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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人自危

醒来的时候,茱莉正压在我身上。不幸的是,她不过是想伸手到床头柜去,而不是想和我亲热。我们的数位闹钟显示着“6:03A.M.”,闹钟已经足足响了三分钟。茱莉拍打按钮,闹钟随之噤声。她叹口气,滚开身去,没一会儿,她的呼吸声就恢复了稳定的节奏,再度进入酣睡状态。崭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四十五分钟后,我已经坐上了车,准备倒车到车库外面。外面仍是一片漆黑,但是几英里外的天边,已经微露曙光。车子行至半途,旭日已然东升。我原本忙着想事情,根本浑然不觉,后来无意中往窗外一瞥,才看到朝阳正从树丛中冉冉升起。我有时候最生气的正是这点,我总是拼命赶路,结果和许多人一样,错过了周遭的奇景。就像现在,我没有放任自己沉醉于破晓的美景,反而注视着前方道路,为了皮区而忧心忡忡。皮区要我们这群直接向他报告的部属(基本上包括他的幕僚和工厂厂长)一起到总公司去开会,他说会议将在早上八点准时召开。可笑的是,皮区没有说这个会议要讨论什么事情,这是个天大的秘密――你知道:嘘!就好像可能会爆发一场大战之类的事情。他叫我们八点整准时出席,还要带着报告和其他数据,以便能对整个事业部的营运,作个完整的评估。

当然,所有的人都已经晓得会议中要谈什么了,至少已经稍微有点概念。传说皮区将在会议中发布消息,让我们晓得事业部第一季的营运绩效有多差,然后,他会强烈要求我们发动新的生产力提升运动,为每个工厂设定目标,许下承诺等等。我猜这是为什么他下令要我们带着数据,在八点整准时出席,皮区一定认为这样才能宣示纪律的重要和开会的急迫性。

讽刺的是,为了要一大早出席会议,半数的与会者都必须在前一天晚上就飞到当地,也就是说公司要额外负担一笔食宿费用。所以,为了要向我们宣布营运状况有多糟,皮区得额外付出几千美金。假如他晚一两个小时开会,就可以省下这一大笔钱了。

我想皮区可能开始失控了,我不是怀疑他即将精神崩溃,而是最近他对许多事情都反应过度。他就好像一个将军,明知即将打败仗,但是在拼命想赢的挣扎中,却忘了自己原本的策略是什么。

几年前,他和现在完全两样。当时的他充满自信,勇于授权。只要你能获取可观的利润,他就让你拥有自己的一片天。他尝试做个开通的主管,希望接纳各种新观念。假如有一位顾问走进来说:“为了提高员工的生产力,你必须让他们工作愉快。”那么,皮区会虚心受教。但是,当时我们的销售成绩比现在好多了,预算也十分充裕。

他现在会怎么说呢?

他会说:“我才不管他们感觉愉不愉快,假如要额外花掉一毛钱,我们都绝不答应。”

当时有位厂长想要说服他设立员工健身中心,理由是健康的员工会比较快乐,因此工作表现也会比较好,结果皮区回答他的就是上面这段话,事实上,那名厂长几乎被他丢出办公室。

而现在,他走进我的工厂,以改善客户服务之名,制造了一场大浩劫。这甚至不是我和皮区第一次争执了,尽管以往的争执都不像昨天那么严重,但我们已经吵过好几次架了。真正困扰我的问题是,过去我和皮区真是水乳交融。当我还担任他的幕僚时,我们会在一天将尽的时候,一起坐在办公室里,闲聊几个小时。偶尔,我们也会一起出去小饮一番。每个人都认为我在拍他马屁,但是我猜他所以喜欢我,正是因为我不是马屁精,我只不过是为

他把事情办好而已。我们彼此投缘。

有一次,在亚特兰大举行的年度业务大会中一个疯狂的夜晚,皮区和我以及行销部门的几个怪胎,从旅馆酒吧中把钢琴偷偷搬走,然后在电梯里大合唱。当电梯门开的时候,其他等电梯的旅馆客人见到的景象是,我们这群人挤在电梯里高唱爱尔兰饮酒歌,而皮区就坐在那儿敲打着琴键(他弹得一手好钢琴)。一小时后,旅馆经理终于逮到了我们。这时候,电梯里的群众已经多得挤不下了,因此我们爬到屋顶上,对着整个城市引吭高歌。旅馆经理找了两个保镖来终结我们的派对,我好不容易才把皮区拖离开这场打斗。那真是疯狂的一夜啊!最后在破晓时分,我和皮区在亚特兰大另一端的一家简陋的餐厅中,以柳橙汁举杯互祝。

皮区让我明白,我在公司里继续做下去,会大有可为;当我还是个专案工程师,只知道埋头苦干的时候,为我描绘出远景的人正是皮区;靠着他的提拔,我才能进入总公司工作;也因为他的安排,我才能回到学校拿到企管硕士的学位。

我简直不敢相信,我们现在竟然对着彼此大声咆哮。

七点五十分以前,我已经把车停在优尼办公大厦楼下的停车场。皮区和他的幕僚霸占了这栋大厦的三层楼。我下了车,从行李箱拿出公事包,今天的公事包大概有十磅重,因为里面放满了报告和电脑报表。我并不期望能度过美好的一天。我皱着眉头,走向电梯。

“罗哥!”有人在后面招呼我。

我转过身来,萨尔温朝着我走过来。我等着他。

“你好吗?”他问。

“还好,很高兴又碰面了。”我说,我们并肩走着,“恭喜你,我看到通告,你被任命为皮区的幕僚。”

“谢谢!”他说,“当然,以目前的情况而言,我不知道这是不是最好的去处。”

“怎么会呢?皮区会要你每天晚上加班吗?”

“不是,不是这么回事。”他说,然后他顿了一下,看看我,

“难道你还没有听到消息吗?”

“什么消息?” .

他突然停下脚步,环顾四周。除了我们之外,周围一个人都没有。

他压低嗓门说:“关于这个事业部的消息。”

我耸耸肩,不知道他在说什么。

“整个事业部都要被拍卖掉。”他说,“十五楼那儿每个人都紧张得不得了。一个星期以前格兰毕亲口告诉皮区,假如他到年底以前还不能提高营运绩效的话,整个事业部就会被卖掉。我不知道传言正不正确,不过据说格兰毕特别警告皮区,假如事业部卖掉的话,皮区也要跟着走路。”

“你确定吗?”

萨尔温点点头,补充一句:“显然这件事已经酝酿好一阵子了。”

我们又开始向前走。

起初我的反应是,难怪皮区最近表现得好像疯子一样,他努力的一切目标现在都饱受威胁。假如其他公司买了这个事业部,皮区可能连饭碗都保不住。新老板会来一次大清仓,而且一定从高级主管开始下手。

我的前途又如何呢,我保得住饭碗吗?好问题,罗哥。听到这个消息之前,我还假设如果工厂关闭,皮区或许会为我另外安排出路,通常都是如此。当然,或许新职不见得尽如人意,我知道目前没有一家优尼集团的工厂短缺厂长,但是我以为皮区或许会让我回锅做以前的幕僚工作——尽管我知道已经有人填补了我的位子,而且皮区对那个家伙很满意。我想起来了,昨天他确实威胁过我,说我可能会被炒鱿鱼。

狗屎,三个月后,我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听着,罗哥,假如有人问起,你可千万别说是我说的。”萨尔温说。

然后他就走了。我发现自己独自站在十五楼的走廊上,我甚至都不记得在什么时候进了电梯,但是我已经站在这里了。我模模糊糊地记得萨尔温在电梯中说了些每个人现在都忙着寄出履历表之类的话。

我呆呆的看看四周,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然后才记起这个会议。我朝着大厅走去,因为其他人正陆续走进会议室中。
我走进去,找个座位坐了下来。皮区站在桌子的另一端,前面放着一具投影机。他开始讲话,墙上的挂钟正好指着八点钟。

我环顾四周,会议室里大约有二十人,大多数人都注视着皮区。其中一个人——史麦斯,正盯着我。他也是个工厂厂长,我从来都不太喜欢他。其中一个原因是,我讨厌他的作风,他老是不停的宣传他正在进行的新计划,而实际上,他所做的事情和其他人根本没什么两样。无论如何,他现在正瞧着我,仿佛在探测什么,是因为我看起来有一点脆弱吗?我怀疑他晓得什么。我对着他瞪回去,直到他转过头去,看着皮区。

当我终于能够专心聆听皮区的谈话时,我发现讲话的人已经换成财务长佛洛斯特了。他是个瘦削、满脸皱纹的老头,只要化一点妆,就如同小说中的人物再现。

今天早上听到的消息十分准确,第一季刚刚结束,大家的表现都很糟糕,整个事业部现在面临现金周转不足的危机,大家都必须勒紧裤带。

佛洛斯特报告完之后,皮区站起来,开始发表一段严厉的谈话,说明我们该如何因应当前的挑战。我努力想听,但是他讲了开头几句话以后,我的思绪就不知飘到何处,只断断续续听到几个字……

“……当务之急是降低风险………”“……对我们目前的市场形势而言,可以………”“……不必削减策略性花费………”“…必须牺牲……”“……每个地方都要提升生产力……”

荧幕上开始闪现一张张投影片上的图表,皮区等人不停的列举各种数据,我努力尝试,但就是没办法集中注意力。

“……第一季的业绩比去年同期下降了百分之二十二……

“……原材料成本总计增加了………”

“……现在看看我们的生产时数和标准时数的比例,我们的效率落后了百分之十二……

我不断告诉自己,我必须静下心来,注意听。我伸手到口袋里,想找枝笔来作笔记。

“答案很明显,”皮区说,“事业部的前途完全要看我们有没有能力提高生产力。”

但是我找不到笔,于是我又伸手到另一个口袋,掏出雪茄。我瞪着这枝雪茄,我已经戒烟了,有几秒钟,我想不起来这枝雪茄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然后,我想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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