孩子,不必多礼,这两位都是昔年的卸岭,也是老夫多年至交,这位是小医圣谭元英,这位是赛皇甫程普圣,都是杏林圣手。”两位老大夫笑了道:“圣手不敢当,尤其在搬山面前,更不敢,只敢勉强自称一句杏林老朽,魁首莫见笑。”鹧鸪哨在床上勉强见礼,算是全了晚辈的一点礼数,只是这身体状况让他不由得苦笑:虽然小时身体相对瘦弱一些,但也没怎么生过病,长大以后,特别是搬山出道后,十二年了,一向身强体健从未生过病,受伤最多躺上两三天也就起来了,何曾虚弱至此过!如今却……

那两位老大夫像是猜到了鹧鸪哨的心思,都温言劝慰道:“魁首此次乃是多次经历了巨大打击所致,而这断臂之痛,也是毁了你倒斗的前程,再也做不得这行当了,难免剜心动情,更不知当时魁首还经历了什么,竟有两次急血上行之状!只是魁首强用那摸金秘药压制了,反而伤了五内,又未能休养一二,就又遭遇巨变,出了这血淹心门、肺脉反心的险症!魁首不要小看此症,昔年竹林阮布兵(竹林七贤的阮籍)就因此症而亡啊!加上魁首常年行走江湖,难免经常带伤在身,都未能好好调养,身体早已埋下了根,此次借势而发倒也是好事,那大唐秦叔宝因常年征战晚年患换上呕血之症,就是经年内伤所致,魁首不可大意呀!”鹧鸪哨闻言,一时心中自苦,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良久,方要开口,陈老舵主却开言截住了他的话道:“孩子,你如今病势不清,就在老夫这里多住些日子,也与老夫说说你们搬山的故事和手段,老夫虽然没有那心力再行那倒斗卸岭之事,但还是好奇呀,昔日听……听这些孩子们说了你们那些手段,甚是精彩,可惜未能亲见,实在是心痒,希望贤侄能满足我这点心愿。”两位老大夫也都附和,鹧鸪哨只好答应留下了,他亦心知三位老人是好意留自己在此养病怕自己推辞才做此说辞,心中也是不胜感激。

一时,鹧鸪哨服药后,程老大夫又为他行了一次针,两位老大夫这才随着陈老舵主一起到前厅斟酌药方及调养,留下小关胜在这里照顾鹧鸪哨。鹧鸪哨此时昏昏欲睡却又无比的清醒,扎格拉玛部如今人丁凋零,找雮尘珠已经刻不容缓,可现下却……他如何不煎心似焦,但又急不得!

鹧鸪哨不由得长叹一声:想他自出道以来十二年,从未失手,结果这一年来却接连折了两次!瓶山一役,不但是无功而返,还折了自己亲手招进门又亲手带大的老洋人和花灵;黑水城因自己过于托大,自己断臂不说还连累了了尘长老重伤圆寂,真是百死莫赎之罪呀!如今,回到湘阴,也是因自己过分的自信,认为不出三个月就能盗了黑水城取得雮尘珠,就可以回来找陈玉楼,和红姑娘完婚了,结果竟然和未婚发妻红姑娘天人永隔,也失去了陈玉楼的消息,想来此生怕是难再见了……想到此处,鹧鸪哨不禁落下了英雄泪,心中发堵难以舒缓,不由又咳嗽起来。小关胜见到此处却也不知道从何开解,只能给他拿了一方手巾,鹧鸪哨不习惯被人服侍,自己接过来轻轻擦去泪水,闭上眼睛,心叹自己虽术能搬山填海却难以回到当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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